第二十三章 魅心
旭日渐升，清什悠闲地在街巷间散步，回味着她与安东在对弈中的交谈。她忘却时辰，翩翩而行，那飘渺之影仿若出窍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之际，寂静的天都已变得热闹起来。商贩们开始一天的劳作，步履匆忙的行人越来越多地走过她身旁。清什被这些逐渐浓厚的芬芳血气侵袭，想着也应回去享用美食，顺便看看上官云莫是否在乖巧认真地修炼。 她驻足环视，找到回虚渊阁的路，不紧不慢地前行。很快，身后响起纷繁杂乱的马蹄声，清什回眸，只见一队禁卫军自皇宫的方向疾速而来，这些飞扬跋扈的官兵横冲直闯，路上行人连忙躲避，分散至街道两旁。 “哎，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怎么样？”站在清什身前的一个年轻男子对身旁的另一个男子说。 “刀剑无眼，会伤到咱们！”那个男子低声回应。 “又不是叫你去打仗！别啰嗦了，走！”最初提建议的男子一边揶揄，一边拽着同伴跑向城外。 清什望着他们的背影微蹙秀眉。 “快看，是广林王！”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声激动的高呼，四周顿时热闹不已。 清什随着声音回眸的瞬间，那独特的血气，那让她沸腾又让她平静的芳香悄然袭来，尽管他的身影尚未靠近。 “听说前夜密羽教上百刺客冲进皇宫，广林王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怎么可能？邪教之人各个武功高强，就算广林王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 “我听说啊，圣上解禁了，让广林王用幽术——” “嘘！小点声！这可不能随便乱说！” 人群中窸窣的交谈声萦绕在清什耳边，她凝望着那个传说般的男子，想起炫目而令她昏迷的蓝色光芒，想起安东对他的评价。 身为高傲的幽族，清什从不相信神的存在。千年来，她未见过任何神迹。能区别于幽族与凡人的，在她看来，无非是天地诞生之初的龙和翼，但它们也非神灵。那些被凡人笃信供奉的各路神仙，不过是臆想的产物，在百姓受难时，何曾现身？倒不如眼前这风姿绰约的广林王，更具神性。 神性。清什觉得如此形容玄音再合适不过，他身上那部分超凡脱俗，那些令她迷惑而又无法理解的气息，姑且就称之为神性吧. 白色骏马缓缓停住它俊俏的马蹄，玄音垂目望向人群中的清什，秀美沉静的姿容惹得围观的姑娘们一阵心花怒放，都以为广林王在看自己，连忙整理发饰衣襟。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处理完宫里狼藉的战场，圣上又召见他与几位大臣议事。此次密羽教竟突袭皇宫，邪术肆虐，圣上终于决定彻底铲除密羽教，不再姑息放纵。 暂定下几个策略之后，圣上带他再探兰妃。铃兰十分虚弱，得知自己不能为皇族延续血脉，哀伤难耐，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让他忆起当年离开天都时，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圣上深情安慰她，告诉她，兰妃永远都是兰妃，无论能否孕育龙子，都是帝王最爱的女人。 他感到些许宽慰，却无法放下内心负疚。尽管圣上承诺如金，但帝王无后终难久长，后宫定将再迎新人。妃子之命，本如浮萍。他不禁暗想，若彼时，他选择与天下幽士共同抗争，铃兰亦不会卷入这般命运之中。 然而这个想法仅是一闪而过。他惊讶于自己的动摇，他不应做如此设想。他是煊朝的三皇子，必须服从王权，顺应历史，不起纷争，只为天下太平。可是，为何在过去十多年都不曾有任何动摇的自己，会在此时心生杂念？是铃兰的遭遇触动了他，还是…… 他感到迷茫。他回到房间，闭目养神，在向内心寻求解答之际又接到圣上的传召。 城门守卫来报，说是一位女子在城外与十几名黑衣人对峙，那些黑衣高手像是邪教之人。圣上已派禁卫军出城，而后命他随之前往，一探究竟。 于是，他策马疾行，尚未靠近时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她。无需刻意辨别，他即能感受到她。 他何时起变得如此……随意？对一个分外神秘的女子产生难以名状的情感，抑或说是，信任？他曾南北征战，见过奇人许多，却无一如她这般。异丽的灰眸，冰冷的手心，睡时无息，醒时飘渺，迷恋他的血…… 他本应谨慎待之，却不曾表露疑虑。