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何事悲风秋画扇（一）
青灵自己处理起政务时，专注冷静、细致缜密，关键时刻分析个复杂关系亦是十分敏捷。,。 但对于洛尧跟她解释的一通前因后果，她似乎始终难以理解透彻。 直觉而言，她下意识地相信着他所说的一切，相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自己存有恶意或企图。 可在情感，却总不愿这么轻易地接纳他的解释。 思前想后，她最后终于渐渐地回过味来。 其实吧，他在大泽整肃军防也好、安‘插’族人也好，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关心。 真正介意的，无非是他喜欢过别的‘女’子却死活不肯承认还要说是骗她的那些破事…… 青灵坐在热闹盛大的庆典主位之，满脑子却都只想着跟庆典毫无关系的事。 因为抱着稳定民心、拉拢降臣的心思而来，在鄞州举行的这场新年活动几乎可以说是宫‘门’大开，广纳宾客。 从前氾叶的旧臣宗亲，以及当地有名望的氏族，都受邀来到了行宫，享受与朝炎王室同庆的殊荣。 慕辰的生母出身氾叶王室，从血缘来讲，本跟氾叶多了一层的亲近。他登基之后，解除了先帝对氾叶王族的部分禁令，允许他们自由出入薇‘露’山，这次南下鄞州，还随行带了几位年岁尚小的氾叶王子、王姬。 在外人看来，这位新近登基的朝炎帝君，不仅才华出众、英明神勇，亦十分地重视亲情，仁慈大度。从前南境一带有过传闻，说当年还是朝炎王子的慕辰，曾不顾帝命，于禺国沦陷之日救下姑母一家三口，实可谓是仁义善良。 长久以来，东陆之内有关慕辰最为流传的故事，仙霞关的丹凤火莲，早已将他演绎成了护卫东陆子民的一代英豪。而从前朝炎兴兵伐南，灭了南境诸国，说到底终究也只是先帝的决定，跟慕辰自己的意愿并无关系。加之血缘的亲近、登基以来新政的推行，氾叶的旧臣宗亲们很容易地便将灭国之恨淡忘了去，逐渐敞开心怀地来接受了这位新的君主。 自庆典开始，慕辰面前一直围绕着各路官员朝臣，有表忠心表决心的、有借机展示政绩的，还有只单纯想在帝君面前‘露’一面、‘混’个眼熟的。 青灵坐在慕辰身旁，听着各‘色’说词，脑嗡嗡作响，刚开始还有些兴趣，后来直接屏蔽掉一切声音，专注琢磨起自己的心事来。 谁知好景不长，一位鄞州的本地官员，因为半天挤不到慕辰跟前，索‘性’转而向青灵敬起酒来，又道：“当年鄞州铸鼎台失火坍塌，全靠帝姬以神剑开辟退路，让困于台内的百姓得以逃生！这么多年来，鄞州百姓一直念念不忘、引以为佳话！为了感恩帝姬当日之举，铸鼎台重修之后，百姓们‘私’下都将其称作了玄‘女’台。” 青灵从自己缭‘乱’的思绪回过神了，怔然一瞬，“玄‘女’台？” 官员继续拍马道：“帝姬乃是章莪氏唯一的后人，神力通天、身份尊贵，虽未正式领受过玄‘女’的封号，但在百姓心一直都等同于章莪玄‘女’啊。” 青灵想起铸鼎台的往事，忍不住在心里黯然自嘲。 神力通天？她若真像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有着在沧离击退魔头洛珩的本事，那四师兄也不会白白丧命在了铸鼎台…… 若是四师兄没死、五师兄没受伤，那二师兄也不至于一病不起，带着遗憾离世…… 而师父呢，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的疲惫憔悴…… 慕辰一直留意着青灵，此刻见她蹙眉垂首、神情恹恹，遂侧头对左右吩咐了几句，缓缓站起身来。 氾叶作为东陆历史最久远的神族政权，曾保留下来许多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宫廷活动，其一项，便是也被朝炎王室改编借用过的湄园‘迷’阵。 行宫西北角一处极为宽阔的园子，一直保留着阵法的设置，只要启动阵眼，便能随时转幻成为‘迷’障重重、出路难寻的一座‘迷’宫。 因为园子面积极大、容得下众多的宾客，慕辰南下的消息一经颁布，负责安排接驾庆典诸事的官员便拟出了此项建议、呈报御前，很快也获得了帝君的欣然应允。 此时慕辰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站起身来，先是转向诗音，“今日有劳王后了。” 自庆典伊始，诗音便既要照顾曦儿，还要留神照看着氾叶王族的几个孩子，虽说有的是‘乳’母‘侍’‘女’帮忙，‘cao’心却是难免不了的。 此刻见慕辰站起了身，诗音估‘摸’着，他大概是要准备着携她一同入园破阵了，遂将怀曦儿‘交’予‘侍’‘女’，再起身朝慕辰微微敛衽一礼，柳眉凤目舒展出温柔笑意。 她本是世家小姐最具大家闺秀气质的一个，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做出来，如行云流水，优雅闲适，甚为赏心悦目。 