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记忆裂痕
那些为了理想蜗居在小巷周边的人，没有一个闻声出来救援。 多年后我想，所谓的“理想”，有时如此臭不可闻。 为何要去苛责旁人？这世界也许正如袁正所说的，都是一个个生意圈，大家都明码标价地做着买卖，交易着灵魂和人格。 熟人社会，信任危机遍地丛生，每个人都活得疲惫不堪、自身难保，不能占据到的制高点去苛责旁人。 这条巷子我们不知多走过多少回，从未感觉它使如此冷酷和陌生，犹如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一直走不完，恶未央。 付文心拼命厮打嚎叫着。他们中有人说：“你们这几个傻逼玩意儿，连个娘们儿都搞不定，先锁住住她的手，压住她的脚，把两腿分开，看这美妞还怎么挣扎，再挣扎今晚也是爷胯下的玩物。”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是耿浩的声音。 “**的哪条道上的，靠边去，等爷几个玩完你接着玩，别扫爷的堂子。” 然后是殴打搏斗的声音，垃圾桶翻倒的声音，人撞在墙上的声音。 付文心疾呼：“来人啊！救命啊！” “耿浩！耿浩！”付文心突然惊恐地喊着。 那几个流氓不知为何纷纷散去，跑远了。 我努力撑起身体，一用力，脑子像过了道高压电，随后失去知觉，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漂浮在一个未知空间，升起微妙而怪诞的感觉，似乎是我幼儿时噩梦中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没有人物，甚至没有任何真正的实物，周围只有黑暗和混杂的漂浮物，然后就是恐怖的下坠……小时侯不止一次作这样的怪梦，每次做这样的梦都会生病。 听到抬担架的声音，闻到了来苏水的气味，凡是医院，都有这种让人窒息的药水味，这是它的职业味道。 微微地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人推着走，我看到了付文心满脸泪痕的脸。她的衬衣袖子被扯出了一个大口子。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耿浩把他们打跑了，但耿浩……他被匕首刺伤了。”付文心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我一听耿浩被刺伤了，要挣扎着爬起来，医生将我按住：“别动！你头部严重创伤，不能动！你朋友已经被送急诊室了。” 我也被推进了急诊室，付文心被拦在了外面，随即，眼前一黑，又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陈菲和白宗泽，这让我始料未及。 陈菲见我醒来，连忙拍醒在旁边打瞌睡的白宗泽：“小白，把鸡汤取过来。” 小白连忙从桌子上包过一个保温瓶。 陈菲坐在我旁边说：“睡神，挺能睡的嘛！” “我睡了多久了？” “十四个小时了，还以为你成植物人了呢。” “你以为是拍韩国脑残剧？” “哟呵，看你这德行了，还能贫。” 陈菲要喂我喝鸡汤。 我问：“耿浩怎么样？” “在隔壁呢，没事，伤到了腹部的肌rou，没有伤到内脏，修养几天就能下地走了。” “我要去看看他。”说着我要起床。 “别别别！”陈菲一把按住我，“你现在不能动知道吗？文心姐他们下楼吃饭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只好躺着不动，一摸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喉咙干热，像结了层热热的泥垢，我说想喝水。陈菲连忙把水杯递给了我。 环顾了一下这病房，估计得有80平米，屋内装修考究，家具、窗帘的材质一看便知是高档货。心想完了，我还没毕业，哪有钱付这医药费，是真要像陈菲说的那样卖干血卖完肾的趋势啊。 “这病房也太豪华了吧。”我吃了口陈菲喂过来的鸡汤说。 “放心养病吧，你俩的医药费我哥掏了，以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开什么玩笑？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救过袁正？” 陈菲放下手中的餐盒，诧异地看着我：“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什么救命之恩，说清楚。”我同样诧异地望着陈菲。 “毕业旅行记得吗？” “记得，但还没准备，有这个计划。” “康定、泥石流、木弄村、藏族兄妹普布和米玛，能想起来吗？” 我脑海里搜索这陈菲所说的这些主题词，却找不到丝毫相关信息，我越用力想越感觉头里有一个小鼓在咚咚乱敲。突然一蒙，像从噩梦中惊醒般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别想了，别想了，可能是因为你头部遭到撞击，短暂性失忆，养几天就好了。”陈菲关切地说着，又开始喂我鸡汤了，但我神思已出游，机械地吞咽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咽什么。 不久，付文心、袁正、尹德基、卢泽汓、梅哥、徐璐走进了病房。 梅哥一进来便扯这个高音嗓：“哇！你终于醒啦！吔！太好了！” 卢泽汓赶忙对着他嘘了一声，示意她小点声。 梅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可爱地伸了伸舌头，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你这分贝已经算控制得很好了。”我笑着对她说。 她又做了个尴尬的表情。 付文心连忙过来，关切地看着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身体棒，没事。