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路途闲谈

    戈壁的公路上，两匹牡马并辔走着。沈冲将一个破旧的军绿水壶递给杰米，后者接过水壶，扬起脖子，把剩下的半壶水灌进自己炽热的喉咙，最后，意犹未尽的他晃了晃已经空空如也的水壶，怅然地叹口气，将水壶抛在地上。

    “真该死，我以为那座城市很近。”杰米问。他已经习惯了与一名超能力者同行，并努力不去将他和圣经人物进行联想。尤其在赛义德宣布沈冲不是孔雀明王而是明王的使者后，就连那些虔诚的雅兹迪人，也可以和沈冲自由的交谈了——除了眼中带着深深的敬畏和虔信。

    “如果我们可以离开固定路线的话。”沈冲看了看日头，前方的道路因地曲折，虽然四周都是旷野，但他们不敢偏离道路，因此只能随着弯曲的道路兜圈子，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

    “那意思是我们又要露宿一次么？”杰米问，“晚餐吃罐头和压缩饼干？”

    “对于叙利亚的人来说，应该已经算不错了。”

    “可惜我不是叙利亚人。”杰米说，“你就不能展露一下你的能力么？我相信那些村民一定会惊为天人，把你奉为上宾，我们就可以住在房子里，迟到热乎乎的食物，而不是在野外和郊狼做伴了。”

    叙利亚当地的萨拉森人大多笃信宗教，对恐怖分子建立的政权大叙利亚国，并不像西方人想象的那么深恶痛绝，酋长和村长们对外国人非常警惕，沈冲和杰米在好几个村庄吃了闭门羹。

    “我说了，我不会成为那种我反对的人。”

    “即使对方是这种愚民？”杰米问。

    沈冲皱眉，但没说什么，最后他点了点头。

    两匹马在破旧的道路上持续走着，远处几个牧人看到了他俩，当发现他们外国人的装扮后，立即将自己的羊群赶下道路，警惕地看着沈冲两人。

    “这些人都是蠢蛋么？我没对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却帮一群恐怖分子来对付我们。”杰米看见一个孩子在地上捡起石头，想丢过来，却被他的父亲一把揽住，拖到一旁。

    “也许吧，但他们并不蠢。”

    “哦？”杰米笑了，他指向那个孩子，破旧的T恤上印着职棒大联盟的LOGO，脚下穿着一双塑料凉鞋，“他们想把西方文明赶出这里，塑造纯洁的萨拉森世界，但却没有意识到，西方文明在他们生活中无处不在，如果他们真的遵从自己的理想，就应该穿着土布而不是T恤衫，用马刀而不是AK47战斗。”

    沈冲看见那个男孩，碧绿的眼睛里充满着困惑、仇恨、无知，这种眼睛他从亚历山大里亚到埃及、从宰赫兰到达伊勒，儿童们都仿佛长着同一双碧绿的眼睛。

    杰米对他们高傲的评价让沈冲有些难以忍受，他本没想过和这名佣兵深聊。但这次行动让他们在旷野中同行，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对。是的。那些恐怖分子们蠢极了，它们吃着罐装食品，穿着T恤衫和拖鞋，用社交网络和无线电话联系，扛着AK47和火箭弹，却声称要把西方的文化彻底驱逐出这里。他们从没有想过，失去了西方的技术，他们的组织也会随之解体。他们的离自己的目标越近，离自己的初衷就越远——它们在拉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离开地球。最后，大叙利亚国不是变成一个修正主义的庸俗政权，就是在对原教旨的追逐下跌入黑洞。是的，你说的没错，这些人愚蠢极了。”沈冲停顿了片刻，“但产生它们的社会并不蠢，它们发展壮大，几乎夺去了这个数千万人国家的十分之七的土地，他们背后有让人深思的东西。”

    “你的意思这怪我们喽？”杰米问。

    “不。每一个社会都会产生蠢货，但蠢货的想法被所有人接受，背后的原因也许一点也不蠢。我们从树上下来看看吧。哦不，这太愚蠢了。但是等等，如果所有的树木都干涸萎靡，热带丛林退化成了原野呢？建立一个几亿人都有全力决定最高领导人的国家？这太愚蠢了，一点都没有效率，它们会为厕所多大而永远争吵不休。但如果每一个统治者都把事情搞砸了，那共和国的想法即使再愚蠢，也会进入人民的视线，我们已经试过了所有方法，全都毫无用处，这个看起来糟透了，但如果我们不想坐着等死，那就做点什么。”

    杰米愣住了，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来，“你确定你是个中国人，而不是萨拉森人？”

    沈冲摇了摇头，“中国人也曾经有这种体会，并且相去不远。”

    “你的意思是，这个恐怖分子建立的国家合情合理？”

    “不是这个意思。”沈冲回答，“但看看整个萨拉森人的世界，他们的社会充斥着嗷嗷待哺的人口，土地却荒芜破败。他们在技术上竞争不过你们美国人，生产上竞争不过我们中国人。他们用着中国生产的手机，上着美国人搭建的网络，年轻人们在闭目等死——他们看见了霓虹，却触摸不到太阳。

    人们会为了希望奋不顾身，希望不是你看到的东西，而是别人给你描述的东西。

    萨拉森人在现代化的道路上几经探索，但每一条道路的尽头都写着失败，如果民主自由和共和国都不管用了，那也许请神帮忙不算是个坏主意。就像人们常说的，如果你不想去死，而是想再努力一把，那么坏主意总好过没主意。当法国人将所有人推上断头台的时候，谁有真心实意的认为杀人可以带来民主和富强呢？”

    “好吧，”杰米说，“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看到一群人如此愚蠢的追寻一个中世纪的目标，还是让我觉得不可理喻。”

    “你大可以认为一个想法愚蠢极了，一个群体愚不可及，你鄙夷它们，不想与之交谈，恨不得把他们赶尽杀绝，这没有什么错误，人就是不喜欢异类。英国人把清教徒丢到美国，美国人杀光了印第安人，然后把剩下的赶向西部荒地。说句违心的话，如果你能杀光所有蠢货，请随意。”

    “哈！”杰米笑了一声。

    “但如果那些人杀之不尽赶之不绝，你也许应该静下心来，听听他们的想法，‘建造纯净的萨拉森世界’和‘恢复俄罗斯帝国的辉煌传统’是同样愚蠢的说法，它有自然的内涵，也许仔细聆听才能发现。也许它的本意是‘我不想做个失败者，我也想参与到社会之中’，也许更简单，比如‘我想吃饱穿暖’、‘我不想受人欺凌’。仔细的观察他们，哪怕那是你的对手。如果你一味地认为对方是蠢蛋，拒绝去了解它深层的想法，那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曲解对立和灾难。”

    “你把我搞糊涂了。”杰米说，“你这些理论听起来很像好莱坞那些圣母的论调，他们甚至认为杀人犯也有人权，应该玩上XBOXONE——狗屁，我的侄子那么可爱都没有XBOXONE——你是说应该尊重这些恐怖分子，让他们在这里胡搞瞎搞？”

    “当然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杰米问。

    沈冲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这一长串废话并没有一点用处。他简洁明了地说道：“应该有人来干掉这些恐怖分子，来这里帮他们搞建设。”

    “年轻人，你这个想法很帝国主义啊。”杰米笑道，“美国政府都不敢这么说，你以为自己真的是神灵吗？”

    “也许吧。也许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