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北斗七星高
炎热的夏季虽然即将过去，但是天气还是闷热难奈。德宗照例让兵部从各镇抽调防秋兵赶赴西北边境，防范吐蕃军秋季来抢粮。 朔方兵马使杨朝晟在李泌、杜黄裳的力保之下终于被无罪释放，他主动请求到西部边境去防秋戍边，德宗同意了他的要求，授命他以金吾将军的身份到邠宁节度使韩游瑰麾下去效力。 杨朝晟离开长安之前，特意到李泌府上来辞行，李泌拿出一封写给韩游瑰的信说道：“老夫正有一封信写给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帅，正巧杨将军此去邠宁赴任，就替老夫将此信带给韩帅，你到了邠州（今陕西彬县），务必提醒韩帅加强戒备，吐蕃人喜冷怕热，历次来犯都选择在秋季，眼下已是七月（农历），吐蕃人索取安西和北庭之地未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今年秋季双方必有一场恶战，邠宁和泾源两镇自是首当其冲，嘱咐他千万不可大意……” 邠州。 韩游瑰对西北太熟悉了，他出生在灵州（今宁夏吴忠市），年少时就入伍从军，成为朔方军的一员，在郭子仪麾下的一个小卒起步，因作战勇敢而屡立战功，多年后凭军功升至邠宁节度使。 常年在西北军旅之中，韩游瑰与吐蕃人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斗，他深知吐蕃人的侵袭规律，每年秋收来临之际，就是吐蕃人入侵之时。因为朝廷拒绝了吐蕃人索取安西和北庭的要求，所以今年的秋天必然是一个多事之秋，吐蕃一定会派出比往年更多的军队来入侵。目前已是七月下旬，秋收即将开始，吐蕃入侵已经到了最高危的时间。今年恰逢大旱，军粮供应本来就不充裕，加之各镇防秋兵已经陆续抵达，增加军力的同时也带来了粮食短缺的压力，望着城外已经微微泛黄的庄稼，他感觉到了肩上沉甸甸的压力。 杨朝晟与邠宁大将史履程跟在韩游瑰身后，他此时不由自主地哼出了边关将士们耳熟能详的那首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史履程听着杨朝晟深沉的歌声，感慨道：“遥想当年哥舒翰将军镇守边疆的时候，吐蕃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像今日这般猖狂啊！”说完这句，他对杨朝晟说道：“杨将军，有没有兴趣赌一坛酒，看看吐蕃人这次先进攻哪里？” 杨朝晟说道：“依往年吐蕃入侵路线来看，杨某估计这次他们还会选择先进攻泾州。” 韩游瑰听到二人的对话，说道：“这次可难说，吐蕃人听到万人敌李晟的大名谁不胆寒？更何况西平郡王手下勇将很多，原汾阳王（郭子仪）手下的大将李观，还有西平郡王自己的外甥王佖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就连他的儿子李愬也在平定朱泚的战斗中崭露头角。所以本帅认为，吐蕃人很可能绕开泾原，直接袭扰我们邠宁。” “末将倒觉得吐蕃人这次却有可能去主动试一试西平郡王的虚实。” 韩游瑰好奇地问道：“有什么理由？” 杨朝晟摇了摇头答道：“没有任何理由，全凭感觉猜测。” …….. 率领二万骑兵的吐蕃大将论莽热作为先锋一路快马加鞭，他心里可是憋着劲要与大唐的万人敌李晟较量一番呢。因为在这次出兵之前，大相尚杰赞因畏惧李晟，计划绕开泾州，舍近求远去攻打韩游瑰镇守的邠州和宁州，论莽热心中十分不服，认为李晟已经年迈，而且他镇守的泾源地区又刚刚从叛乱中平定下来，其战斗力毕竟有限。于是论莽热在尚杰赞面前夸下海口，愿意率领二万骑兵作为先锋去攻打泾州，如果自己攻不下泾州，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论莽热如此大言不惭还真不是信口开河，他之所以这么自负，除了在尚杰赞面前提到的李晟年老和泾源兵战力不高以外，他知道现在的大唐还有另外一个更加致命的弱点：缺少骑兵。因为自河湟（今甘肃和青海的黄河上游地区）与陇右（六盘山以西直到西域）沦陷以后，大唐就失去了优良战马的来源，再加上这些年大唐内部藩镇叛乱，战马作为重要的战争资源之一，其损耗是十分巨大的。因为缺少战马，李希烈的淮西骑兵骑着骡子作战而被称为骡兵；西川韦皋手下的兵马使邢泚骑的竟是一匹瘸马；朱滔坐拥十三州的强大实力，之所以忌惮只占据恒冀二州的王武俊，主要就是因为王武俊继承了成德镇的骑兵；魏博田承嗣在河北桀骜不驯的资本也是因为他当初掌控了安禄山叛军的骑兵。 谁拥有了一支强大的铁甲骑兵，谁就具备了纵横天下的资本。 隋末天下大乱，唐高祖李渊能一扫六合，就是依靠他的儿子李世民训练了一只精锐的玄甲骑兵，（《资治通鉴》对于玄甲军的记载：“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铁骑所过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李世民登基，依仗着这支玄甲骑兵和手下的优秀将领纵横驰骋于草原大漠，横扫周边各游牧民族，彪悍狂傲的异族胡人不得不向大唐臣服，恭称唐太宗李世民为“天可汗”。 