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干倘卖无
“蜜来哎葫芦，冰糖儿多哎咧……”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叫卖声再次传来，陈禹忽然抬起下巴，手指滑过琴弦，琴声一转，同样的一段前奏第二遍响起，已然熟悉这个陌生吉他的音准，这一遍弹得更为顺手。 不待那道悠长的叫卖声消散，他终于缓缓开口，第一次在脚下这个地球，唱起另一个地球的一首经典歌曲《酒干倘卖无》。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歌声一起，原本嘈杂的校门口顿时鸦雀无声。 依旧没有人听出这首歌的来历，这分明就是一首全新的原创歌曲！ 在堂堂京都音乐学院的校门口，有人竟然敢自弹自唱原创歌曲，这到底是一种挑衅，还是某位自恃有才的学生想要唱歌泡妞，趁机大出风头？ 过往行人不由自主地纷纷驻足，无不面露讶异，循声聆听。 然而只是听了片刻，大部分人都否定了心中稀奇古怪的猜想，听歌词这根本不是一首情歌，反而像是在描述某一种亲情，而且对方唱得深情款款，特别是那一个排比句下来，好像将歌声中蕴含的情感推到高处，令人不自禁为之心弦一震。 陈禹见到这一幕，不禁目泛泪光，心头涌上一股异样的情愫，既是高兴，又是感动。 这是一首励情励志的经典老歌，不仅是这首歌曲的旋律动人，每一句歌词更也意味深长，都是在讲述子女对父母的爱，感人肺腑，多年来一直传唱不衰，许多歌坛巨匠也都纷纷翻唱。 经典，就应该流传，无论放在哪个时空，就应该去征服人心、征服岁月，寻找更多的知音。 有幸成为一个世界的经典的传承者和传播者，此时此刻，陈禹心中只有无比的感恩和激动，歌声之中自然而然的也带着一种深切的情感，响在宽阔的校门口，犹如蕴含魔力，不断牵制住路人的脚步。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 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 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 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 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歌声渐至高昂，人群也越聚越多，却少有人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倾听，似乎已被带入歌曲的意境当中。 那名歌手的年纪明明不大，嗓音却颇具特色，有种超越同龄人的沧桑之感，好似经岁月洗涤，深沉而不失悠远，其中夹杂着微微的沙砾感，极具辨识度和感染力，歌声中充满感恩和希望，哀而不伤，轻易便勾起他人情思。 他没有运用什么演唱技巧，只是用真声舒缓而自然的唱道，附和着吉他单调的伴奏，并没有过多的修饰，反而更显感情真挚，好似只是忆起家中温暖，令人不自禁想起几张慈爱的脸庞。 许多人刚刚过完暑假，不得不再次辞别父母，离家求学，突然听到这样一首感人的歌，心中堆积的恋家情绪顿时被撩拨得蠢蠢欲动。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的曲调缓缓拉长，吉他声音昂然一变，阵阵铿锵激昂的扫弦声突如其来，好像酝酿已久的情感将要爆发，人人情绪高涨，不吐不快。 原创新歌除非质量拔尖，否则很难在第一次面世折服人心，在场中人从未听过这样一首新歌，却不约而同地在心底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单论一首歌的优劣，无非就是歌词与旋律。这首歌曲的歌词写得情真意切，才是主歌部分的旋律便已做到饱满酣畅，毫无生搬硬套音符的嫌疑，好似天生蕴含情感，极为煽情动听。 众人不约而同的相信，这首歌曲即将到来的副歌高潮部分，也一定不会差到哪去。 “虽然你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却更能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 虽然你不会表达你的真情， 却付出了热忱的生命……” 感受到周围听众无言的热情，陈禹不禁全身心投入歌曲之中，附和着吉他扫弦声，一段律动极快的演唱，如同脱口而出。 “远处传来你多么熟悉的声音， 让我想起你多么慈祥的心灵， 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 让我再和你一起唱……” 众人果然听到一段激昂的演唱，心弦似也被悄然撩动，久久难以沉静。 这样一首词曲都是上上之选的好歌，又经人无比热忱的演唱，每一个音符，都似能够激起情绪的高涨，足够带来内心的触动，每一句歌词蕴含的情感也在不断攀升，听到后头，感觉更像是在呐喊赞颂亲情的崇高。 