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盛大而静默着
“姜焱不要以为我父王过世,你姜氏便能嚣张,这王城之中有的是我姬氏的力量” “有这向我挥剑的勇气,却不敢看一眼这战殿外,已经是满城敌寇了吗?”淡淡反问,却是嗅到了空气中倏然变化的血腥味,姜焱的五感异于常人,只需稍加推断,顶的上最快的信鸟传讯。【】 “敌军当然是要退,不过是在你交出玄玺之后。”姬氏的长子目露阴狠之色,不管姜焱那邪术是真是假,只要玄玺掌握在自己手中,便能趁乱夺取先机 听得殿外兵甲响动,战殿中所有人都战了起来:“姬葭姬芪,这种时候还在内斗,你们有将在场国老放在眼里吗” 姬氏二子看似针锋相对,未曾想竟是做出来麻痹诸姓的假像,此时突然兵和一处,战殿诸人猝不及防,让甲士将整个战殿围了起来。 “成王败寇,待我夺取玄玺登上帝位,十年之后谁还记得我之过错” 父王轻视嫡女倾轧,这诸多岁月来的隐忍怨怼早已成郁结成心魔,而今帝星颓乱世隳,那些仰之弥高的巨山一一倾塌,露在自己眼前的,岂不就是那王途曙光? 杭子微横剑于前,紧紧盯视着姬氏二子……他,是姜氏之臣 正待死战将开时,蓦然听身后姜焱叹了口气:“收回兵刃吧,现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只要退得敌军,玄玺如何,你想要……就那去吧。” 言罢,众目睽睽之下,姜焱当真就把那已归了两位头颅的玄玺递在空中,哪怕是随便一个动作快的,就能抢到。 姬蔓萦心中微动,她本是交出玄玺后就打算退身这战圈之外,此时见姜焱动作,脑海中不禁想起了那日,那些兽人走后,意识迷蒙的安夫人抓着自己说出的那些话…… 你们的储王身份,不是那些地下神殿的族老选出来的,是九婴玄玺选出来的,临时的主人,在你们之中,可能有一位会是它永远的主人……其他不被玄玺承认的,必然会受到来自于玄玺的天罚…… 那要怎么才能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持帝符,而不伤。 安夫人现下重伤,恐怕再难进一步印证当中的秘密,不过姜焱……可能明白。 姬蔓萦看见她那两个兄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玺,一步步走过来,等到那玄玺实实在在地躺在手上,他们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种愉悦的笑容。 这感觉姬蔓萦了解,她接触玄玺时,自己的天妖纹就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仿佛和玄玺有所感应,这是仿造品绝对造不出来的。 “是玄玺……真玄玺二弟,我们可以称帝了” 姬葭脸上的笑容没到一半,后心就噗嗤一声,一低头,愕然地看见心脏被一剑贯穿。 “二弟……你” “大哥。”姬氏二子脸色苍白地朝他笑了笑,紧紧地抓住玄玺,抽回弑兄的短剑:“皇帝只能有一个,我只是比你早下手而已……正如你所言,十年后,谁能记得我之过错。” 姬氏二子环视一圈,目光凶狠:“我以新帝身份下令,姬氏诸将,肃清战殿之内所有叛逆包括站在姜氏阵营的逆女” 姬蔓萦心中一紧,却见一直冷眼看着这兄弟相残场面的姜焱冷不丁地说了句:“玄玺沉手,若无你兄长分担,你可要小心点被被压死了。” “说什”姬氏二子话未说完,玄玺一下子从手中滚落在地上,他也像是被无形的火烧伤了身体一样,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所有人都骇然地看见他颈部露出的天妖纹此时像是烧着的火炭一样,烫得冒出了灰色的焦味,惨叫声中,他十指绷紧着爬着抓向姜焱。 “你做了什么” “你若是胜者,十年之后自然无敢言你之过……可惜事与愿违。”姜焱推着轮椅过去,附身捡起了地上的玄玺,拨开他挣扎的手:“早说了,大脑开发率不够还来趟这趟浑水,淹死了莫怪他人。” 殿中姬氏的甲士一瞬间也都无言了,他们中也有的是身负天妖纹的,见到此景象还以为是姜焱用的什么邪术,竟也不敢动手。 “我是个很不喜欢废话的,现在,再重复一遍,诸姓兵符交出来。” …… “瑾儿……你在哪儿” 战火纷飞的梼杌城门,柔弱无力的平民被进攻的兽人撕出一道血rou路,无助的妇人在人群疯狂的逃蹿中找寻着自己的孩子,很快,她听见二十尺外一个哇哇哭泣的熟悉声音。 正待跑过去抱走自己的孩子,却见孩子身后一头战兽狼吻欲下,似要尝尝异族幼儿的血香…… 妇人如落冰窟之时,却见旁侧一个少年身影,扬手抓住战兽脆弱的耳朵,一发力,竟将那巨兽生生按在地上,同时一个利落的抹喉,血泓扬起,溅了稚子满面。 妇人手脚并用地匆忙跑过去,那少年并不温柔地提起地上稚儿放在她怀里,冷冰冰地提醒道:“马上要城破了,挤在城门不如沿着城墙向北跑,躲进北边十里外的山上才可能活命。” 妇人口拙,正欲道谢,却见那少年人已执着残剑淹没在人群中…… 慢了,太慢了。 左手点在太阳xue,像是在略微痛苦地思考着什么,右手也不闲着,每一次挥动,便能带飞一脉致命血滟。 “别问我为什么还留在这……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让你传数据就传数据,别管我的大脑受不受得了。” “谁告诉你科学家就不会打架的?” “我是说过不在乎失败品的死活,但更不想看见我们的失败品被别人的垃圾产物通过战争的方式灭绝。” “检测到核电脉冲波异常?” 安琢步子一顿,抬起头看着天上厉啸不已的巨隼,面色一沉,低声道:“有人打开了天幕系统……太冒失了。” 浓云压抑的天顶开始游走起了一些奇异的微光,就像是极光带在云层后闪烁一样,若是有人站在高处细看,会发现这些微光像是细小的光丝一样,不断在云层中聚拢辐散,而那些贪飞的巨隼首当其冲,它们背上的巨隼骑士只对那落在身上的光丝疑惑了片刻,便感到了像是被烧红的钢丝穿投身躯一样,浑身散作血雨从空中跌落…… 他们渐渐空洞的眼睛中,倒映出云层里的那些光丝,正如瀑布一般……倾盆而下。 这些光丝在高空是致命的,越是接近地面,越是交织粉碎,最终仿佛变化成了某种躁动的雾气,整个禹都的人,都好像在一瞬间失聪了一般,刺耳的耳鸣直袭脑海深处…… 那是一种脑神经被烧红的钢丝来回撕扯一样的痛楚,只有少数人能在这样的痛苦下保持站立……就像安琢面前这个人一样。 “大元帅……是你杀的” 这是一个意志非常坚定的兽人,他的战兽是一头金翎巨隼,有着和他主人一样坚强的意志,那么多哀嚎的士兵中,只有他站了出来,鹰隼一样的眼睛看向妖族这边,同样突兀站立着的少年。 耳鸣同样也在刺激着大脑,安琢倒也还能忍得住,对方的杀意让他不得不认真以对:“我的解释你听不懂……不过你的直觉很准,他确实是我杀的。” “那么眼前这一切也与你有关?” “又能怎么样,这样的情况下,战争还能继续吗?” “战争还没有结束” “可惜你的命要结束了。” 安琢像是对着一个培养皿中的生物宣告着,同时,也领教了潘多拉的兽人最顶尖的杀伤力……至少在兵锋划破脸颊时,他仍然感到了这个培养皿的扎手。 当然,是在那些线性脉冲波二度加强之前。 “我也不太喜欢用科技的方式来碾压冷兵器战场,但现在那个闯了祸的人可能并不这么想。我赶时间,至于战士的荣耀……下辈子祝你成功。”他说话的同时手里在战场上随手捡的锈剑就已经扬起,正待一剑断首之时,身形一动,一柄长矛死死钉在他的脚下。 “王你先走” 是个忠心的兽人少年,安琢看过去时,他就已经脸色苍白地再度拿起了一柄长矛,似乎打定了心思誓死捍卫他的王。 安院长最讨厌这种戏码,又急于找脉冲波的控制中枢,便从半开的城门里跑了进去。 不远处的银鸥见他走远,不禁松了口气,正想忍着头痛将巨隼王转移走路,颈上就搭上了一把沾满血迹的剑。 他抬头,看见了自己昔日的同学…… “白师的讲堂上一别,好久……好久不见了。” …… 白婴从天空异变开始,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暴动的状态,一边策马狂奔进禹都一边疯一样交待身边的人。 “越往南你们听到的这些耳鸣声越严重,不要跟着我,裴轻在东北等着,卫骁西北,分三路,中军的天妖跟我杀去战殿记住只要天妖,不是天妖的别来凑热闹” “白师你到底要找谁?” “姜焱一定是这个疯子” 代入性思维,这是一个很有技巧性的换位思考方式,你要判断你的对手乃至队友,他的下一步会怎么做符合他的作风与判断……白婴从天象上几乎就能看得出来,至少现在,如果不是外界的人来的话,只有姜焱会发现玄玺的秘密 马匹呼吸出的白气越来越浓,某一个时刻,它高高嘶鸣一声,前蹄跪倒在地,不断地晃着头颅。 