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杀鸡取卵
赵赞看到颜真卿在德宗面前出彩,心里嫉妒,马上出班说道:“臣有奏。” 德宗现在对赵赞的感觉很好,正是因为昔日赵赞首倡征收间架税和除陌钱,给自己聚敛了大笔财富,今日扩军才不至于因为没钱而捉襟见肘。此时见赵赞有话要说,以他一贯的表现来看,肯定是又有好事,于是不用俱文珍传话就和蔼地说道:“准奏。” “陛下今日为重整夜禁而募兵,必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粗略算来,每年也要百十万贯钱帛,而间架、除陌两项相加年入不足百万,朝廷收入有限,一旦有天灾又将无钱救济百姓。因此,臣请榷铁(官营),并对竹、木、茶、漆等交易课税,税赋可按货值定为每贯课税百文。” 赵赞此话一说,群臣哗然。 颜真卿第一个跳出来说道:“陛下,老臣认为赵侍郎所奏万万不可。昔日推行两税之时,朝廷已经明令各州郡除两税以外不得额外征收,前番朝廷就已食言,课征了间架和除陌两项,百姓已是满腹怨言,只因暂时还能忍受才没有生出民变,一旦赶上天灾,百姓必然抗税生乱,今日如果再准额外征收,必将让百姓生计雪上加霜,这无异于杀鸡取卵,老臣以为朝廷万万不可再次失信于民。” 卢杞今天本来对颜真卿讨得德宗欢心就很恼火,赵赞所奏请的内容正好满足了德宗贪欲,可以抵消颜真卿今日的风头。谁想到颜真卿居然敢跳出来阻拦,马上说道:“陛下,本朝历来量出而入,如今支出增加,必然要增加收入,课税实属正常。昔日推行两税法之时,朝廷确实下旨不许额外加收,可是彼时朝廷开销没有这么多,自是没有额外课税的必要,但是今日朝廷开销已远超彼时,正所谓世易时移,当年一斗米价才几文钱,如今已经涨到三十文,百姓收入增加,可税收却没有相应增加。如果按鲁郡公所说亘古不变,国库每年亏空由谁来填补?而亏空年复一年,如果没有补充,必然是无以为继。” 群臣一看卢杞又用谬论和颜真卿针锋相对,纷纷摇头。因为大家都知道,百姓收入名义上确实增加了,可实际物价上涨幅度远远大于增收幅度。而农民一般都是上缴粮食和布帛,物价上涨,交的税款实际也相应上涨了。朝廷之所以总感觉国库不足,主要是皇宫内部用度大增,新建宫殿、增加五坊、增加侍女、增加梨园弟子、增加后宫嫔妃的衣食住行,甚至于德宗皇帝对皇族成员的滥赏,每一笔都是巨大的开销,真正用于民生方面几乎没有任何增加。但是,这些都是不能当着德宗明说的,毕竟皇帝富有四海,大唐天下在理论上一草一木都归皇帝一人所有,任由皇帝予取予夺。此时眼看又要增加民间的负担,绝大多数官员一向明哲保身,谁也不愿得罪陛下,因此都选择了沉默。 颜真卿马上要反驳卢杞,此时德宗马上说道:“众位爱卿,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心为朕。不管是加收还是不加收,就是吵到明天早上也还是各说各话。朕看还是折中一下,目前只在京畿和江南征收,其他地区暂缓。好了,退朝。” 德宗知道如果不退朝,除了颜真卿以外,肯定还会有其它大臣跳出来反对,所以稍微妥协了一步后马上宣布退朝。随着俱文珍高声宣布退朝,众位大臣只能眼睁睁看着德宗在簇拥之下退入了内宫。 卢杞趾高气昂地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颜真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大殿。 颜真卿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嘴里反复嘟囔着当年唐太宗从魏征那里学来自勉的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万般无奈的被其他人搀扶离去。 ...... 西市。裴度来找窦乂。 双方宾主坐定,窦乂刚要吩咐仆人上茶就被裴度阻止了。裴度说道:“本官一会儿还有事,不能耽搁,今天来找你,是有事向你了解。” “少府请说,在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官对西市商人不甚了解,关于药商李海更是知之不多,还请窦掌柜介绍一番。” “在下对李海也不了解,只是少府那日到宅子去找他,才想到他必然是有官司缠身才如此着急低价出售宅子。这两日在下有意向同行打探了一下,发现这个李海从河北来长安经营药材生意时间并不长,大概有半年多时间,平素也不爱跟人交往,生意上也和他人没有什么来往。但是,据听说他最近和玉商金泰有银钱往来,但是不知道真假。” “金泰?这个人你了解吗?” “金泰和李海的情况差不多,二人都属于闷头发财的商人。但是,在下倒是有一个内幕消息透露给少府,这玉商金泰最近和舒王做了一笔玉石生意。