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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五章 上大将军

    >十月下,伽蓝率龙卫府抵达关中三辅扶风郡的首府雍城。

    同期抵达的还有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右候卫将军冯孝慈。

    秦兴国公、右光禄大夫、太仆卿杨义臣屯兵于城东的岐阳宫外,闻讯飞马赶至城西迎接。随其同来的还有西京诸卫府统帅、扶风郡官员和雍县官员。

    杨义臣年过五十,高大魁梧,相貌俊伟,颌下两尺长髯,神态威武,气势凛然。其人文武干略,功勋显赫,又因是帝国宗室重臣,其权势尤其惊人,然而,其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鲜卑尉迟氏的血液,虽然先帝赐其皇姓,认其为皇从孙,纳入属籍,但对于皇族来说,杨义臣终究是一个虏姓外人,即便其忠心耿耿,也不能给予足够信任。试想做为皇族旁支之一的杨玄感都公然背叛皇帝,原为尉迟氏的杨义臣就更不值得信任了。

    上大将军原为帝国十一等勋官之一,今上改革官制,废除了“勋官制”,“上大将军”这个称呼也就变成了历史,但杨义臣在军中威名显赫,德高望重,更是宗室重臣在军中的唯一统帅,故上上下下还是遵从固有习惯,呼其为“上大将军”,以表尊崇之意。

    双方相见,亲热寒暄,一团和气。

    裴世矩是帝国宰执,冯孝慈是西北军三大行辕统帅之一,都是权势煊赫之辈,人皆相识,恭敬有礼;而跟随于两者之后的高大彪悍的年轻人便是帝国新贵,皇帝格外荣宠的禁军骁果龙卫府雄武郎将。河内温城司马消难的孙子,观德王杨雄的外孙,其名不为人所知,以法号伽蓝行于世。

    这位帝国新贵如狂飙般崛起。在杨玄感掀起的黑色风暴中如一道耀眼闪电划空而起,在帝国的苍穹上发出璀璨夺目光芒,中土的世家贵族们因此而人人侧目,个个关注。皇帝在二次东征之前建立了骁果军,直接隶属、忠诚于他的禁军,其中骁果第一军的统帅便是折冲郎将司马德戡,而独立建制的龙卫府统帅便是雄武郎将伽蓝,同为温城司马氏。同为司马消难的孙子。皇族杨氏与温城司马氏的恩怨天下皆知,当初先帝与司马消难反目成仇,尔今皇帝却器重和信任司马消难的后人,这其中蕴含着何等深意?其目的又是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温城司马氏的重新崛起?

    就在大家都关注伽蓝。打量和猜疑这位帝国新贵的时候,裴世矩把伽蓝拉到了身边,亲自把他介绍给了杨义臣。杨义臣是先帝从孙,伽蓝是观德王的外孙,论起辈份来。杨义臣与杨恭仁、杨师道是堂兄弟,伽蓝要唤他一声“舅舅”。

    裴世矩以尊长的身份,吩咐伽蓝执子侄礼拜见杨义臣,唤“舅舅”。伽蓝不得不遵命。杨义臣不得不受。大庭广众之下,裴世矩的这一做法。等同于代表皇帝和中枢正式承认了伽蓝的身份,并宣告于天下。

    冯孝慈紧跟裴世矩之后。隆重介绍了伽蓝在西北军里所建下的显赫战绩。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位帝国新贵曾效力于西北军和西域都尉府,是秘兵中的秘兵。秘兵刀头舔血,干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事,给人的印象就是阴狠狡诈,就像躲在黑暗里的幽灵,血腥而恐怖,而这位新贵却偏偏是普渡众生的沙门子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加上其身体里流淌的尊贵血液,结果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组合”体,而最为符合的称谓便是“金狼头”。

    金狼是突厥人崇拜的图腾,代表了尊贵,而狼本性狡诈残忍,更喜欢在黑暗里活动,又符合秘兵的特性。这种诡异“组合体”一出现便显现了其惊人杀伤力,杨玄感和他所掀起的狂风暴雨便是被皇帝突然祭出来的这只超级法宝“金狼头”摧毁了,神奇般的在短短两个月内摧毁了,这是杨玄感和他的同党没有想到的,也是其他各系贵族都没有想到的。

    帝国曾遭遇类似的危机,一次是开国前的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之乱,一次是今上继位时汉王杨谅之乱,但当时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身居京都中枢,可以从容指挥,而这次今上远在辽东战场,京都中枢形同虚设,一旦东都失陷,杨玄感联合各系贵族们重建皇统,再立一位新皇帝,那么以当时的政局,今上还有多少机会逆转局势,反败为胜?所以今上和中枢虽然没有公开摧毁杨玄感之乱的内幕,但其中机密还是由行宫和东都、西京的某些知情者泄露而出,于是伽蓝这位帝国新贵便愈发的神秘,愈发的令人惊惧。

    两位帝国文武重臣隆重推介帝国新贵,其含义不言而喻,于是谀言如潮。

    繁文缛节之后,裴世矩并没有进城,甚至都没有听取杨义臣和扶风郡守对形势的介绍,也没有向他们解说西北局势,便以皇命在身为由,匆忙上路。

    杨义臣率一干官员相送十里。

    伽蓝再送里许,裴世矩忽然勒马停下,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不要在关西滞留,马上击杀逆贼,速至东都。”

    伽蓝疑惑不解,但不敢询问,连连颔首,然后对冯孝慈躬身说道,“明公,请恕末将妄言之罪。明公到了河北,紧要之务是打通永济渠水道,确保水道畅通,而不是平叛杀贼。”

