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以怨报德 一
一 这一天的中午,徐春秋又收到了耿玉梅的一封电报。可能是由于害怕再次受到埋怨的缘故,她在这封电报里讲的很详细。她说,在寻人的问题上,已经搞出来了一点眉目,盼着任凤鸣能够抓紧去县城落实一下。她还说,她的工作时间短,想把空闲时间利用起来赚点钱,希望他能陪着妈,把那架缝纫机给她带过去。 如果能够找到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哥哥,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徐春秋喜滋滋地跑出七里地,把去外村串亲的母亲接了回来。 任凤鸣那个高兴呀,不知道怎么打扮好了,在那里穿上这件瞅瞅,脱下来;穿上那件看看,脱下来,就是选不中一件褂子了,“这是为什么呢?平常,披上任何一件都可以。现在,怎么就是不对眼了,不是看着颜色重,就是相不中样式。” 徐丰玲埋怨她太啰嗦:“你是准备上花轿呀,还是想去当陪嫁女?” “先生,那个孩子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当妈的。对于这个生平第一次,我得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任凤鸣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在那里理直气壮。 都想能够早一点看到结果,徐丰玲在那里撵,说再拖下去的话,就没有公共汽车了。 已经是把时间掌握住了,可这个提醒没有白说,使任凤鸣想起了周纪芬,她光想进城看看闺女,可总是疼钱,现在一起走,是很好的。任凤鸣叫徐春秋抓紧去落实这件事:“你们一起等在河边的公路上,我梳梳头就过去。” 耿庆成还住在公社卫生院里,周纪芬有可能在那里护理,为了能够走顺,徐春秋带上了自行车。 可喜,耿玉荣不愁着走远路,也要陪着去。jiejie上次回来说,他们那个单位里的房子不同农村里的石头草屋,全是红砖到顶的大瓦房。还说,农村的道儿除了土就是泥,他们那里的道儿不是铺着砖头就是上着水泥。这一切,她没有看到过,想去见识见识。 人多了热闹,四个人带着满身的高兴上了路。 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的亲人,耿玉梅乐坏了,忙着去洗水果,“哼,这一回,我可不能对你们手软了。” 耿玉荣用疑惑地目光望着姐,不解地问:“我们已经把你所要的缝纫机带了来,也把秋天的衣裳给你捎来了不少,受到的应该是表扬呀?” 耿玉梅白了meimei一眼,说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应该在精神上给她一些补偿。 这么一说更是让人感到纳闷,耿玉荣急得斜起了眼睛,说听不明白她所讲的是什么。 耿玉梅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开了娇,说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闷死了,起码得叫他们在这里住上三天两夜。 这里的环境确实是与农村有着很大的差别,一天两天是看不够的,耿玉荣抢着说:“到处是自行车,人的穿戴也特别。姐,你放心,留不住他们,能留住我。” 见她们姐妹俩在那里扯起来没头,有着那种迫切心情的任凤鸣坐不住了,上前一步问:“那个事……” 耿玉梅说,对于这件事情,她了解的不够多,只是听她的一个同事说,在他们的那个村子里,出现过这种情况。要想搞具体,得到她家里去问她的mama,说她原本没有打算叫他们来,想先过去仔细打听一下再确定,可她所掌握的情况不多,觉得还是这样稳妥一些。 “孩子,多跑趟腿算不了啥,你做得没有错。再说,你已经过来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没有这件事,我们也应该走过来看看你。只是有没有这个可能呢?你是否已经把咱们这边的情况详细讲给了人家?” “全说了,就是因为情况比较吻合,她们才想见你的。” 这么说来,希望就大了,任凤鸣立刻激动了,起身要走:“远不远?需要坐车吗?” “不远,只有五里地,半个多小时就到。我看,最好是放在明天,你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肚子也饿了。” 任凤鸣不想往下拖,说:“走了没几步,全是坐得车。我煮了二十多个鸡蛋,谁饿了,就吃上几个。” 