你呢？肯定吓到了吧。” “嗯，我没事。” 尹德基说：“我们都担心死了，文心昨晚一夜没睡守在你床前，我们让她回去睡觉她不肯，哎。” 我感激地看着她，脸上的倦意明显，可依然美丽动人。想到昨天晚上她受的那些苦，对她说了一句：“你辛苦了，对不起……” “你好好养伤吧，人没事就好。”她说。 我对袁正说：“袁正，我真记不起来对你的什么救命之恩了，我是不是失忆了？这他妈的也太戏剧性了吧。” “真的假的？”袁正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回想一下，你能想到最早的记忆是什么，最晚的记忆是什么？” “眼前这些人我都记得，F4，不用说了，小时候穿着开裆裤玩着尿泥一起长大。文心和梅哥，高中时的挚友，我们来北京上学带着梅哥一起私奔，文心去了美国又返回文科大学。袁正和杨尘君，我的大学室友，对了，杨和尚又去跟他的劈腿女友复合了。陈菲，袁正的表妹，在袁正的生日宴会上我不小心弄糟了她的礼服。徐璐，袁正的爸爸的同学苗阿姨的女儿。白宗泽，耶鲁大学的法学才子，陈菲的小跟班，我的这些记忆没错吧？”我一一指着眼前的人，回忆与他们有关的事情。 白宗泽听我说他是“小跟班”，脸上不服，却不敢对我怎么样，只好苦逼兮兮地咽下这口怨气。 “没错！”尹德基说。 袁正问：“杨尘君的劈腿女友已经来北京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我记得答应过付文心去毕业旅行，那次聊天我记得很清楚，然后……然后……我们在宿舍，杨尘君说他要去上海……要去上海找他前女友，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旅行了。接着，毕业前最后的晚餐，我和付文心在巷子里遇到了那帮杂碎……” “那就是说，你跟文心聊天说要去毕业旅行，然后杨尘君说不跟我们一起去了，然后你就记得你跟文心在巷子遇到的事情？”袁正问。 “是的……”我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起之间的其他事情。 他们表情告诉我有些不妙，我更加诧异。 袁正深呼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们准备毕业旅行的两天，跟毕业旅行的15天，还有毕业旅行回来后的3天，这20天里面发生的事情你都想不起了。” 我拼命回忆跟付文心聊天说毕业旅行的事情，仍旧是想不起任何片段和信息，接上的记忆是我跟付文心在巷子里遭遇的一切。 我低下头，紧锁眉头，沉思片刻后说：“我记不起这20天我们都干了什么。” 袁正叫来脑科的主治医生，一个50多岁的戴着眼镜的满头白发的老人，和蔼可亲，犹如邻家大伯。 他拿着我的脑磁图说：“我们经过反复的检查，颅内没有损伤，有脑震荡，先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他用手指了指脑部左侧的一个弧状的区域说：“海马体没有受损，但外伤正好在海马体组织的位置，海马体受到冲击。在医学上，海马体是大脑皮质的一个内褶区，在侧脑室底部绕脉络膜裂形成一弓形隆起，形状像海马，所以叫海马体。海马组织主要负责存储信息,是人学习和记忆的关键部位，海马体的机能是主管人类的近期主要记忆，说简单点呢，有点像计算机的内存，将几周内或几个月内的记忆鲜明暂留，以便快速存取。” “老师，能不能通俗一点？”梅哥笑嘻嘻地问。 “简单地说，海马体是一个暂存系统，当一种信息接触到以后，便被存于海马组织，然后大脑会定期的检查这个信息，有没有被再次使用，如果在某一个时期内这个信息被连续的多次的使用，那么便判定这个信息是有用的，然后把他转存到大脑另一个地方。你暂时忘记了那20天的记忆，很有可能是因为海马体收到冲击后的应激反应，造成了一个记忆裂痕。很大的可能会随着伤势恢复，你的记忆又会回来，所以不用过多担心。” “谢谢医生，非常感谢您。”袁正说。 “不用谢我，好好养伤，不要有任何压力。”他和蔼地微笑着说。 医生出去后，我说：“不就20天的记忆吗？没有就没有，有你们在就行了。” 尹德基说：“我们去了塞北和川西很多美丽的地方，卢泽汓发高烧，遇到了泥石流，你最先预警，通知我们躲避，还硬生生地将耿浩和袁正从泥石流里拽了出来，大英雄，你再想想？” “看看你的左手的掌心，”付文心说，“那就是在泥石流中你抓住灌木时被割出来的。” 我张开左手，几条刚刚痊愈的伤痕，像被猛兽的爪子抓过一般。我抚摸着它们，脑子一片空白。 后来，付文心给我看一路上拍的照片，我没有反应，完全想不起照片中的景象。 我对她：“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这一切。我不会放过让你受到惊吓和伤害耿浩的那群人，我要他们付出代价，因为他们偷走的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记忆。” 付文心幽幽地说：“我们都安然无恙，已是万幸了，我不想让你生活在仇恨中。看着你醒过来那一刻，我什么都放下了，再说我也没事，耿浩也无大碍，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没有人陪我淋雨陪我看书陪我聊天陪我跑步陪我看电影，多无聊啊。” 我温柔地看着她：“我们去毕业旅行期间，我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你不像以往那么有芥蒂了？” 她眼睛轻微地忧郁了一下，说：“没有啦，美了你了，我们能发生什么？” “好吧，”我心有不甘，“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的，你别多想，好好养伤，等好了再带你去川西把你的记忆找回来。”她脸上掠过一丝忧伤的深情，逃不出我的眼睛，我知道她隐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