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裴度还带
李泌在成都静静地等着软筋散的解药,其实他心中很着急,毕竟离开长安已经大半年了,虽然韦皋看过进奏院状,说京城这半年除了科考由礼部侍郎刘太真主考、皇帝寿诞后下诏加大了宫市规模、几个小人物的官职有些变化外,长安没什么大事发生。但是李泌还是希望身体能早点恢复,毕竟自己的计划很紧迫,还有很多人需要回到长安去亲自考察。 事实上长安城这大半年还是有很多事情发生的,最主要的就是裴度已经中了进士并正式进入了官场,这些还要从这届科考开始说起。 裴度一个人在长安准备科考,闲来无事,一天早晨决定到慈恩寺去看看。 这慈恩寺(现在称为大慈恩寺)在长安城东南的晋昌坊,是为了纪念太宗的皇后---长孙皇后而建,后来玄奘法师到天竺取经回到长安以后,太宗把慈恩寺御赐为玄奘译经的地点,后来继位的高宗又应玄奘的请求敕建了一百八十尺高的大雁塔,塔下立了两块石碑,一块是太宗皇帝所撰《大唐三藏圣教序》,另一块是高宗皇帝所撰《述三藏圣教序记》,两块碑文都是时任尚书右仆射、河南公的大书法家褚遂良书写。本来修建大雁塔的目的是专门用来贮藏从天竺取回的佛经和佛骨舍利的,可是从中宗时代的新科进士张莒(ju)偶然即兴将同科进士的名字题写在大雁塔的墙壁上以后,后来的进士便纷纷效仿,久而久之,这“雁塔题名”成了中进士之后与“杏林探花”、“曲江宴饮”一样的的必然流程,因此,慈恩寺不仅是善男信女礼佛许愿的地方,还是各地举子心中的圣地,其香火在长安各寺院中最是旺盛。 裴度刚走到慈恩寺门前,突然从路边窜过来一个混身脏兮兮的道士截住他,口口声声要给裴度相面。裴度知道此人必是腹中饥饿,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他,说道:“在下一向奉行积德行善则灾祸不至,对待窥破天机并解灾度厄之事并无兴趣,看相就不必了,我一个待考举子囊中羞涩,买张面饼去充饥吧。” 道士接过钱,看着裴度说道:“举人还这么小气,看你的面相也是穷命,这次肯定中不了。”说完掉头就走了。 裴度听了很生气,倒不是自己给了钱这道士说自己考不中生气,关键是当乞丐也应该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呀,这么不会说话没被饿死也真是奇怪。好在裴度还是很有风度的读书人,也没必要因为这不懂事的乞丐道士一句话而坏了自己游玩的心情,于是信步向寺内走去。 寺内香客并不多,在大雁塔下,裴度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自己曾经“雁塔题名”的痕迹,因为自己昔日的题名被风雨侵蚀的已经很模糊了。回想当年自己中进士后虽然也提过名,但是因为看不惯jian相当道,最后没有参加吏部的判试,到如今还是一介白衣书生,不免心生感慨,自己这次为了重振大唐再进长安,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离开大雁塔信步闲逛,裴度不知不觉来到了大雄宝殿门口。 只见殿内只有一个双手合十的妇人在虔诚的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地向着莲花宝座上端坐的佛祖虔心祈祷,一番祷告之后起身就急匆匆地走出了大殿,在大殿门口与裴度擦肩而过。 裴度抬腿走进大殿,看到大慈大悲的佛祖释迦牟尼端坐在莲花台上,本不信佛的裴度不禁心生敬畏,忍不住也跪在佛像前叩拜。刚要起身,忽然看见拜垫前有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发现里边是两条名贵的玉带,心想可能是刚才那个妇人遗落的,于是赶紧把包裹收拾好跑出大殿寻觅刚才那个女子的身影,可是哪还有半点踪迹。看来这个女子拜完佛以后如此着急离开,家中一定有什么急事,这么贵重的玉带遗落在这里肯定心急如焚,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裴度就站在大殿门口静心等待。 转眼日上正中,饥肠辘辘的裴度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寻找,刚要离开,却见到那个妇人回来了,她急匆匆快步朝这边跑了过来,那妇人还在台阶下就看见裴度正拿着自己丢失的包裹,踉跄着冲上台阶,直奔裴度面前就把包裹抢到了手里。 裴度暗想,看来这个包裹对妇人来说极为重要。但是,为了确认失主,裴度还是问道:“请问这位大嫂,这包裹如果是你的,还请说出里边是何物?” “这是我的,里边是两条玉带!家父病重,我本来是准备拿着两条祖上传下来的玉带到当铺去抵押些钱为家父治病的,路过慈恩寺,心中想着为家父在佛祖面前祈求佛祖保佑,没想到心中慌乱,却丢在了这里。” “上午在下于佛前看见了这个包裹,猜测可能是您丢失的,一直等着您,既然物归原主,大嫂还是赶紧走吧,令尊的病情不能耽搁!