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曹cao往事(二)
曹cao不仅被曹嵩遣回了谯县,而且还被曹胤限制了人身自由,他瞬间从放荡不羁的世家大公子,变成了囚笼中的鹰隼,虽想振翅高飞,无奈却被铁丝网束缚,挣脱不得,失去自由。 不仅如此,曹胤却还是处处挑他的毛病,连吃顿饭都得挨半天训,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连吃饭都有这么多圈圈道道,什么不能掉饭粒、不能吃出声来、不能左顾右盼……一动一静、一走一立,都要规规矩矩从头学起。 最要命的就是念书,曹cao不像弟弟曹德那样敏而好学,他生来最讨厌接触书卷,十五岁了连一卷《论语》都没念下来,每读上两三行就困意大发,上下眼皮发黏。 如今却也不敢了,曹胤手里拿着戒尺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只要稍有松懈就会打下来。 “阿瞒,你游手好闲惯了,功课都耽误了,要知道时不我待,现在必须从头开始学起。”曹胤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竹简:“你背着长辈私交罪人,事后又顶撞父亲、叔父,是为大不孝,那我就要你从最基本的《孝经》学起。” 曹cao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别扭,在他看来何颙不是罪人,遇事讲理不算顶撞,而《孝经》更是小孩子开蒙的书,自己虽然不爱学习,但也早就马马虎虎看过了。 曹胤瞧出他眼里有一丝不屑,把戒尺在阿瞒案前敲了敲,冷森森道:“你自以为读懂《孝经》了?嫌我讲的书浅了是不是?那好,你把书里孔子说的第一句话背给我听听。” 曹cao傻了眼,低头思索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答道:“夫孝,德之……之本也,教之……之所由……所由生也……” “哼!不对!”曹胤冷笑一声,“才一句话就糊里糊涂背成这样,可见你根本没用心读过书,还有脸耻笑《孝经》肤浅?”说罢他抓起曹cao的手,抬起戒尺啪啪啪就是三下。 任曹cao在那里龇牙咧嘴,接着讲道:“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这才是孔子说的第一句话。你记住没有?” “哦。”曹cao搓着手敷衍道。 “那么我问你,孔子所说的至德要道是什么吗?汝知之乎?” “就是孝。”曹cao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孝经》讲的至德自然是孝道。 曹胤却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孝道就不会顶撞你爹爹,就不会被他打发到这里来。所以你必须好好给我读书,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孝。” “不对,你强词夺理!我没有不孝,救人怎么能算错事?” 曹胤没想到侄子会这么嘴硬,竟然会说自己强词夺理,到今天还争辩这件事情,他气哼哼道:“你没错,难道是你爹错了?身为儿子动不动言父之过,本身就是不晓事理。今天的书不要念了,给我跪到一边好好反省去!” 曹cao瞥了他一眼,知道再怎么辩解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得起身出门,跪到了院子当中。 火辣辣的太阳是何等煎熬人,曹cao就这么顶着日头憋着一肚子的郁闷直挺挺跪在那里,摆弄着肋下的青釭剑:宝剑呀宝剑,全族的人眼睛都瞎了,只有你才知道我的心,只有你才明白是非善恶…… “不准乱动!”曹胤断喝一声走到他身前:“把剑摘下来给我!” 曹cao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摘下来!” 曹cao抬头看看他,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这个毫无感情的叔叔竟然要夺走他的剑,连最后一点儿安慰都不给他。 “你摘不摘?”曹胤提高了声音。 “不摘!”曹cao咬紧牙关索性站了起来,“我凭什么听你的……” 还没等他说完,戒尺已经打在了脸上,一条红印子霎时出现在白净的脸上,曹cao感到的不是疼,而是一阵茫然,就听到曹胤嚷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到头来只会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凭什么断言我就会败坏门庭?这句话可真触了曹cao的伤心处,莫看他小小年纪,火气却不逊成人,一伸手把青釭剑拔了出来,不由分说朝着七叔的胸口便刺! 曹胤做梦也想不到,年仅十五岁的族侄竟会对自己兵戎相见,还在侃侃教训着孩子,猛然间青光一闪剑锋迎面而来,他身子一歪慌忙闪过。 曹cao不饶,又是一剑,曹胤已经是一个踉跄,实在躲不过这第二遭了,匆忙攥住那柄剑身,立时间手被割破,鲜血跟着涌出,伤口疼得一阵阵直跳,但是他不敢松手,牢牢抓住那柄剑,只是喝问道:“大胆!你要干什么?” 曹cao被这一声断喝唤醒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他哆哆嗦嗦松开手,把剑鞘一扔,慌里慌张就往外跑,任曹胤在后面扯着嗓子呼唤,他理也不理冲出院门,一猛子跑了下去。 