白婴看了一眼身后脸色都苍白起来的天妖,无奈叹了口气:“我先跑进去,你们按原计划走,记得我出来前去接孔桑先生。” 所幸马儿倒下的地方离战殿也不远,白婴一阵疯跑,就看见了战殿的大门,以往守备严密,此刻却是躺倒了一大片,白婴跑进去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战殿里面照样是躺了一地,大多痛苦地蜷在地上,有的已经昏迷过去了,就算是再强壮的武士,也抗不过这样的攻击。 白婴从演武场跑到军殿,都没有她想找的人,最后跑到后面的议事厅,进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第一眼还是陌生的,因为印象里的乖宝宝还没这么高。 “安铭?” 那人转过头来,一眼看见白婴,先是茫然了片刻,随后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白婴刚一反问,就感觉哪里不对,试探着问:“客服?” “嗯。”安琢也没解释,让开身后半阖着眼的姜焱……后者,微微仰着脸,眼神似乎是不能聚焦,却又不像是其他被脉冲波袭击的人一样露出痛苦之色,更像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表征。 “他怎么了?”白婴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脉门,看样子还有气。 “不说这个,主控器在你身上?”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也带来了。” 白婴跟他还是有点默契的,结果他递来的玄玺,拿出帝符就往上找地方嵌,但玄玺上一共九个孔洞,按龙符的排位恐怕有三个选择。 “从上往下数一排第二个。”安琢提醒道。 白婴正准备按他的说法做,一只瘦弱的手伸过来虚虚搭在自己手腕上。 “你想好,停止用其他的手段,战争……就会又开始了……” 白婴看着姜焱道:“你以为现在这样下去,死的人会更少?” 姜焱看上去非常不好,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一丝灰沉沉的死气,嘶哑着声音道:“但你不利用冷兵器以外的东西……赢不了……我的清洗是对的……” “冷兵器有冷兵器的方式,在你死前,我总会向你证明。”白婴拨开他的手,龙符按下,整个玄玺一阵嗡鸣,高空外那些如同极光一般的波纹如同时间回溯般收拢回缩,最终分解成光丝,像是暗淡的流星一样收回帝墟的方向。
抬头看了看天空,安琢看向白婴:“时间正好,晚一步就到了要命的地步了。” “余下的问题我以后会追问的,你最好先打好腹稿。现在,安院长,你愿意一起参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吗。” “看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的份上……” 迂回的说法,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 从妖族的邪术展开的一瞬间,兽人就知道了第一个敢来吃禹都这只螃蟹的,尝到的不是鲜美的rou,反而不小心被钳掉了牙齿。 但他们的天性中仍然有着不屈的意志和好战的作风,就在北原那些陌生而坚毅的面孔赶来时,他们终于找到了正常的战争节奏。 那就是厮杀。 慢慢从痛苦的煎熬中醒来的禹都贵族们,先是对援军的到来感到了欣慰,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些出身草根的援军并不是他们所想象得那么乖巧。 “主帅是谁疯了吗?竟然先去救援辅城的贱民” 一脸十数道发令要求白婴回援王城的军令,皆被无视……而唯一一次回复,竟然是你们还有战力,足可抵御兽人残部,何必来占我们这些疲军的精力。 