在下告辞。”说完,裴度略施一礼转身告辞。 妇人赶紧说道:“我还没谢先生呢,哎,先生,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裴度出了慈恩寺,腹中饥饿,正在街上寻找合适的饭馆准备去填饱肚子,不想迎面又碰上了那个脏兮兮的乞丐道士,正想躲开,没想到那个道士却迎上来盯着裴度的脸说道:“真是奇怪,你的面相怎么半天儿不见就变了呢?明明是贫困终生的穷命,怎么现在看起来却贵不可言呢?” 裴度无心与他纠缠,就说到:“无论你怎么说,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你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又不是乞丐,这附近谁不知道我桑道茂为人看相还没有走眼过。半天时间你的面相就发生这么大变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积了阴德。”道士说道。 裴度实在不愿和这个道士纠缠,施了一礼说道:“在下还有事,请道长不要再纠缠了。” 道士心有戚戚地说:“他日出将入相,别忘了告诉别人,是慈恩寺外的桑道茂最先看出来的。” ……… 唐代还处在科举考试的初创阶段,年年正月未过完就开科考试,考试科目也很多,有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博学鸿词科、明法科、明算科等五花八门的几十种。武后临国之时还曾经以诗赋取进士,结果作诗之风席卷全国,上至朝廷大员,下至三尺孩童,吟诗作赋蔚然成风。曾经有件趣事,太学博士李涉前往九江探望弟弟,船行至浣口不幸遇到一群江盗打劫。匪首是个雅贼,一听李博士在船上,不再抢掠金帛,改为求诗一首。李涉不慌不忙送出一首《井栏砂宿遇夜客》: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匪首得诗大喜,不但没有抢他钱财,反而还送了许多财物给他。 唐朝每年开科考试,不似后世科考那般需三年一次,每次只考经史和策论。虽然唐代考试科目选择性很大,但是录取人数却很少,每年科考只有几十名考生能进士及第,因为今年是德宗整寿,录取人数增加了一倍,所以称为恩科。因为相对于进士科而言,其他科的考试难度相对较低,所以当时有一种“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形容进士科的难度。 贡院(科考的考场)设在礼部的南院,相对于现在条件很寒酸,在廊庑下席地而坐。裴度跟随着大多数的举子一样,挑着灯笼、携带者考试用具---三只标准的蜡烛、木炭、餐具等来到了考场。经过严格的搜身及核对后,考生陆续走进考场。进士考试共三场:第一场是杂文,一诗一赋;第二场,贴经;第三场,策文。考试时间是从考题公布的早上开始至晚间三只标准蜡烛烧尽为止,吃饭时间也计算在内。 礼部侍郎、知贡举刘太真公布完试题后,举子们首先要仔细看考题中是否有自己的家讳(祖父或父亲的名字中使用的字),如果有,则不能参加此次科考。果然,有两个举子不一会就交了规定格式的假条“牒某某,忽患心痛,请出试院将息。仅牒如的。”然后还要装作真的心痛那样,手捂胸部、表情痛苦地离开了贡院,其实他们是因为不能应考而心痛,根本不是身体有恙。 …….. 裴度是轻车熟路,刚到掌灯时分已经完成了考试。刘太真在贡院内来回巡视,看到裴度早早完成了试卷,不禁在裴度身边驻足看了看,然后转身又开始巡视,裴度又足足又等了三只蜡烛时间,才和举子们一起交了试卷。 ……. 出了考场,一身轻松的裴度却不知道自己在考场的情况已经被刘太真记下了。 其实刘太真这个知贡举的差事真不好干,因为每届科考,权贵及重臣都有亲近子弟应考,为了能保证这些人顺利考中进士,基本上都要给这些举子另设“别头试”,所谓“别头试”,就是另外的考试题目和考场,只有这些人都录取了以后还有名额,才能给那些寒门子弟的佼佼者。这次科举之前,礼部尚书萧昕就知难而退,告病请假了,一向做事唯唯诺诺的刘太真作为礼部侍郎责无旁贷,只能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这次科考需要参加“别头试”的权贵子弟比往届都多,如果单设考场,恐怕寒门子弟这个考场最后很可能无人中进士,所以刘太真干脆好人做到底,把考题提前泄露给了各权贵重臣,让他们的考生先背好答案,然后到考场再默写出来。这次考试众位考生混在一个考场,最后出榜寒门考生真的不能考中也不至于闹出乱子。实际上这次科举还没开考,刘太真手里真正能留给寒门子弟的进士名额所剩无几,所以他在考场中不断的巡视,希望能把这有限的名额给真正有才的寒门举子。因此,当他看到了早早就答完试题的裴度,也记住了这个名字,当然,还有一个叫杨巨源的举子也给刘太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