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试牛刀
前几夜的密谈让舒王心旷神怡。第二天上午就趁进宫向母妃韦贵妃请安的机会,让贵妃在父皇面前透露自己打算建议宰相卢杞加税的事情,晚上贵妃就派人传来口信,圣心大悦。今天是望日(每月十五),百官入朝议政的日子。天气不错,舒王心情很好。早早上朝,在宣政殿外故意迁延时间,等见到身着紫袍的宰相卢杞来了,故意迎上去,敷衍着施了一礼,说道“宰相大人早。” 宰相卢杞见舒王主动打招呼本来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看到舒王李谊漫不经心的表情,蓝色的面孔不禁发暗,回礼道:“舒王殿下早。” “宰相大人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呀,父皇真是慧眼识珠啊,让你统领天下百官。” 听了舒王这明褒实贬的风凉话,卢杞心中十分恼怒,暗骂,“一个过继来的亲王也敢跟我面前摆谱?早晚找个机会参你一本。”但是嘴上却说道:“蒙陛下谬爱,自觉还没有大的疏漏。” “大的疏漏?你还要怎么大?陛下想恩赏禁军将士点酒钱都囊中羞涩了,亏你还不自知。当今朝廷的左藏库还不若长安的一个普通商人的库房充裕呢!”舒王面带嘲笑的说完,也不理卢杞,径自朝大殿走去。 卢杞听了心中不免一震,心中暗想:舒王所言陛下囊中羞涩未免夸大其词,但是国库不丰确是实情,自己之前的两任宰相在为国聚财方面确实有办法,先是刘晏整顿漕运、食盐官卖为皇帝解决了没钱缺粮的两大难题;后是杨炎根据现状废除了大唐开国所定的租庸调制,改为两税法,厘清税制并清理亏欠,改善收支并使国库每年略有盈余。而自己呢?想到这里卢杞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替陛下敛财。怎么办呢?想着舒王李谊的话,“当今陛下还不若长安的一个普通商人手头宽裕”,想到这心中不禁豁然开朗,有办法了!于是赶忙找自己的亲信,司农少卿、神策军使兼检校御史大夫三职于一身的白志贞,还有户部侍郎赵赞,亲自向二人面授机宜。 ...... 朝廷规定,每月朔(初一)望(十五)京官九品以上都需上朝听政,平日只需五品以上官员上朝议事,因为今天是望日(十五),所以朝臣众多,无资格进入大殿的低级官员在殿外站好。有资格进殿的大小官员按班次站好静静的等待着德宗上朝。官员所穿的朝服颜色决定他的品级,三品以上着紫色;四品,深绯;五品,浅绯;六品,深绿;七品,浅绿;八品,深青;九品,浅青。所以看上去整个大殿上的百官衣着红红绿绿的,煞是分明。 乐声响起,已到天命之年的唐德宗李适(kuo)在簇拥下坐到了龙椅上。 身着深绯的内侍省总管太监俱文珍扯着公鸭嗓说道:“上----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俱文珍随即说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穿着深绯的户部侍郎赵赞抢着出班说道:“臣户部侍郎赵赞有本启奏。” 俱文珍看了一眼端坐的德宗皇帝,说道:“讲”。 “启禀陛下,臣观当下长安城内百姓富足,四方商贾云集,所获甚丰,然百姓商贾衣食足却未能知礼仪,奢侈浪费,不能体会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故此,臣请在百姓和商贾中征收间架税(即房产税)、除陌钱(即交易税),所收银钱归入朝廷统一调度。有敢隐匿不报者,杖责六十。举报者赏钱五十贯,由隐匿者出资给付。” 赵赞的话音一落,朝中官员绝大多数面面相觑,惊出一身冷汗,朝廷自实行两税法以来,明令禁止再增加任何额外赋税,这是公开破坏两税法,在向百姓额外加税,如果实施,百姓因此每年都要增加一笔沉重的负担,但是官员本身并不用缴纳赋税,谁都知道赵赞所言有失民心,但是众臣又深之皇帝陛下喜好聚敛财物,谁也不愿为百姓利益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赵赞。 太子李诵看群臣一言不发,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老师:太子太傅、吏部尚书、鲁郡公---颜真卿,此刻颜真卿也正看着自己并轻微的摇了摇头,太子也只能无奈的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大唐太子在朝堂上,只能见习皇帝怎么处理朝政而没有发言议政的权利。 德宗听了却非常舒心,和颜悦色的对群臣说道:“赵赞所奏,朕觉得甚为有理,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皇帝听了龙心大悦并为此定了“甚为有理”的调,群臣谁也不愿为民请命去触这个眉头。 “臣监察御史韩愈(字退之)有奏。” 德宗知道韩愈这个人,有文采且cao行坚定纯正,却不善于经营官场,混迹官场多年,年逾四十才穿上深青袍服,略够资格进入大殿议政。 俱文珍看德宗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悦表情,如果自己不是侍候于皇帝身边多年,还真是感觉不到,于是冷着脸说道:“讲。” “陛下,近年水、旱、蝗灾不断,灾民流离失所,四处乞讨,关中饿殍遍地。地方官员封锁消息,谎报称关中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所以臣以为陛下此时应该实行宽仁之策,而不该再增加百姓赋税。” 宰相卢杞一听暴怒,大声说道:“大胆,竟敢在此造谣来蛊惑圣心!”然后转身对德宗说道,“陛下,臣以为户部侍郎赵赞所奏可行。朝廷正是需要用这种方法平易多寡,如果不向富商和殷实富户多收取赋税,难不成向普通小民收取?” “臣白志贞附议。”