然而就在“让我再和你一起唱”这句歌词最后三个字的音调拉到顶点时，演唱和吉他蓦地同时戛然而止，众人一阵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内心深处却有一股莫名的激动和期待萦绕，全身上下极为古怪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大部分人意识到，刚才那段节奏快速的演唱，仍然不是真正的高潮部分…… 此时，校门口早已是人群聚集，却诡异的陷入一片安静，人人都翘首以盼似的盯着那名身背吉他正深情演唱的年轻人。 一时间，陈禹竟有种置身于演唱会的错觉，而此时的自己，分明就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巨星。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心头怦然跳动，再也压抑不住内心莫名的冲动，略一提了口气，放弃吉他伴奏，仰头清唱。 “蜜来哎葫芦，冰糖儿多哎咧，冰糖儿多哎哟，冰糖儿多哎哟……” 连续八句号子似的吆喝唱腔，一经响起，犹如平地惊雷，全场更是变得鸦雀无声。 陈禹的高音透彻有力，偏偏高亢之中夹杂着各种情愫，似悔恨，似向往，似激动，颇具共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响在半空，配合中途插入的吉他伴奏，久久回荡，丝毫不显单调尖锐。 所有人不禁都恍然大悟，“蜜来哎葫芦，冰糖儿多哎咧”这一句歌词，不正是一开始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原来这首绝对是原创的歌曲，灵感竟是得自商贩的一声叫卖，而且匠心独用，每一句叫卖的音调都在不断变化攀升，变得愈加高亢清亮，听来竟是酣畅淋漓，这才明白无论是一开始舒缓的诉说，还是那一阵急促吉他声后的呐喊，分明都是为了引出那一声叫卖——这才是这首歌真正的高潮部分，而且是所有情感的原点。 在场听众听到最后一声叫卖……应该是唱卖声的落地，无不纷纷鼓起掌来。 “多么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指一声负载了童年记忆的叫卖，大人们用零食逗弄小孩，不是也经常会学着这样的叫卖？ 众人再度回味，反而觉得最初那道乱入的叫卖声颇有意境，配合这首歌的演唱，竟好像一个浑然天然的编曲。 吴轲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狂喜之余，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一向沉迷网游的这个兄弟，他又是什么时候写的歌？ 难道当初只是靠着一次即兴弹唱就被京音破格录取的天才陈禹，他又回归了？ 那一声声唱卖依旧萦绕耳边，吴轲满怀惊喜和自豪，情不自禁的想起小时候，每每有卖冰糖葫芦的路过家门口，他和陈禹总是拉着各自的父亲，追在冰糖葫芦商贩的屁股后面，也学着声声重复叫卖——蜜来哎葫芦，冰糖儿多哎咧…… 这一刻，他忽然懂得了陈禹的心声——那每一句歌词，不都是他的心声？ 正如歌词中所写，“什么时候你再回到我身旁”，他分明是在用他饱含深情的歌声，呼唤父亲回来身边，以后不再吵架，不再斗气，就像小时候一样，父子俩其乐融融。 他已经迷途知返，他需要父亲，他想好好孝敬父亲，因为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吴轲自认坚强，此刻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是多么希望，希望这个从小没娘的兄弟，他那相依为命的父亲，能够在现在这一刻，听到这里的歌声啊！ 人群中，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忽然落在吴轲肩上，他不由回头看去，当他见到一张刚硬却又显得慈祥的熟悉脸庞时，满眶热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吴忠华轻叹一声，轻轻将吴轲拉至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只是默默注视着陈禹。 “多么熟悉的声音， 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哪有地， 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 没有你哪有我……” 吉他短暂的间奏过后，陈禹饱含深情的歌声再次唱响，原本舒缓的主歌，再一次的复唱却是变得颇为高昂。 陈禹唱过《酒干倘卖无》多次，却从未唱得如此痛快过。只有他明白，这首歌除了本有的意境，其中更夹杂着一种相当于劫后重生的激扬与快慰，临时起意将“酒干倘卖无”这句歌词改成了自己熟悉的叫卖，曲调依旧不变，一番演唱下来，反而更能融入自己此刻最真实的情感。 陈禹正欲一鼓作气完成这首经典作品，以回报周围的听众，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不过当他看到吴轲身旁吴叔投来的目光时，他却再也不唱不下去，歌声哽咽，戛然而止。 冥冥之中，他好像也看到了父亲同样温和欣慰的这样一道目光。 他相信，如果父亲此刻在场，一定也会听懂他的心声，就像吴叔此刻一样。 可是，他会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