耿玉梅想好好招待他们一下,在那里坚持:“咱们吃了不少河里的鱼,可很少看到海里的。今天的伙房里炸了不少黄花鱼,我再到街上买些稀罕的。” 任凤鸣已经急得在那里坐不住了,周纪芬叫耿玉梅不要再张罗,赶紧走。“孩子哩,你就是拿来龙rou,你这个未来的婆婆也吃不下去。” 是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叫谁谁也会激动。耿玉梅抬头看了看天气,走出去,说先去请假,然后再去喊她的那个同事。 等待中,在那边冒出来了夏立。可能是耿玉梅在向他请假的过程中,他了解到了些什么,想过来展示一下自己。当走到近处猛然看到了徐春秋,他不再前进,徘徊在那里。徐春秋见了,气得鼓大了两个腮帮子。 耿玉梅所说的那个同事,就是她的那个好朋友张秀芹,这让人接触起来感到有些亲切。 刚刚走出城来,任凤鸣就指着前方说开了:“在那次大战中,我们的团指挥部和卫生队都驻扎在那片山区里。为了消灭我们,敌人用上了飞机。可山与山相隔的近,那些飞机不敢飞低了,炸弹怎么也投不准。” 好像马上就要飞过炸弹来似的,连鞭炮都不敢放的耿玉荣捂住了耳朵,问:“除了飞机就是大炮,难道就不怕吗?” 想起当年的辉煌,任凤鸣兴奋地红了脸,“怕,有的时候确实是怕。可怕的时候少,高兴的时候多。在这个战役的初期阶段,我们那个团,成功地偷袭了敌人的一个整师。你爸站在一个小山嘴上,给成片成片的俘虏讲话。看到那个情况,让人恣得没法说。” 张秀芹的家,就在任凤鸣所指的那片山区里,她问:“听说你把那个孩子生在了战场上,就是这里吗?” 任凤鸣点了点头,精心地核对了一下方向,指着一处说:“那里有一个小山包,看到了吗?就在那个附近。啊呀,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想想就好似在眼前哪!” 那里除了山坡就是地,没有看到什么房屋,耿玉荣有些不信,撇撇嘴说:“想错了吧,要想生孩子,怎么着也得找一个避风的地方。” “那里的一个大坟墓,被敌人改造成了防御工事。由于敌人不断的放炮,你爸爸就把我安排在了那里。现在想想,那么做是应该的。要不然,孩子生下来,就被敌人的大炮轰聋了。” 说着说着走近了。这里不是一个行政村,是一个小小的自然村,只有十几户人家。任凤鸣对这里还记忆犹新,十分感叹。 张秀芹的母亲竟然认识任凤鸣。那时,为了战时的需要,她们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被当地政府组织了起来,帮着护理伤员,任凤鸣是团卫生队的队长,是她们的最高指挥官。她表露出一脸的惊喜,“还记得我吗?是你给我剪去了大辫子,也是你看到我们家里穷,给了俺一床厚被子。” 那个时候乱杂杂的,周围除了人就是人,根本就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可为了暖热对方的心,任凤鸣点了头:“记得,记得,你们确实是穷,捡来敌人的钢盔当锅用。” 这么一说更是让人动了情,她用不容反驳地口气命令丈夫:“俺们的老领导来了,得聚聚,快去给我喊来柱子的娘和凤儿的姑。” 这个时候的任凤鸣已经把希望看得很大了,心里急得要冒火,没有什么心情去接应别的事,进行了坚决的阻拦之后,把话题引到了主题上。 张秀芹的妈立刻严肃了起来,她不从正面去回答,反而问起了任凤鸣:“抱走那个孩子的,真的是一对夫妻?” “没错,绝对没有错!他们是一块儿从国民党那边投诚过来的,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 “他们当时的岁数有多大?” 任凤鸣认真回忆了一下,用肯定的语气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也就是在三十多岁上。” “能知道他们的姓吗?” “不光知道那个男人的姓,还知道他的名。他叫夏成辉,曾经是敌人一个军的军需处长。”任凤鸣指了指耿玉梅,“这一切,是她爸爸在最近查出来的。” “啊!”随着一声惊叫,张秀芹的妈激动了起来,“所给你找得这个人,就是这个姓。至于名字不同,可能是他在后来改了。” 光讲外围不拉具体的,叫人着急,张秀芹开始埋怨母亲了:“你倒是快往实处说呀,那个孩子到底还在不在?在的话,咱们快去找啊!” 她不理睬她,继续耐着性子对任凤鸣说:“我觉得这个事儿有九成的希望,不过,还有那一成悬乎着。老领导,咱们这么来好不好,我把情况说一说,你认为把准呢,咱就继续往下走,有了很多的不对头,咱就全当没有出现过这种事,不再往外传扬。” 啊哟,越来越啰嗦了,张秀芹跳了起来,带着一种不满说:“你这是存心耍弄人。妈,求你别这样了。”
