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价格不菲
一阵寒风从门外窜入。 文德殿里,官家被突然而来的冷意,吹得回过神来。他缓缓轻抚着那本衡术,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去回想。 可是,回忆的匣子一旦打开,怎的也关不上了。 ——“一株矮茎的豌豆与另一株矮茎的豌豆,相互传花粉,交杂而成的,只能矮茎的豌豆。” 这句话,他至今听到过两次。 第一次,是那天乐松对他说的。 第二次 思及此处,官家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都想不透。 乐松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在收礼物的人当中,你是最没有资格的;但在我这个送礼物的人看来,你却是唯一有资格的。” 官家皱了皱眉,忍不住快速地推理——如果乐松真的猜中了什么,这句话倒是说得通的。 不,不可能 不可能的! 随即,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假设乐松是知情的,那么,即是第二个与他说什么“矮茎的豌豆”的人,也是知情的。 绝对不可能! 那人倘若知情,有怎会如此安排? 但是 官家的手,无法控制地抖了抖。 “杨献茂!” 他把在门外候命的杨献茂叫来,冷声道:“传令门外所有人,立刻撤离至御花园,没有朕的吩咐,不得靠近文德殿三丈以内,违令者” 官家顿了顿,神色变得阴森莫名,狠狠道:“格杀勿论。” 杨献茂自然是不敢有别话。 片刻,文德殿静得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仔细地把书收入怀中之后,官家的手,轻轻按在书案上的一只紫玉麒麟镇纸上,稍一用力,那麒麟镇纸竟往下陷入了半寸,再往右边一转,麒麟又下陷半寸。紧接着,官家将麒麟反过来,往左边转回半圈。 ——“啪!” 书案左侧的檀木书橱,蓦地响了一声。 官家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径直将周礼拿出。 “哐当”一声,书橱竟从中一分为二,自动往左右移了半尺。 那书橱后的墙,现出了一个半尺长宽的凹槽。 里面,只放了一个六、七寸长方,紫檀木雕制的盒子。 官家深深吸了口气,打开盒子。 还在。 东西还在。 他紧握掌心,强制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但指尖,却不受控制,微微的颤抖着。 惶恐,不安。 舍弃心中所爱。 克己自律,未有一日敢逾越。 值得吗? 官家也答不上来。 他叹了口气,将衡术也放入了紫檀盒子里。 它们,放在一起正好呢。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衡术是,这东西也是。 正好。 “外公,”柴琛再三踌躇,终于还是问道:“那盒子里头有什么?” 城北,镇国大将军府,亦即是王家。 后院里,空气,是雪后的清冷、稀薄。 “什么盒子?”王邈悠悠地耍弄着五禽戏,头也不回地反问。 “您献给皇祖母的紫檀木盒子。” 王邈没有马上答他。 四肢距地。 前三掷,却二掷。 长引腰,侧脚仰天。 待得耍玩一整套的“虎戏”,王邈才定睛向柴琛望去,白须下的嘴动了动,他挑起一道白眉,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圣旨、诏书已有,钦天监亦选定了册封的吉日。” “哦?” “正月廿三。” 柴琛想起在翰林承旨那处看到的诏书 ——“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承祧衍庆,端在元良。次子琛,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上头,还有父王的宝玺之印。 他当时心头大定。 然而,人总是想要更多的保障,才能心安。 “外公,那盒子里” “一卷可有可无的遗诏罢了。” 王邈说罢,继续耍拳。 引项反顾。 左三右二,左右伸脚。 伸缩亦三亦二也。 五禽戏里的“鹿戏”。 “是皇祖父的遗诏?” 柴琛追问。 “不,”王邈顺了顺呼吸,答道:“是太祖的遗诏。” “写的是什么?” 王邈冷冷瞥了他一眼,便不理他了。
正仰以两手抱膝下。 举头,左擗地七,右亦七。 蹲地,以手左右托地。 一套“熊戏”完毕。 “外公,遗诏写的是什么?” 柴琛跨前一步,不依不饶地问道。 “阿琛,”王邈高高的颧骨微微耸动了一下,他嘴角稍稍扯了扯,道:“一段时间不见,你貌似变蠢了。” 柴琛瞳孔一紧,愣在原地。 “假若那卷遗诏真能有什么作用,”王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当初如何轮得到你父王当官家?” 柴琛心念一转,瞬息想通。 是呀,皇祖父在位的时候,王家也不是没有皇子的 那么他如今的太子之位,可真算是自己挣来的了。 柴琛长长吁了一口气。 王邈练功完毕,披上仆役递来的狐裘,往凉亭的方向走去,一边道:“再说了,即便太后真的是为了那卷遗诏,才允诺此事” 柴琛接口道:“那么,我知晓遗诏的内容,反而更危险。” “正是,你懂得便好。” 王邈看向柴琛的眼神,这才有了些许的温度。 凉亭里,仆役早已摆好暖热的茶水与小吃。 “对了,”王邈一把坐下,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又问道:“你的亲事怎样了?” “皇祖母已经指定了,是石家长房的嫡长女。” “很好。”王邈很满意,微微笑道:“什么时候下聘书?” “三月初七。”柴琛说着,略有些心不在焉。 石家 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女子? 心口忽然微微一痛,他脑海里又恍现那对墨玉一般的眸子。 那个细雨迷蒙的竹林。 那个雪白的身影 “阿琛,”王邈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不管你心里有了哪家的姑娘” “外公” “你的正妃,只能是石家的女儿。” “是。” 柴琛并不辩驳,他觉得有一根针,绵绵地戳在心上,虽然不见血,却时不时既痛,亦痒。 “你心悦的,是哪家的女子?“ 王邈看他一脸怅然,于是放下正要夹菜的筷子,叹了口气,探问道:“只要是良家子,待得一年半载,纳她进府,也是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