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树人先生
“‘树人先生’究竟是何人?” 文彦博急问道。 “这……” 乐琳面有难色。 柴珏猜测:“此人必定是淡薄名利,故而不肯透露真名姓。” 文彦博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名号便可知其志向高远,偏屈就于这小刊,大材小用也。” 又心想,会热衷这种庸俗读物的,大多是市井百姓,又怎么会理解“树人先生”所言的精妙? 不禁叹息不已。 看见他们这般,乐琳更加不敢发声了。 因为,”树人先生“正是她的笔名。 说道写文章,最厉害的当属鲁迅先生。 她本想用“鲁迅”做笔名,但自己才疏学浅,实在撑不起这个名字。 转念一想,便取了鲁迅先生的原名——周树人当中的二字来做笔名,鼓励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达到“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境界。 而前几天,庞太师在课堂上,正好讲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她灵机一动,便用了这个做文章。 想了想,她终于还是坦白道:“‘树人先生’正是在下的笔名。” “啊?” 二人皆目瞪口呆。 “这……”文彦博搔了搔帽子,不自然地道:“啊,这……立意也是蛮新奇的,后生可畏。” 而柴珏则是呆呆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不和庞太师说说?” 庞太师因为“乐琅”那“三十而立”的大笑话,几天都对“他”铁青着脸。 只要“他”把文章中的想法告知,庞太师必定对其另眼相看。 乐琳反问:“我为何要与他说?” 柴珏也不知道“他”是糊涂,还是执拗。 乐琳却了然柴珏所想:“他对我成见颇深,定会觉得我胡说八道。” “可是……”柴珏还想再劝。 “我学而时习之,是尽学生的本分,不是为了讨先生的欢心。” 文彦博拍手赞曰:“好!” 尽自己的本分,而不是讨上位者的欢心。 他又想起自己那差点儿忘却的初衷——民生无小事。 “就凭你这一句,老夫便放胆信你一次!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难得文彦博肯让步,乐琳也乐得听听他的条件:“文大人但说无妨。” “一、读《论语》的这个栏目,必须放在前面。” “可以。” “二……” 文彦博欲言又止,咬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老夫要开一个‘栏目’,评论朝堂政事的。” “行!” 乐琳原本也想开社论的栏目,只因怕触犯朝廷才作罢。 现在文彦博主动牵头,自然是忙不迭答应。 …… ============================================= 午后,阳光斜照。 朱雀大街两旁的杨柳,随风飘摆。 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飘入马车里,刘沆不由得往窗外望去。 不远处的家食肆,门前摆着许多凳子,三三两两地坐着一些人。 “阿水,那边是何事?” 侍从许德水回道:“老爷,那是上月开张的八宝茶楼,点心、小吃一应俱全,闻说有道小吃叫‘烧卖’,味道一流。” “坐着的人呢?” “八宝茶楼每日都座无虚席,坐着的那些人是在等位置的。” 刘沆有些许不屑。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纵使再美味的佳肴,以光阴的宝贵,把时间用于此处,十分不智。 许德水不知道主人的想法,讨好问道:“老爷,要不要我去帮您排个队?” “不必了,去云来阁吧。” …… 或许是被八宝茶楼抢去了不少客流,今日的云来阁有点儿冷清。 刘沆倒是觉得欢喜,往日他就嫌这里吵闹了些。 “珍宝鸭,和往常一样。” 吩咐完许德水,他便独自喝着茶沉思。 这几日朝堂中的事,让他颇为心烦。 一个月前,不知何故,有一支数百人的西夏军,在宋交界的边境会州偷袭驻守的宋军,未果。 其后,西夏国君李元昊派大使,以及珠宝十数箱,前来赔罪,解释说偷袭的是叛将拓跋绍辉,与李元昊无关。 官家本想息事宁人。 但朝中一班旧臣却纷纷上书,说要趁机出兵,好歹收复一些失地。 那边厢,户部说国库尚虚,需以社稷为先。 兵部反驳,近年无天灾人祸,国泰民丰,本应盈余甚多,是否有人贪墨? 一时间,兵部、户部、礼部还有直史馆势成水火,连翰林院也来凑热闹。 刘沆本想附和官家的,毕竟战事劳民伤财。 庞丞相却极力主战,自己又不想与他正面交锋,这几天在朝堂上,只好一直沉默不言。
最让他不解的,是平日总与他唱反调的老冤家文彦博,对此事竟也不发一声。 ——“……惜历朝历代的先贤烈士,保家卫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忽而,不远处有个说书人在大声读着什么。 “阿水,他说的是什么书?” 许德水瞧了瞧那边,回道:“老爷,他说的不是书,是小刊。” “小刊?” “这是京城里最近流行的物什。每旬一刊,如今已经是第二刊了。” 刘沆十分好奇:“哦?写的是什么?“ 许德水笑道:“什么都有,有论语、有故事,有新闻,还送了一本育才学馆的学刊,刚刚说书人读的是社评。” “社评?” “评论天下事,老身之前看到的时候,还想说老爷或许会喜欢。” 正说着,又听得那说书人越说越激动: ——“然西夏所在之地,本是大宋故土,被那贼子李元昊强抢了去。如今国富民丰,那贼子竟敢又派人来偷袭!诸位,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旁边的听众纷纷道:“好!” 却听得有个打扮光鲜的中年人大声道:“先生,可否读一读‘树人先生’的栏目?” 说书人翻了翻小刊,回道:“‘树人先生’这一刊没有评《论语》,但在‘家国天下事’那里有文章,要读吗?” 中年人道:“也好,‘树人先生’立意新奇,听听也是好的。” 刘沆正要细听,许德水从小厮那里接过两本小刊,交给他。 “老爷,这便是《汴京小刊》。” 他翻开细看,只见刚刚那说书人读的,是第二刊里一个叫“汴河愚公”的文章。 “汴河愚公”主张出兵,陈列了数条原因。 此人文笔犀利,语气也是十分强硬,让他不禁想起文彦博。 若是介绍他和“汴河愚公”认识,必定投契得很。 正要往下翻,忽听得旁边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怎么了?”刘沆问道。 许德水却恍若未闻。 “阿水!” “啊,”许德水回过头,道:“老爷见谅,刚刚那说书人说的那句话,老身一时感触了。” “他说的什么?” “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