任凤鸣拍拍张秀芹的手,叫她稳住:“孩子,你妈没有半点错,咱不能埋怨她。她的肩上担着一种责任,她得应该为人家作一些考虑呀。” “看看,领导就是领导。你们这些毛孩子,缺少经验哪。”张秀芹的妈瞪了闺女一眼,说出了原因,“现在的阶级斗争抓得这么紧,连因为在旧社会里多种了几亩地都活不好,如若把敌人一个军的军需处长弄出来,那还不成了世界新闻,那还不得叫人家掉几颗脑袋。” 这确实是应该当心的,大家都理解的点了点头,静下心来等着听下面的内容。 张秀芹的妈清了清嗓子,严肃而又认真地说:“在那场大战结束后的第三个年头上,有一对三十四五岁的夫妻领着两个孩子来讨饭。他们在咱们的这个周围转悠了几个月之后,在这里安家落户住了下来。后来听说,他们没有走的原因,是为了寻找其中一个孩子的亲生父母。老领导,根据这种情况,你揣摩揣摩看,是不是与你们有关联。” 有,既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落实下来,就有极大的可能,任凤鸣十分严肃地向对方提出了请求:“快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吧。失败了,我向你作一万个保证,决不向外界说出去。” “你觉得咱们的县委书记像不像?” “任其!”周纪芬率先跳了起来,大喊,“是呀,没有错,他所姓的也是这个姓。” 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这一切绝对不是都处在巧合之中,任凤鸣激动地控制不住冲动了,眼泪簌簌往下流。 如果真的会成为现实,父亲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徐春秋想尽快搞得彻底一些,问:“年龄呢?在岁数上出现不了什么差错吧?” 这确实是非常重要的,可张秀芹的妈只掌握着个大概,具体的摸不清,她叫闺女抓紧进城问夏立:“孩子,还没有弄准,千万不要问直了,得拐着点弯。” 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任凤鸣想一块撤。主人想留下大家吃顿饭,他们的心里急急的,都没有饿的感觉。 徐春秋担心张秀芹的能力不够,问不出实情来。她说,她与夏立和任其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是一块长大的,她现在的工作,就是任其给安排的。耿玉梅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老是对她那么热情、那么友好了。 为了增强透明度,张秀芹没有去夏立的办公室。她让大家隐藏在一间房子里,站在天井里高声喊起来:“夏立,我这里有点事儿,快快来。” “是不是有了什么好吃的?”夏立迈着大步跑了过来。 “有个媒婆子想给咱们的任其哥哥介绍个对象,想先看看他们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相配,可对他的情况不了解,托我查问查问。你能知道他的岁数和属相吗?” “一九四八年的,二十五,属鼠。” 完全正确,任凤鸣激动的坐不住了。 “生在几月?” “农历的五月。” 这就不对了,应该是农历的十一月十三。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有很多很多的人被冻伤,让人难忘。 耿玉梅想去见见任其的父母,说她知道他们的家。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人都显老了,肯定是有了很大的变化,可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 就在编了个理由准备上前时,门儿一开,走出来了一个女的。耿玉梅仔细认了认,作了肯定,说:“就是她。她对人可热情了,上次我过去,要包饺子给我吃。” 这与印象中的那个她相差太大,那一位的身材不高,这一位的个头足足能够超过一米七,任凤鸣极其失望的摇了头。 其实,这个女人是一个来串门的邻居,并不是他们要见的那一个。可惜了,在这么一个关键的问题上,处在失望中的他们忽略了认真。如果让没有跟过来的张秀芹再想办法确认一下,许能出现另一个结果。 最后,任凤鸣作了一个否定的总结。她说,她和徐丰玲的个子都是那么高,任其的个子矮小,在脸相上也有着相当大的差别。第二个疑点是,在他们的行为方式上存在着问题。他们要是诚心的,根本就不需要等在这信息闭塞的大山里,应该去部队。他们那个团是劲旅,名声很大,搞不清番号的话,只要能够指出他们所参战的地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