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暗桩
赵华的这番说辞,苏昊在安东县递给韩文的卷宗中早就看过了。安东知县对此事采取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既不支持胡林,也不支持曾奉先,只是推说没有证据,不能定案。这种处置表面上看是谁都不帮,但曾奉先是当地豪强,胡林哪有能力与他作对。安东县不肯表态的结果,自然就是默认曾奉先对于土地的霸占了。 苏昊和韩文此前讨论这些案子的时候,观点是一致的,都认为这些案子的背后其实是官绅勾结。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推翻安东县的结论,所以韩文才会派苏昊到现场来处理,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能够被利用。 苏昊听完赵华的话,扭头再问胡林道:胡林,赵衙役的话,你听到了吗,你有何话讲 胡林道:苏大人,他们分明是串通一气的。这个赵衙役每次来办案,都是在曾员外家里吃住,临走曾员外还要派人大包小包地给他送东西,他 胡林,你不要血口喷人赵华恶狠狠地打断了胡林的话。 胡林,这些事与本案无关。苏昊也冲胡林摆了摆手,他相信胡林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些事情并不能成为判案的依据,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胡林,你还是说说与你家的地有关的事情吧。苏昊道。 胡林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说道:苏大人,你有所不知。其实要想断此案,并不困难。我们庄子上的人都知道我家的地在什么地方,就算这西神墩被水冲了,槐树倒了,大家天天下地干活的。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谁家的地在哪。上次赵衙役来问案的时候,我找了十几位乡亲来作证,可这个赵衙役说不算数。 苏昊道:胡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要断这种案子,单凭一方的证词也是不够的。我听说,当时曾奉先这边也找了一些人证明这片地是他家的,有这么回事吗 那都是他雇的人胡林说道。 苏昊道:这就是了,不管是不是他雇的人,毕竟人家也有人证。若是没有物证,你能官府如何判断呢 胡林看着远处那棵倒掉的槐树,恨恨地说道:他们就是故意要毁掉物证的,那棵大槐树其实也是曾奉先让人挖掉的,要不,什么样的洪水能把这么大的树给冲倒 胡林,你说话要有根据,你凭什么说老槐树是我让人挖掉的曾奉先站在一旁不干了,出言质问道。 对啊。你亲眼看见了吗狗腿子曾贵也帮腔道,姓胡的,你能找出我家老爷让人挖掉老槐树的证据吗你找出来啊 多嘴苏昊瞪了曾贵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胡林。不管老槐树是不是被人挖掉的,它毕竟倒了。你家地契上写的方位是以老槐树为准的,老槐树一倒,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家的地界呢 有胡林咬了咬牙。毅然地说道:苏老爷,你若能替小民做主,小民就能找出证据来。 你能找出什么证据别又是诓骗官老爷吧曾贵说道。说着,他又谄媚地对苏昊说道:官老爷,这大冷天的,您别在这听这疯子乱说,还是到我们庄子里去暖和暖和吧,我家老爷备了酒宴的 现在没让你说话。苏昊没好气地对曾贵说道,说罢,他又对胡林道:胡林,你也知道的,是知府大人差我前来处理此事,你如果相信知府大人,就应当相信我。有什么证据你就拿出来,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 胡林道:苏老爷,曾奉先说大水把界桩都冲走了,其实是谎话,是他趁着我们出去逃难的时候,让人把界桩拔走的。不过,他们只拔掉了我家田里的明桩,我爹还在世的时候,因为怕有人捣鬼,在地里还埋了两个暗桩,我这就把它们挖出来给老爷您看。 什么,有暗桩胡林,你此先为什么不讲赵华脸色微变,色厉内荏地训斥道。 胡林道:赵衙役,我信不过你,此事我若是讲给你听了,你肯定会告诉曾奉先,他就会让人把我家的暗桩也拔掉了。 说到这,他向一旁走了几步,蹲下身来,用手开始刨挖着土地。大水过后的土地上砾石很多,而且在这隆冬时节,土地还有些结冻,胡林只刨了一小会,手指头就已经出血了。一旁侍立着的勘舆营士兵熊民范见状不忍,走上前去,拔出腰刀替他刨挖起来。 熊民范现在也被提拔成小旗官了,手下带了几名新兵。见自家小旗官在刨地,新兵们哪敢闲着,纷纷上前帮忙,不一会就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来,露出一小截麻石的端部。 苏老爷请看,这就是小人的爹爹在世时埋下的暗桩,这里是小人家田地最北端的位置。胡林跪在地上对苏昊说道,双手鲜血淋漓也顾不上擦。当然,他这样做也有些秀悲情的意思,想让苏昊觉得他可怜,会多偏向他一边。 苏昊看到这个暗桩,心里暗暗叹息。