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场闹剧
乐松长嗟了一口气,说道:“无奈之下,张老汉只得把家里的老牛也卖了。” 众人哗然。 牛,对一个古代的农民来说,可不只是牛,还是重要的生产工具,甚至说是家庭成员也不为过。 “唉,这头老牛阿黄,还是张老汉儿子成亲的时候,他儿媳妇带过来的陪嫁呢,跟了他们快有五年了。听说啊,他拉老黄去卖的时候,连那畜生都一直在哭呢!” 说到此处,乐松抬起手,印了印眼角,仿佛动情而泪。 路人们心疼那老黄牛,也急着听下文,有人问:“那之后呢?小孩子可救回来了?” 旁边的人对他说:“你怎么听的?开头不就说了,张老汉一家八口都死了啊!” “啊,对喔,”那人恍然,忙催乐松:“小伙子,你快快继续说。” 乐松摇头叹息道:“那日,张老汉和邻居李大叔去镇上找那郎中,他怀里装着二十贯钱,担惊受怕,便畏首畏尾地走着,殊不知,这更惹贼人的眼了。一个无赖瘪三打扮的汉子佯装着与他迎面而过,撞了个满怀。张老汉不知有诈,回过神来之际,怀里的二十贯钱已经不翼而飞了!” “啊!” 众人惊叹,像是自己丢了二十贯钱那般心疼。 乐松装作饮泣的声线说:“张老汉没有钱去买药,当晚,他的孙子就病死了。” “哎呀呀!”那老太婆感概:“真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啊!” 身旁一老头儿也说:“要是俺的孙子也这样的话,俺指不定也跟着去了。” 乐松趁机接口道:“正如这位老人家所说,那日晚上,听邻居们说,张老汉和他浑家哭得呼天抢地的啊,九代单传的孙子啊,大伙儿将心比心想想啊,那得心痛成什么样了!当晚啊,他们夫妻俩就上吊自尽了啊!” 老太婆哀叹:“老天爷啊!这可太惨了!” “这不算惨呢,老人家。”乐松答她说。 “这还不算惨?”最开始围观的中年人怒道:“小伙子你莫不是铁石做的心肠?” 乐松对他道:“大叔你稍安勿躁,因为我接下来说的事情要更惨烈许多啊。” “那你快快说!” 几个路人催促着他。 庞籍环顾而望,他们二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满满都是人。 乐松七情上面,大声道:“隔天早上,张老汉的儿子张大壮发现他老爹娘都吊死了,一时悲愤交加,一头撞向墙,流血而死!” 围在后面的路人有些听不大真切的,便问前面的人发生什么事,前面的人细细解析。 这时,繁华热闹的东市里,便有这么一个奇怪的情景。 接近上百人里里外外沿着乐松和庞籍,不自觉地围成了圈,时不时发出惊叹声、谈论声、感叹声,吵杂不已,继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靠了过来。 乐松此时得用到最大的声音,才能让围在里层的人听清楚。 他说:“张大壮撞死了,他自己倒是一了百了,可怜那儿媳妇怎么办?还有那两个不到四岁的小女娃儿啊!” “哎哟!这可怎么办?” “对啊,那张大壮好糊涂啊,儿子死了还能再生的啊。” “话不是这么说,针不刺到你身上,你是不会喊痛的。你想他一夜之间,儿子、老爹、老娘都死了,任谁也受不了啊,是吧?” 大伙儿议论纷纷,旁边的店家看这样热闹,也停下了生意,围了过来,一块儿闲谈。 乐松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稍静下,又道:“大壮小两口向来感情十分地好,秤不离砣的,大壮一死,他媳妇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了,想到两个女儿日后无依无靠的,一狠下心,先掐死了两个女娃儿,自己再上吊自尽了!” “啊!天哪!” 众人一时间,似炸开了的锅! 却有个清秀的书生掰着指头数了数,疑惑问道:“不是说一家八口吗?还缺了一口啊。” 旁边的中年人忍不住拍了他的头,怒道:“你还是人不是?这么惨烈的事情,你还有心思数人头?” 乐松劝架道:“这位书生说得不错,确实还漏了一口,就是大壮的meimei张荷花。荷花那日早早就出了门去耕作,傍晚回来,发现一家都死光光了,一个小女子怎能不惊慌彷徨?想到未来,顿觉没有了指望,于是也挂了条绳子,悬梁自尽了!” “真是惨绝人寰……”书生也忍不住叹息。 原本喧哗谈论的众人,一时也静默下来。 片刻,才有个排在外围的店家,大声问道:“那个小偷可找到了?” 乐松答道:“说起来,还真是天网恢恢,那日去买药,张老汉不是和邻居李大叔一起去的吗?他们二人是一块儿长大的好兄弟,李大叔一直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果不其然,隔了几天,他在镇上巧遇到这小偷,李大叔可是化了灰都认得他,立马拉扯着他去见官,恰好那日张老汉用的钱袋子小偷还没丢,人证物证俱在,他也无法抵赖了。” “然后呢?” 闻得恶人有恶报,众人稍稍感到安慰些。 不料乐松却道:“那县官说,小偷犯的是盗窃之罪,依照《大宋律》,判的是关进大牢半年。”
“半年?!” “才半年!天理何在!人家是八条人命啊!” “就是啊!张老汉一家都死光光了,他才判半年!” 提起这个罪魁祸首,大伙儿义愤填膺。 一个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儿怒声道:“按俺说的,判他死八次也不过分!” “老人家说得太对了!” “起码也得是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酷刑啊!” 也有人联想到更多—— “那县官是不是收了小偷的钱啊?怎么判得这样轻?” “就是!官匪勾结,百姓可真是没有活路了!” 刚刚那清秀书生想提出异议:“可这盗窃之罪,依《大宋律》……” 话还没说完,周围的路人都对他怒目以对。 中年人更是扯起了他的衣领,吼道:“你读的是哪门子的屎尿书啊!人家八口人命啊,你还说什么《大宋律》!” 书生看着他青筋怒现,举着碗口大的拳头,丝毫不敢再提,只得改口道:“我……我是想说律法也不外乎人情,像这一案,就该判他死足八次!” 中年人松下扯他衣领子的手,拍了拍书生的肩膀,朗声道:“读书人,果然有见地!” 又有人道:“按我说,凡是盗窃的都该判死罪!” “对!” 不少人和议。 “就是啊!说不定被偷人的就指着这钱去救命的啊,盗窃就该判死刑!” “正是,正是!” 那中年人也道:“为何如今的小偷那么多,正正就是因为罚得不够严厉,才判半年,有甚么用?” 他又问那书生:“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治乱世’,用……用什么来着?” 书生应道:“治乱世,用重典。” “对!就是这个,用重典!若果每个盗窃的人都判死罪,那大宋就必定没人敢当小偷了。” “大叔说的是!太有道理了。” 旁边几个路人纷纷赞同。 这场闹剧,庞籍有点看不下去,他皱眉望向乐松。 乐松还他一个诡异的微笑。 庞籍能岂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无可奈何,无法反驳,只得摇头,又复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