当时他已经顾不得东西南北,他一直这样失魂落魄地跑下去,穿过乡间的小路,扎进无尽的田野,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跑啊跑,玩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再也迈不开步子了,才缓缓停了下来。刺眼的骄阳挂在苍穹之上,将大地炙烤得焦烫,把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热气之中。 曹cao汗流浃背喘着粗气,蹲在那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却是一阵阵茫然,父亲不要他了,如今又刺伤了七叔,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容身之所,谁还能听到自己的倾诉呢? 恍恍惚惚间,曹cao看到了自家的坟地。 娘! 曹cao想到了娘亲,只有在梦里才会来安慰他陪伴他的娘亲。他踉踉跄跄跑进坟地,一头扑在邹氏夫人的坟前。 “娘!孩儿来了……我好想您啊娘……父亲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您看看我呀……呜呜呜……”这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曹家小子终于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凄惨、那么肝肠寸断。 他抱着母亲的坟头,倾诉着自己的痛苦,似乎想要用尽力气把坟头推开,仿佛推开这座冰冷无情的土丘,就能投入母亲的怀抱……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都只是一厢情愿,谁又能听到他的心声呢?
不知不觉间,阴沉沉的乌云渐渐遮掩了烈日,轰隆隆一声炸雷,冰冷的滂沱大雨倾泻下来,无情地打在阿瞒身上。他哭得昏天黑地,累得精疲力竭,就昏昏沉沉趴在坟丘上睡去,被雨水打醒就接着哭。 迷迷糊糊哭一阵睡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哭到眼泪流干,再也哭不出来了,他才明白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现状,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他无可奈何爬起来,衣襟早已经淋透了,发髻也湿漉漉披散在肩上,浑身上下都是污泥。这就是那位骄纵受宠的曹家少爷,如今脏兮兮湿淋淋就像一条落水狗!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草丛啊抬起红肿的眼睛,这才发现曹胤正孤零零站在坟圈外面。 他脸色苍白,没有穿蓑衣,身上也已经湿透,双手都裹着布,渗出斑斑血迹。 曹cao怵生生望了他一会儿,起身还要跑,却脚底一滑栽倒在地,曹胤缓缓来到他跟前,却没有再打他,伸过血淋淋的手把他搀扶起来:“傻小子!你真是固执,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即便你做的都对,他都屈了你,那你低头向你爹认个错又能如何呀?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固执而遭难的呀!你若是当时肯说一句软话,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曹cao长出了一口气,他总算肯承认自己没有做错了。 “宁死当官的爹,不死叫花子娘,孩儿啊孩儿,人心都是rou长的,我若是无情无知之人,你爹岂肯把你托付于我?你要是肯读书勤学,叔叔我又怎么舍得打你?”曹胤叹了口气,摩挲着阿瞒的头:“以后要听话,好好念书,做出个样儿来给你爹好好瞧瞧!” 不知为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对曹cao的父亲流露出一丝不满。 曹cao见他语音柔和,与半日前判若两人,不禁生出愧疚之意,抓住曹胤裹着伤口的手:“七叔……我错了……您的手没关系吧?” “好厉害的宝剑,恐怕半月之内提不起笔来了。”曹胤无奈地苦笑一声,也不待阿瞒再说什么道歉话,便拉住他的小手,“走!咱们回家去,被雨淋了,让你婶子给咱们煮热汤喝。” 叔侄二人就这样大手牵小手,在雨中蹒跚而去…… “七叔.....德儿,陪我去喝酒”曹cao拽回思绪,一抹眼中的泪水,拉着曹德的手就往外走。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如果让父亲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曹德苦着脸道。 他见曹cao一脸哀恸,心中不忍,急忙劝解:“大哥,自古忠孝难全,七叔一辈子正直清廉,他也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不是?如今你不仅是当朝议郎,又是西园八校,只有干好分内之事,不忘初心,这就是对七叔最大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