    冯孝慈略略皱眉,悄悄瞥了裴世矩一眼,却见裴世矩目露赞赏之色,当即郑重起来,仔细思索。伽蓝为何在分别之前突发奇言?难道伽蓝担心自己与山东世家发生激烈冲突?忽尔想到伽蓝曾十分肯定的说过,马上就有第三次东征,而东征就需要永济渠水道,但河北叛贼肯定要乘机劫掠永济渠,这时候就必须明了河北平叛的重点了。是保护水道,还是平叛杀贼?当然平叛是次要的,保护水道是主要的,一旦主次颠倒。耽误了皇帝的东征大计,那就难辞其咎了。

    冯孝慈微笑点头,然后也善意地提醒了伽蓝一句,“伽蓝,关西是非之地,千万不要深陷其中,为敌所乘。”

    冯孝慈和裴世矩的意思一模一样,伽蓝顿感重压。但急切间却看不透彻,只能躬身致谢,就此止步,目送裴世矩和冯孝慈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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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西三辅。京畿重地,帝国龙兴之处,竟然在杨玄感败亡之后,如“飞蛾投火”般再掀乱潮,这纯粹是取死之道。为何取死?谁要取死?取死的目的又是什么?

    伽蓝百思难解。遂飞驰西京大军军营,拜见杨义臣。

    伽蓝与杨义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西征时,三路大军合围吐谷浑可汗伏允,其中杨义臣便是其中一路大军的统帅。屯兵琵琶峡。伽蓝做为秘兵,数次潜入敌军探查敌情和刺杀敌军军官。期间数次向杨义臣禀报军情和接受任务,杨义臣对其褒赏有加。

    几年后再见。杨义臣在中枢中的地位提高了,第一次东征他是九道大军中的其中一道统帅,而第二次东征他已是远征军的副帅,由此可见皇帝迫于军中元老迅速凋零的现状,不得不授其以更大军权,而这次把西京平叛重任托付于他,可见对其已给予了一定信任。

    杨义臣是代北人,其父尉迟崇是先帝的老部下,在其同宗尉迟迥起兵反叛之际,大义灭亲,率代北大军坚决站在先帝一方,而这一举措彻底扭转了整个局势。先帝感其恩,在其阵亡后抚养其子义臣,并赐皇姓,隶属籍。杨义臣长大后坐镇代北,统领父亲的老部下们镇戍北疆,与突厥人反复交战,功勋显赫,曾与帝国名将史万岁会师大斤山,重创北虏。而史万岁却遭杨素诬陷,为先帝所杀,成为帝国一大冤案。杨义臣受到连累,功勋被夺,代北将士亦一无所获,就此与杨素结下仇怨。

    史万岁是关中本土贵族。杨素与史万岁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个人恩怨,实际上是当时的皇统之争已经白热化,先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以史万岁、李药王为代表的一批老中青武将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而拿到击败北虏功勋的这些武将们,必将给太子以更大实力。先帝借“史万岁”的人头打击东宫太子党,乃在情理之中。

    杨义臣也是太子的支持者,所以他不但没有拿到击败北虏的功勋,反而被调离代北,到西北军里镇戍灵朔,而代北大军则被当时统领五十二州军事的并州总管汉王杨谅所控制,而杨谅叛乱的主力军,便是这支代北大军。杨谅兵败,代北大军损失殆尽。

    杨义臣最大的“本钱”便是代北大军,代北大军没有了,杨义臣也被调回东都出任宗正卿,太仆卿,不再统领军队,算是彻底“闲置”了,但也因此赢得了皇帝一定程度的信任,毕竟他的实力不复存在,所以西征时,皇帝重新起用了杨义臣,东征也带上了他,而这次更是让他到关西统军平叛。

    杨义臣做为宗室重臣,又有代北为根基,又有武川系为后盾,而且是文武兼备的府兵统帅,必被卷进皇统之争,所以,此刻他出现在西京叛乱战场上,不能不让伽蓝联想到日益激烈的皇统之争。

    伽蓝的地位也提高了,而且身份尊贵,完全有资格与杨义臣“坐而论道”。

    稍事寒暄,又聊了一些西北局势,忽然,杨义臣面色一整,郑重其事地对伽蓝说了句“谢谢。”

    杨义臣所谢,乃是东都那九十个团的府兵,如果不是伽蓝冒着极大风险,“欺骗”了东都留守樊子盖,“甘愿”在两京贵族的胁迫下“默契”配合,那些无辜的府兵必定魂归黄泉,白死了,而他们的死,对帝国的伤害难以估量。

    伽蓝苦笑,躬身说道,“舅舅该谢的,应该是陛下。”

    杨义臣神色沉郁,久久不语。

    伽蓝迟疑片刻,低声询问道,“舅舅,龙卫府已日夜兼程而至,剿贼一事迫在眉睫,请舅舅……”

    杨义臣举手阻止,“这里是关西,某的帐下,都是关中三辅子弟。”

    话中有话,杨义臣的意思很明了,他是想打,想速战速决,奈何这支军队他指挥不了,而皇帝也知道这一情况,所以才十万火急调龙卫府到关中平叛。但问题是,如果扶风叛贼的背后是关中本土贵族,有着某种政治目的,那么即便是龙卫府,短期内也一筹莫展。

    “某和某的龙卫府,必唯上大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断然发誓。

    杨义臣笑笑,徐徐说了一句,“贼帅向海明,乃沙门弟子,其所纠集之贼众,多为沙门信徒。”

    伽蓝霍然变色,半晌无语。这怎么可能?西北沙门为何自寻死路?法琳师叔莫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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