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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天下(下)

    (今天就这一章了,写得我头昏脑胀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自圆其说。静候打脸……)

    “公子。”

    “公子来了。”

    “三位先生,哎哎哎,张先生千万不要动,好好躺着。”

    “呵呵,公子此举堪比当年周公吐脯迎客……呃,不对,咱们如今当高称一声赵相邦才是。”

    “嗬嗬嗬嗬……”

    “蔺先生实在是取笑赵胜了。”

    范雎仰靠在矮榻之上正好面对着屋门,看见赵胜进来忙停下高谈阔论想挣扎起身见礼,赵胜连赶几步接着又将他按住了。四个人一阵亲热谈笑,这礼数就算敷衍了过去。

    魏齐的手下下手着实狠,明明没想要范雎的命,但一番棍棒之后硬是打折了范雎三根肋骨。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更何况这么重的伤情再加上一路颠簸,范雎能半坐起身就已经不错了。

    蔺相如和乔端跟范雎也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如今跟这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亲密,一老一中两个高士一点面子都不讲,愣是拉了坐席直接坐在了矮榻前面。

    赵胜也不客气,又拽了一张坐席挤在蔺相如和乔端他们俩的坐席中间便坐下了身。站在一旁的乔端并没有拦他,跟着坐下的时候见他脊背上沾着几片雪花,很是不经意地抬手轻轻替他拂了下去。

    这番举动蔺相如看了个真真切切,他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暗暗想道:看样子老爷子算是从心里认下孙女婿了,倒也省得我再费口舌做说客。只是不知道公子若是趁着机会跟他套近乎,这老头会不会为了面子来个死鸭子嘴硬……

    范雎默然的望着赵胜在那里瞎忙活,忍不住微微闭住眼长叹了口气。君子之行当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但范雎现在实在有些不知道赵胜是以什么待他,而他又该以什么来还报赵胜。

    赵胜可不像范雎想得那么多,在现代朋友之间扎堆挤一张沙发还不是很正常的事,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发乎自然的想凑凑热闹,所以坐下身双手向榻上一放,上下打量了打量范雎便笑道:

    “我已经问过姚先生,虽然又折腾了一番,不过对张先生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今天正好白家少主来了,府里缺的两味药我已托他代为寻找,他们家自己就开着药铺,想来很快就能送过来。”

    “好,好……”

    范雎心里百感交集,干脆也不说感谢话了,尽力压住情绪点了点头,缓缓问道,

    “李兑的事公子都已压服了?”

    赵胜笑道:“该弹压的都已经弹压了。剩下的事也已安排了下去,虽然还有些麻烦,不过应该伤不了大局。”

    说到这里,赵胜左右看了看乔端和蔺相如,好奇地问道,

    “刚才赵胜在外头听你们说的正热闹。何不也跟我说说。”

    “呵呵……”

    蔺相如笑眯眯的望了范雎一眼,对赵胜道,

    “公子,原先相如也没跟张先生深谈过,要不是这次李兑的事事起仓促,我和乔公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张先生实在是国士之才呢。”

    “噢,是么?”

    赵胜不觉一愣,见乔端认可的点了点头,便颇为诧异向范雎看了过去。

    范雎迎着赵胜的目光突然一悟,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自己应当如何相报,不由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向赵胜拱手道:“蔺先生、乔先生过奖,在下实在是惭愧难当。”

    “张先生不必如此过谦,你我皆是公子心腹之人,公子亦是虚怀若谷。如今公子做了相邦,咱们更当腹智全出才是。”

    乔端肃然的望了望范雎,又对赵胜道,

    “老朽和伯服跟范先生攀谈良久,张先生所言天下大事令老朽茅塞顿开。张先生言道,天下四强,可得霸者唯有秦赵,其析鞭辟入里,令老朽实在佩服。”

    “唯有秦赵?”