穿着深绯的司农少卿白志贞马上附和。 户部尚书韦皋(字城武)刚要动,吏部尚书颜真卿却抢先站出来说道:“老臣吏部尚书颜真卿有奏。” 太监俱文珍赶忙说道“鲁郡公请讲。” “老臣以为,监察御史韩大人所言虽略有夸大,但民间百姓确实艰辛。安史之乱平定以来,百业凋敝,至今仍在恢复之中。京兆附近的下等户家中无粮需借贷度日,中户勉强温饱但亦无余粮,其它州郡可想而知。还望陛下能体恤民间疾苦,暂缓赵赞所奏请。” 宰相卢杞面色发黑说道:“陛下,如依鲁郡公所言,则更应该尽快实行此法,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间架税和除陌钱一经实施,必将充实府库。果如鲁郡公和御史韩愈所言,天下确有个别州郡发生天灾,灾民等待赈济,就更该尽快实施,朝廷才能有钱赈灾。” “臣翰林学士陆贽(字敬舆)有奏。”一个身穿浅绿官服人说道。 “讲。” “臣以为鲁郡公所言有理,当下正该是大乱以后的休养生息之时,一味的与民争利无异竭泽而渔。” 身着深绿朝服的侍御史杜黄裳(字遵素)也马上站出来说道:“臣以为鲁郡公所言有理,臣附议。” 另一个身着深青色朝服的人也说道:“臣监察御史李绛(字深之)附议。” 卢杞怒了,“陛下,臣以为各位反对征税的大人都是包藏祸心、误军误国。目前朝廷因军费不足而兵无战力、兵无战力进而造成藩镇不服,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财力不济,众位大人怎么未见有何强兵良策?我等为国分忧有什么过错?我看众位反对的大人定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意在邀买人心。” 听了卢杞的话,满朝堂的百官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宰相大人图穷匕见,把矛头指向了东宫太子。依他所说,这些反对的人都是受太子指使,言外之意不仅是太子在邀买人心,更严重的是指太子暗中结交大臣,这恰恰是皇帝绝对不允许触碰的红线。 “唉,卢爱卿不可妄言!”德宗看朝堂上火药味渐浓,不得不开口说:“朝臣议政,本就是畅所欲言,朕只有广采众议,才能制定国策,何来邀买人心一说?再说,昔日爱卿的令尊卢奕被逆贼所害,还是鲁郡公破贼后帮着收尸入殓,为了清理令尊脸上的污垢而不破坏皮肤,鲁郡公是用舌头一寸寸舔净的,难道爱卿都忘记了?”
卢杞听德宗这么说,转身对同样身着紫服、腰佩紫金鱼袋的颜真卿深施一礼,然后说道:“鲁郡公的大恩,臣没齿难忘,然那只是对臣的私恩,今日所言为国家大计,臣不敢以私废公。” 舒王李谊看此时双方僵持,出班说道:“儿臣有奏。” “讲。” “儿臣以为,既然众朝臣对此意见难以统一,不如先在京城与东都洛阳及江南等富庶地区试行,税率不宜过高,间架税需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房二千文,中等房一千文,下等房五百文;除陌钱以三十税一为宜。如民情平静,假以时日,再行推广天下。” 德宗听了舒王李谊所言,心里很高兴,对着群臣说到:“朕以为舒王所奏不失为现实可行的好主意,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都明白皇上的心思,赵赞所奏明摆着就是卢杞的意思,卢杞就是在拍皇上的马屁,为官多年的老官场怎么会不知道孰轻孰重?在贪心的皇上和阴险的卢杞一方与颜真卿、韩愈一方,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于是群臣异口同声表示支持舒王的主张。 颜真卿、韩愈面对众位朝臣,知道自己处于绝对劣势,况且天子爱财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此时圣意已决,再多说也无意义,只好愤懑的退下。 德宗大悦,“准奏!着户部侍郎赵赞筹划此事。” 卢杞见德宗批准了此事,十分得意的扫了一眼正假装用嫉妒的眼光瞟着自己的舒王李谊。 其实舒王李谊心里才真是一扫忐忑而乐开了花,在大殿外给卢杞加税的暗示还真怕宰相大人愚钝不明白,没想到宰相大人的悟性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高,给他一根杆子自动就爬上去了。 舒王李谊知道父皇的心情这会儿肯定很愉悦,趁热打铁的说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一事启奏。” 德宗用一种不易觉察的、满意的目光看着舒王李谊,没等太监俱文珍开口便亲自说道:“讲。” “汾阳王老迈卧病,儿臣知道父皇几次想亲自去汾阳王府上探望,又怕汾阳王府上下因父皇亲临而大费周章,反而不利于老王爷的病体康复,加之朝政繁多,父皇日理万机,故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派朝廷重臣去汾阳王府上探访慰疾,以示父皇不忘功臣的隆恩!” 德宗听了心里十分受用,和蔼的说道:“舒王所言甚是,朕几次想亲躬,奈何又顾及尚父病体才迁延了时间。朕看这次就由舒王代朕去汾阳王府探望。拟旨,着舒王谊明日代朕探访尚父,赐千年人参两支,灵芝两支,御酒百坛,丝绸百匹,银一百两。” “儿臣领旨。”舒王极力压抑着内心的喜悦,退到一边。 太子僵住了。 群臣面露惊讶,因为如果皇帝不能亲临勋贵大臣家里,按说应该让太子代替,即便不用太子,也应该派宰相,即便派贴身太监拿着诏书去,也轮不到一般的皇子,可是皇上却偏偏派舒王一个非嫡亲的皇子去,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众位朝臣反应过来,只听得俱文珍喊了一声“退---朝”,德宗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