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世间奇人无数，他不过活了三十多年，所遇之奇，仅为沧海一粟。然则，他从未仔细思索，只是自然而然地配合她，给予力所能及的协助。 或者，是妖？民间流传着神仙与妖鬼的故事，神仙被世人供奉，而妖，似乎生来就是要在黑暗中魅惑凡人。 他想起北方雨夜的初遇，她朦胧的身影，迷幻的目光，血红的嘴唇……也许那时，他就被魅惑了…… 长久以来，他心中的女子，唯有夜铃兰。任百媚千红对他仰慕献殷，他终守信誓，从未让任何女子靠近他，走入他的情感。 就在前夜，当他看到铃兰哀伤的泪水，他依然感到丝丝痛心，他虽不怨铃兰入宫为妃，甚至已放下往昔情缘，可见到她受苦，他仍难从容。他想，或许他依然爱着铃兰。 然而此刻，又发生了什么？他又一次，沉入她的目光，停在那片不见山水的迷雾之中，所有酸楚与忧郁，缓缓消隐。 他向人群中的清什伸出手，她前行，指尖点在他掌心，遂如一缕轻纱扬起，又飘然而落。他握住缰绳，她纤细的身子靠在他怀里，凉气四溢。他动了下缰绳，沉沉地喝了一声，马儿得令，载着两人，飞快地奔向城门外。 路程不远，目的地就在城外的小树林附近。路上玄音大致讲述了事情经过，刚说完没多久，两人就看见前方闪烁的刀光剑影。 玄音握住清什的手腕，带着她从马背上飞跃而起，飘然落在战场之外。一个禁卫军撤到他面前，单膝及地，声音急促地说道：“启禀王爷，方才我们赶到时，见到那些黑衣人，他们正是密羽教刺客。我们本打算将邪教之众拿下，却不料被这个女子拦住。这个女人，武功很高——” 年轻力壮的禁卫军没再说下去，他为自己和这些大男人连一个女子都打不过的事实感到羞愧。 玄音望向与禁卫军们交战的女子，再次腾跃而起，拔出腰间佩剑刺向她。女子迅速接招，禁卫军们自动向两边退开，场面霎时变成一对一的阵势。 清什静静地站在旁边，灰眸中倒映着两人灵动的身姿。 这个女人名叫什么来着，记得安东说起过……昨夜提着灯笼在浮生阁等候她，将她带到安东面前的侍女…… 夕禾……对，是这个名字…… “砰！”一个坚硬的碰撞声打断了清什的思绪，抬眼望去，夕禾手中的剑已被打落，玄音的剑锋则抵她脖颈处。 一旁的禁卫军和玄音对了个眼神，立即冲上前，将不再反抗的女子结结实实地捆住。 “先把她押回皇城天牢。”玄音沉声下令。 “是”禁卫军应道，跳上马背，将夕禾拽到另一匹马上，和众人一起朝天都的方向行进。 “此女武功高强，本王需紧随其后，以免她再生是非。”玄音说完，转身上马，望向清什。 “我虽无事可做，却也不能与你入宫。王爷去忙要事吧，我正想四处走走，一览天都周围的山水美景。”清什说道。 玄音凝视她片刻，微笑着点点头，策马而去。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后，清什即刻从小路绕回天都，飞快地折回城南浮生阁。府门紧锁，清什直接跃过围墙，落入院中。 白日艳阳，偌大的府院内万籁俱寂，比深夜都宁静。清什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她走到昨晚与安东下棋的亭台，棋局仍在，桌上残留着半盏茶。她在亭子里轻飘飘地转了一圈，唤了声“安东”。 没有人回应。他不在浮生阁。 安东说，密羽教失信于他，所以，在城外与黑衣刺客对峙、又掩护他们逃离的夕禾，为的是此事么？ 清什联想到这件事绝非偶然，在夕禾经过她身边时，她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幽血味道的药水。而在此之前，在浮生阁中，清什并未感受到它的存在。 夕禾掩护密羽教撤离，就证明她已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么，这药水是安东最初向密羽教索要之物，还是密羽教用这件珍宝换得和解？ 清什不得而知。但无论安东与密羽教有着怎样的合作，目前她唯一明晓的是，夕禾被关入天牢之后，梵尘定会前往审讯。而夕禾受安东耳濡目染，也应对幽族有着深刻了解。如此，一个不小心，梵尘就会露出破绽。 清什还记得那夜安东在她耳边说“那位身姿轻盈的皇帝，每每出招，都只用半分力，如此危急时刻，为何仍有所保留”，彼时，安东已经察觉到梵尘的不同...... 清什想到此，旋即如灵动幻影，转瞬间便离开浮生阁，一路疾行，去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