    这句话让赵胜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来到这个时代,虽然发现秦国并不像以前想的那样强大,但能以一力抗六国的迹象却越来越明显,这完全符合后世熟知的历史,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惯性下去,最终的结局依然是秦朝统一天下。

    而赵国虽然在胡服骑射之后军力雄冠山东六国,但从国力上来看却比秦国差了一大截,而且因为国土所处的位置,更是不能跟秦国相提并论,再加上沙丘宫变后力量严重内缩,赵胜有历史经验作梗,实在不知道范雎这句“唯有秦赵”是怎么来的。然而有一点赵胜十分清楚,既然连乔端和蔺相如都佩服有加,那么范雎这些话绝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身在赵国而虚辞相夸了

    “不错,正是唯有秦赵。”

    范雎见赵胜略带诧异的望着自己,郑重的一拱手道,

    “天下国分十数,不过东西二周、卫鲁几国是不必提的。而宋韩两国一个夹在魏齐楚之间,一个夹在赵魏秦,虽有国土近千里,却只能受他国摆布,也是不用提的。至于魏……唉。”

    说到这里范雎忍不住突然地叹了口气,没等赵胜他们安慰,接着说道,

    “至于魏国。魏国身处群雄四面窥视之中,除非文侯在世,并且秦国依然如简公时那般弱小无能,否则再无复起之机会。另外还有一个燕国,燕王倒是个贤君,设黄金台延揽天下才俊,本来也是有起霸之机的,只不过如今……呵呵,另外燕国偏处一隅,南有强齐虎视,西有大赵威压,北有东胡相困,即便有所作为也只能成为一方偏霸,不值一提。这样一来便只剩下秦赵齐楚四国。

    以张禄之见,齐国一国居东,若各国合纵攻秦,齐国自然是最得利者,不过一则齐王贪厌无度,北边与燕国已成世仇,西边意欲争宋又与魏楚难同一心,已经再难扩张,二则别说如今齐国君相不合,就算将来有贤君贤臣,其国四境皆为平原,只要在宋国有所异动,世仇之燕、争胜之魏楚必会联合赵韩相攻,到时候秦国为了削弱齐国合纵后援之力必会插上一脚,六国之兵三面相攻,齐国还凭何险自保?所以齐国今后只能极富,却已不可能极强。

    另外就是楚国,楚国地阔五千余里,剩下的各国加起来只怕也没有它大,再加上几十年前又一战灭越败齐威震天下,可谓是霸相十足。不过楚国有一件事已使它难成霸业了,那便是守旧之风。百十年来魏有李悝,秦有商鞅,韩有申不害,赵国更有先王亲自推行之胡服骑射,兴胡风变法军制。虽然各国其法不一,但皆有变法图强之效。而楚国呢,楚悼王时虽有吴起变法,但悼王亡后不足一年,吴起便被执杀,其法尽皆被废,显贵们一如先前一般奢逸享乐,不思进取。

    况且楚国空有诺大国土,大江之南却多是人烟稀少、荒野芜杂、夷狄混居之处,论国力其实还比不上齐国。再加上如今秦国席卷巴蜀虎视黔中,楚国如无外援将来唯有白白挨打,还谈何图霸?如此一来四强之中齐楚皆已成守本之局,能图霸者自然只剩下了赵秦两国。”

    “张先生这样说……赵国虽然军力足以抗秦,但地势却如同燕魏,偏居北锤缺少良田更乏国本之需,沙丘宫变后又有楚国之危……”

    赵胜听到范雎侃侃而谈,吃惊之余心里却突然有些颓然,下意识的刚刚说了几句,突然之间想到“沙丘宫变”四个字,心中不觉猛然一凛,惊然说道,

    “我想到了!”

    “不错……”

    范雎看着赵胜振奋的表情,不由赞许的点了点头,已经完全没有了原先的拘谨,笑谈间指点江山般的说道,

    “赵与秦相比有三不如之处,其一,秦国据崤函之固可抵二十万兵,即便开关延敌,山东各国有进也难有退。而赵国东为缓平之原,国都更是临近他国,只能围城建长墙以守,甚至要以韩国上党郡为屏护,西边晋阳与秦国上郡隔河相望,若是国力衰弱过甚,更是连守都难守。与秦国实在无法相比。

    其二,商鞅虽然被车裂而死,其法却被秦国保留了下来,几十年来国势日蒸,二十级军功爵制更使秦军如虎狼一般,他们凭借崤函之固以一力抗天下绝非难事。而赵国经沙丘一变,先王之法虽未尽废,然而这几年治国者失当,国中将相之才纷纷逃遁,国力大损,就算公子能找回来几个人才,但此时有燕王及他国相争,即便有兴复之望,短时内却极难复当年可一力与秦国争锋之盛况,如此一缓,秦国岂会再给赵国机会?