由此推断,金泰确实有可能和李海有银钱往来。” 裴度一听到舒王,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个画面,这个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舒王把伏远弩给了金泰,金泰交给李海,李海又转移到罗汉寺。想到这,裴度问道:“窦掌柜怎么知道金泰和舒王做了玉石生意。” “这些本来不该跟少府说,毕竟是舒王的秘密。但是经上次和少府一席谈话,在下觉得以前站在舒王那边,虽然现在不再帮他,但是少府毕竟是从东宫出来的,谁知道少府现在还是不是东宫的人。一旦将来东宫太子顺利登基,对舒王清算之时,必然会殃及池鱼,今日把舒王的秘密告诉少府,无非是希望少府将来也可给在下做个证人,在下确实已经脱离了舒王。” “这个请放心,如果窦掌柜将来真有无法自正清白的时候,无论裴度是不是太子的人,必将为窦掌柜出面作证。” “好!有少府的承诺,在下心里就踏实了。是这样,当年仆固怀恩旧宅有回纥人送的于阗玉原石,就被随意放在水池中,在下有幸得知这个消息,一直记在心里。那些价值不菲的玉石,直至仆固怀恩的宅子被封也没动过地方。在下自知无法能得到这批玉石,为了讨好舒王,就跟舒王讲了。最近仆固怀恩旧宅解封了,舒王就把这批玉石弄到了手中。舒王本来想找在下帮忙出手,但是在下已经决意与舒王切割,就以找不到买家为由推辞了。因此,舒王才找到金泰做这笔生意。所以,有传闻说金泰和李海有银钱往来也绝不是空xue来风。毕竟那些玉石不是小数目,这长安的商贾很难一个人吃掉这么一大笔生意。” 裴度暗想:对啊,正是因为这笔生意一个人吃不下,所以金泰很有可能去找李海借钱。 “这笔生意肯定是有,但是金泰找李海借钱纯属在下猜测。”
“你说的本官都清楚了,切记不可对第三人提起今日所说的话。” “少府放心,在下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恐怕连少府都不会听到今天这些话的。” “好,无论今天你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利益,本官信你,也希望你信任本官。” “少府这话未免多余了,在下如果看不出少府值得信任,想必在长安也不能立足。” ...... 罗汉寺。 裴度找到了僧人无本。 “事关窃案,今日本来要是要了解一下你师傅圆净的过往情况,因为你师傅不在,所以向你了解一下,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但要据实回答。” “小僧入寺时间不是很长,对师傅所知不多,只听他有一次提起,当年曾经在卢龙当过兵,安史之乱被平定后,师傅他看破红尘,就落发出家了。因河北长年混乱,精于佛法的高僧不多,所以师傅才来到长安,落脚在这罗汉寺之中,最后成为本寺的住持。师傅平日除了给我们讲经以外,基本上都在禅房研析佛经,几乎不与外人往来结交,所以罗汉寺的香火才因此不盛。” “哦?他曾经在卢龙当过兵?那你知道有一个叫李海的商人与你师傅有来往吗?” “这个商人确实来过,但是看不出师傅和他有什么交往,如果非要说有交往,就是他曾经在罗汉寺许过愿,可能是愿望实现了,最近曾来本寺还愿,捐助了一些香火钱。” 裴度听了以后,心里大概有了一些眉目,问道:“无本师傅俗家是哪里人?看起来文质彬彬,身上倒有几分书生气。” 无本一听,脸上满是愧色地说道:“小僧俗家名字叫贾岛(字浪仙),祖籍河北范阳,自幼喜好读书,因家境贫寒,不得已才落发,听闻京城多才子,才辗转来到长安罗汉寺。” “哦?原来是个读书人?最近可有诗作?” “新近作了一首《剑客》,小僧吟给大人听听。”一提到作诗,无本的脸上露出了光彩,然后脱口吟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裴度听了不禁赞道:“好诗啊!”说完又不无惋惜地说道:“听你诗中之意,隐隐似对红尘难以割舍,如果真的因尘缘未尽而心有不甘,本官劝你一句,脱掉袈裟还俗吧。” ...... 通过几日走访,裴度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假设:李海和圆净都是河北藩镇派到京城的,而圆净很可能是安史余孽。他们这次的行动目标就是取得伏远弩,通过舒王搞到手以后,由金泰转给李海,再由李海转交给圆净,打算近期由圆净带离长安,不成想却被阿三和六指猴意外窃走,所以才不敢报官。当得知六指猴落网之后,李海和圆净又匆忙逃离了长安。如果说这一切的假定成立,那么金泰也应该是河北藩镇隐藏在京城的人,但是却不知道他为何没跟着一起逃走,因此,裴度决定去见一见金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