在胡林心里,觉得有这样一个暗桩,就是他家土地的铁证了,但事实上,这种证据连一分钱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它并没有被记录在官方文件上,谁能够证明这个暗桩就是胡林家土地的边界呢 果然,赵华在微微一愕之后,便回过味来了,他大声地责问道:胡林,你挖出这样一个东西,能证明什么谁知道这个桩子是什么时候埋的,没准是你昨天晚上偷偷来埋的呢。 这这这这分明是埋了很多年的桩子胡林没想到赵华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个解释,不禁大急。 曾奉先在初看到这个桩子的时候,也是有些心慌,听赵华这样一喊,他才醒悟过来,连忙说道:胡林,原来你打我家田地的主意已久,这么早就偷偷在我家地里埋下界桩了 对啊。肯定是在哪个月黑风高之夜,你和你父偷偷摸摸曾贵又开始卖弄他的小聪明了。 苏昊看着胡林双手的鲜血,心里替他感到遗憾,却又无法表态支持他。听曾贵又在唧唧歪歪,不禁心中火起,他向熊民范使了个眼色,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熊小旗,掌嘴。 明白 熊民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他也是农家出身,对于曾奉先这样的豪强地主向来是极其仇视的。从淮安到安东这一路上。他听那些告状的农民说起各自的冤情,也是义愤填膺。听到苏昊的命令,他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曾贵的面前,不由分说,抡圆了巴掌照曾贵脸上就是一下。 啪 只听得一声闷响,曾贵捂着腮帮子就飞出去了,两颗槽牙从他嘴里迸出来,疼得他依哇乱叫。熊民范本来就是天生神力,这一年多在勘舆营训练。又涨了几分功夫,曾贵挨这一巴掌,估计后半辈子脸都得歪着了。
这赵华和曾奉先都愣住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名叫苏昊的京官还是一个雏。没准是借着谁的关系才当上官的,除了装装官架子之外,其实没什么本领。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地方衙役和豪强面前,估计只有被戏弄的份儿。谁料想。苏昊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翻脸就是重手,叫出个大兵把曾奉先的随从给揍了。这一巴掌,分明就是打狗给主人看的嘛。 苏大人,你这是何意啊曾奉先装出不解的样子问道,自古民不与官斗,苏昊让人打了曾贵,曾奉先还真不能跟苏昊急眼。 苏昊淡淡地说道:你这个下人太没规矩了,本官还没说话,哪能轮到他多嘴。 赵华沉着脸说道:苏大人,这草民无知,苏大人不该和他们计较吧我家知县老爷办案的时候,也不会随便殴打当事人的。 苏昊冲着赵华阴恻恻地一笑,问道:赵衙役,你这话,是在教训本官吗 小人不敢赵华被苏昊这一笑给吓得浑身一激灵,他分明感觉到,那个长得像棕熊一般的熊小旗已经把目光投向他了。赵华自恃在安东县当了多年的衙役,无人敢惹,所以才会放胆质问苏昊。但看到苏昊身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他突然感到了害怕。 对啊,对方可是六品京官,自家知县再牛,也是七品官,比人家的官还小呢。若是对方要追究下来,知县出面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衙役啊。 苏大人,小的该死赵华连声道,小的的意思,是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办案,不敢耽搁大人的时间。这曾贵多嘴多舌,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本官今天问案就问到这,双方的当事人都回去吧。苏昊已经把事情都搞明白了,也知道仅凭目前这些证据,根本无法替胡林讨回公道,只能先退一步,回去再想办法。他向曾奉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曾奉先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苏大人,这寒冬腊月,苏大人为小民这点事情亲近安东县,小民实在是过意不去。眼看这天色将晚,小民斗胆在家里备了一桌便宴,想给苏大人洗尘,恳请大人赏光。 曾奉先这一桌饭,是在先前就准备好的。看到曾贵被打之后,曾奉先犹豫着是否还要请苏昊去吃饭,因为他已经看出,苏昊是打算站在胡林一边的。不过,细想之后,他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毕竟人家一个六品官来了,自己作为当地的富户,不表示一下就不合适的。 苏昊让熊民范打了曾贵,就已经是与曾奉先划清界限了,此时怎么可能再去他家吃酒宴。听到曾奉先的邀请,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曾员外的美意,本官心领了。不过,本官既是在办案,就不能吃当事人的请,所以曾员外请回吧,改日本官还要再召你问话。 小民随时等候苏大人的传唤。曾奉先恭恭敬敬地应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