    其三,秦国关内多有粮田,而且几十年前席卷巴蜀,国力更胜,单单一个地大田多便不是赵国能比的。

    有此三条,秦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莫说图霸,过上几十年就算席卷天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以公子之见,此锋芒还可争么?”

    赵胜双眉一挑,想也没想便接道:“可争。”

    “噢?如何可争?”

    范雎双眼深邃难测的笑看着赵胜,丝毫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赵胜迎着他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肃然说道:

    “天下事在于人为,秦国固然有三利却也有三害,他连年出兵,南征楚东征韩魏北征我大赵,便迫使三晋更是一心,而楚国虽然摇摆于秦齐之间,但关键时却不得不与三晋盟誓,他秦国一力抗天下,反过来岂不正是天下抗他一国?此为一害。秦国如今还没能力席卷天下,那么如此相抗,对我赵国来说反倒减弱了东边的压力,更易协调与燕齐的关系,如此反而更加可以一心西向了。此为对我赵国之利,反过来说便是对秦国的第二害。

    另外秦国虽强,却也不是没有软肋,义渠国压在咸阳以北,雄视河中。秦国无力灭掉义渠,一直以来都是打打合合,如今更是以财帛美女结好义渠王,只求后方安稳……”

    “呵呵,秦国送给义渠的可不止这些。”

    这时候蔺相如突然笑呵呵的插进了一句话,另外三个人一听顿时乐了,虽然没人接话,却都已经明白蔺相如说的是什么。秦国送给义渠的确实不止这些,甚至连秦王的亲生母亲宣太后也“送”给义渠王了。

    宣太后芈八子可不是一般人,自从十四年前在赵武灵王的“帮助”下将她儿子嬴稷扶上秦国王位后,一直与她弟弟魏冉把持着秦国大权。秦国虽然雄视山东六国,但对身边的义渠却一直没有太多的办法,到了宣太后的时候,干脆拿自己的寡妇之身来了个废物利用,将好色的义渠王长期留居在了咸阳。

    按说这种事应该是秘密的,然而人家宣太后根本不在乎,不但这件事远播各国上层,甚至还有一件更加让大家津津乐道的事:几年前楚国攻打韩国,韩国派尚靳向秦国求援,结果宣太后对他说了一番让人很是不敢相信的话:“当年我侍奉先王,先王坐在我腿上我便觉着累,但伏在我身上我却觉不着。为什么会如此?因为这样对我有利”……虽说这番话是用来比喻秦国不能白帮韩国的生动例子,然而尚靳最后还是被宣太后的霸气给吓跑了。

    这个宣太后着实是个奇女子,不过现在正在说正事,笑过去也就罢了。赵胜敛住笑容道:

    “义渠正是秦国软肋所在,而我先王北征群胡向西拓展至云中,其南边与几个楼烦部落相隔再过了大河便是义渠,这正是大赵可以利用之处。此为秦国之第三害。如果万事运筹的好,我大赵只要逞先王之余威,先安内事兴国本,而后外攘强敌,北控群胡,南结三晋之好,西连义渠,东守燕齐,与秦国争锋虽不占上风,却也可在五五之间。”

    “不错。以张禄所见,秦国张仪之辈以连横之法抗衡合纵,其实也是朝三暮四的短视之行。在下如果掌控秦国权柄,必然要行远交近攻之法。这个办法最适用于秦国,但变通一下又何尝不能用在赵国?”

    范雎的表情完全放松了下来,原先颓然软卧的身体微微直了一直,欣然说道,

    “以在下所观,公子南北东西的方略已与远交近攻暗合,虽然有万千困难,但正如公子所言‘天下事在于人为’。呵呵,确实在于一个人字。”

    范雎话音落下,蔺相如和乔端都已经满含期许的向赵胜看了过去。而赵胜并没有过于在意范雎对自己的褒奖期许之意,反而被“远交近攻”四个字震了一下。这四个字在后世里已经成了著名的成语,但赵胜却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以前并没有这个方略。这样的话……

    赵胜突然醒悟了过来,他虽然依然不清楚本来的范雎在历史上是什么样的人物,却已然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打乱了历史进程,范雎未来肯定是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赵胜心中百感交集,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便庄重的向范雎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