北原百万大军,兵锋正锐,而且找不到一个更有威信的将领来命令北原军分裂,战殿的诸姓贵族们也意识到了什么……今天之后,这个地妖恐怕不止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脉冲波对战兽的影响太大,而失去了战兽的辅助,兽人几乎是战力折半……全程跟着白婴检查员工业绩的安院长,随手帮她拦下那些有意无意朝她脑门上射来的冷箭后,终于领教到了白婴的疯狂。 斧鲨曾经说过你们中方没有的那些东西,他这次总算在白婴身上全部看到了。 冷酷精密决断该硬气的时候绝对找不到半点人类社会寻常意义上女学生的影子……难怪童子亦评价说,这是个天生的战争疯子。 就像一种骨头里的野性放肆地盛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战争的盛大落幕。 尽管敌方不屈地徘徊,着,但一王重创,减员无数,对于一个强盛的国度而言绝对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成功了,我们守住了。” 梼杌门外,无人欢呼。他们赢了,但对着掩盖了视野的尸体……他们,无法欢呼。 太惨重了,凶险到……只差一点,妖族便成为史书上一笔叹息。 哑着嗓子,白婴抢下旁侧扈从的酒囊,手指颤抖地灌了一口,吩咐道:“清点战场……找找看,有没有活着的。” 还是太过了。 安琢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身后远处的战场上,一声狂吼 “白师” 随后的画面就像是老胶片里漫放的黑白记录……这个时候,安琢才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终于等来了她最恐惧的事情。 战场上,她看见了她学生的尸体。 两个,似乎昨天还看见他们朝气蓬勃的笑脸,也曾打打闹闹地并肩而行,也曾在树荫下和最喜欢的老师讨论着如何成为英雄,但这改变不了……战争上的对立。 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手指颤抖地抱紧了两具年轻的,胸怀热血的尸身。 “……你是说,直到元宿死,这座城门,还是没有开,是……这样吗?” 白婴满眼灰寂地望着他,从未如此绝望地恳求一个答案。 而王城贵族派来的传令使,就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不合时宜地闯入 “阁下可是北原军军师?诸族宗老令你速速去战殿一问救援疏忽之罪” “杀了他。” 卫骁应声而动,完全不给那传令使说话的机会,只在恨火狂燃间,一刀出,人头落,已然魂归…… 凭什么?你们已经腐朽老去却指望着他们,他们还那么年轻……凭什么?你们能在背后缩在华盖锦衾里争权夺利,他们却要挡在你们看不见的黑暗前方为你们披荆斩棘? 战殿…… 诸姓贵族…… 你们心可安?心……可安? “白师,让我收殓了他们吧……” 雪落了,是雪季的第一场雪,飘飘摇摇地掩盖了整个战场,那些素服的收尸人穿梭在失去亲人的号哭中,就像一道道天上送下的幽灵,收割着又一场哀鸿。 一束细小的天光落在雪地上,也落在雪地上静立的两个人影上。 “我会允许你退出这个游戏。” “我不会离开潘多拉。” “你想以战止战,很难。” “这不是我不去做的理由。” “你想怎么做?还有那么多愚民等待着你给他们制衡的位置。” 白婴抬起头,踉跄地走在飘飞的白雪和遍地血滟中,安琢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不久,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这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拔起地上浸血的断剑,那残破的剑面映出她的眼睛……温柔尽谢。 “愚民公决永远结束不了战争,这片废墟需要的是……王者□□。” 安琢对上她的目光,将手放在心脏侧,这是一个他自己都不曾熟悉的,宣誓忠诚的礼节。 如你所想,亦如我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