孰料想，慕辰又转向了另一边，径直拉起了青灵的手，对她微笑道：“氾叶行宫的‘迷’阵颇为古怪，怕是要劳烦你使出崇吾绝学了。” 说罢，与她携手即往外行去。 青灵尚沉浸在铸鼎台的回忆之，懵懵然地被慕辰拉着走出了正殿，方才醒悟过来，‘抽’出手来，“你要带我去破阵？你不是应该同王后一起去吗？” 慕辰淡然道：“诗音要照顾曦儿。” 青灵闻言，正想说自己其实可以代替诗音照顾曦儿，却见慕辰突然侧头看向自己，眸神‘色’深邃，“你有没有想过，成为真正的章莪玄‘女’？” “嗯？” 青灵微微错愕，不明白慕辰为何突然提到此事。 慕辰凝视她一瞬，移开视线，继续朝前走着。 “我听琰说过，当年你本来打算放弃朝炎帝姬的身份，选择成为章莪玄‘女’。” 他缓缓说道，语气似有一丝沉郁，“若不是为了助我夺权，你也不至于卷入朝权争斗，又因此牺牲良多。” 青灵盯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你别把我说的那么伟大。当初算我放弃王族身份、搬去了章莪山，父王他……也未必会对我听之任之，该利用的地方还是不会放过的……” 话虽如此，但她若承袭了章莪氏的身份，拥有了与师父墨阡同等的、执掌三大圣山的尊荣，终究是会自由许多。 慕辰沉默半晌，“现在若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你会愿意吗？” 青灵摇了摇头，“我现在过得‘挺’自由的，干嘛还要去当什么玄‘女’？再说我修为那么弱，至今连青云剑都控制不好，怕是也配不这个封号。” 慕辰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这时，负责庆典的官员跟了过来，躬身行至慕辰身旁，毕恭毕敬地禀奏起有关‘迷’阵游戏的诸项事宜。 青灵趁着慕辰与官员‘交’谈之际，扭头偷瞟向身后鱼贯尾随的宾客宗亲，目光于人群几度逡巡，却始终没有捕捉到想看见的那道身影。 ～～ 走进园子的入口，诸人渐渐分散开来。 此处园林宽阔，古遗留下来的高大‘花’木森然伫立，与朱雀宫的湄园相，尽显古朴深幽、广阔神秘。 慕辰不动声‘色’地从右掌解封出一条银‘色’的长鞭，握在手。 青灵见状微讶，“这里的阵法会很危险吗？” 一次看见慕辰使用兵刃，还是初入凌霄城不久、被禺国杀手行刺之时。那也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目睹生死搏杀，漫天的热血飞洒、身首异处，记忆犹新…… 慕辰安抚地对青灵牵了下‘唇’角，“不危险，只是有些捉‘弄’人的东西罢了。此处本是王族贵胄游戏之所，不会有伤及‘性’命的设置，放心吧。” 说着，用另一只手拉着青灵，缓缓沿着‘花’径朝园子深处行去。 青灵还是有点不放心，絮叨着说：“万一有人专‘门’设下陷阱怎么办？这里可是被朝炎灭了国的南境，你现在又是帝君，万一有人想借机报仇复国什么的怎么办？” 慕辰听出青灵言语间的关切，握着她的手指不觉微微收紧了些，淡笑道：“我既然来了，自是不怕的。再且，你觉得我为何要带着氾叶的王子王姬一同来鄞州？若我死了，氾叶王族的血脉也断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青灵却听得心尖微凛。 慕辰对待南境王族，看似重情重义，实则该加以钳制的地方、该用以震慑的机会，一处也不含糊。 南境王族的软禁虽然解除，但当年皞帝留下的“不得擅自婚配”的御令却依旧有效。只要控制住了王族子辈的婚姻大事，如同掌控了其家族血脉延续的生杀大权。在慕辰恩赐他们真正的自由之前，他们也只是他用来拉拢人心、震慑反对势力的工具而已…… 慕辰感觉到青灵的沉默，侧头看了她一眼。 “觉得我话说得太狠了？若你不愿听这样的话，我以后不说便是。” 青灵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不觉得有什么。如果把我放到你的位子，也会这样做的。真的。” 她握了下他的手，垂眸往前走着，一面低低说道：“其实你有什么想法打算，不必刻意瞒我，我终归……都是会支持你的。我们是兄妹，是世最亲近的人，原本该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慕辰沉默地跟随着青灵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速度，仿佛每踏出一步、脚下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开来，牵扯着他的理智与隐忍不断下坠暗黑深渊。 如同，噩梦反复演绎的那一幕…… “终归都是会支持我的吗？” 半晌，他幽幽开口道：“那你，可愿意跟百里扶尧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