到了如今的德宗朝，大唐与吐蕃在广袤的西部，已经断断续续征战了一百多年，根本上也是双方骑兵之间的较量。但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骑兵之战中，大唐逐渐落入了下风，尤其是安史之乱以来，大唐西部各只精锐部队和骑兵先后内调去平叛，造成了西部军力严重下降。而恰好此时的吐蕃又出现了一个其历史上稍逊于松赞干布的伟大赞普----赤德祖赞（也被称为尺带珠丹）。赤德祖赞在位期间，消弭多次内乱，健全各项管理制度，使吐蕃社会井然有序，充满勃勃生机。他明白以吐蕃的国力，强行与大唐争夺河西、陇右毫无胜算，就将目光对准了大唐的藩属国，与大唐在西域有限的驻军展开了长期而激烈的争夺。那时的大唐疲于应对安史叛军，根本无暇西顾，在几十年时间，除了安西和北庭两座孤城在名义上还控制在大唐手中，盛产战马的陇右与河湟地区，悉数被吐蕃人夺走了。 有了赤德祖赞打下的基础，他的继任者赤松德赞才将吐蕃王朝带上了巅峰。吐蕃军的铁蹄踏遍西域，疆域达到极盛，西起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与大食（阿拉伯地区）接壤，东至陇山、西川一线与大唐为邻，北起天山山脉以南、居延海，南至南诏、天竺（印度）。 正因为吐蕃拥有当时最强大的骑兵队伍，所以论莽热才敢特意来挑战李晟，他想通过击败大唐昔日的万人敌，在抬高自己声望同时，还想一扫大唐名将哥舒翰带给两代吐蕃人的严重挫败感。 …… 泾州。 李晟把将领们召集到自己的帅府来布置防范吐蕃的军事部署。 李晟说道：“每年秋收的时候，吐蕃都会派军队到大唐边境来抢粮过冬。今年又值朝廷拒绝了吐蕃割让安西和北庭，所以今年吐蕃人很可能会大举来犯。此时秋收在即，诸位从即日起要打起万分精神，保护好收割粮食的百姓安全。” 李观和史万顷是征战多年的老将，自然没有二话。但是李晟的外甥王佖却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主动上前说道：“元帅，末将愿率五千骑兵主动出击，半路截击吐蕃军。” 李晟面带愠色，说道：“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本帅手上总共有多少骑兵吗？不过八千骑而已，你一旦战败，你让本帅用步军和吐蕃人野战吗？难道还要像以往那样龟缩在城内，任由吐蕃人将城外的百姓和粮食都抢走不成？” 王佖并没有因李晟的责备而退缩，反而继续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如果战败，末将会以死谢罪。” 李晟很喜欢这个外甥的勇猛，但是嘴上却说道：“如果吐蕃人因为死你一人就退兵，本帅倒还真想派你去。但是谁不知道吐蕃人贪婪成性，他们这次绝不会像以往那样，抢了粮食和百姓就走，这次他们志在夺城，必然来势汹汹，所以首战的胜利至关重要。如果首战告负，我军士气必将严重受到打击，会影响整个战局。你一人死不足惜，但是让大唐将士和百姓用鲜血和生命来做陪葬，本帅以为不值！” 王佖还要再说什么，李愬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抢先说道：“元帅，末将认为与吐蕃人野战，我军的骑兵数量就是再翻一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所以末将认为我军倒是可以利用地势半路设伏，借助有利地形与吐蕃人较量一下。” 李晟看到自己的儿子能想到借用地利来弥补己方的劣势，心中感到一丝满意，嘴上却责备道：“尔等年少轻狂，根本不等本帅将计划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请战，再敢放肆，每人领一百军棍。” 李愬和王佖听了，知道李晟向来不开玩笑，马上一声不吭地退到一边。 李晟继续说道：“本帅认为吐蕃军来犯，首当其冲就是泾州，所以准备在泾州西北设防，奇袭吐蕃军。”说完，他对李观说道：“李将军，你现在镇守泾州，务必要配合好这一战。” 李观起身说道：“元帅请放心，末将一定让吐蕃军有来无回。” “不，本帅推测这次吐蕃来犯，一定是大兵压境，如果硬拼，泾州危矣。首战告捷之后，李将军负责坚壁清野，不给吐蕃人留下任何给养，务必要保护百姓退到泾州城内固守。吐蕃人善于野战而不善于攻城，以泾州的城防自保肯定没有问题，李将军只要将攻城的吐蕃人击退即可。如果吐蕃人胆敢跃过泾州继续内犯，李将军可以和本帅前后夹击，那么吐蕃军必败无疑。” 李观高声说了声“末将遵令！”然后退到了一旁。 李晟对王佖正色说道：“王佖将军，你不是想去打头阵吗？本帅给你三千骑兵，你敢不敢去？” 王佖一听，马上起身高兴地说道：“末将求之不得。” “好！本帅就给你三千骑兵到泾州城外设伏，记住，吐蕃大军到了的时候，千万不要冲击他的前军，而是要放过前军，专打他的中后军方可获胜，得胜之后不要进入泾州，而是要迅速回撤到陇州等待军令。记住，如果此战败了，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末将遵令！” …… 看着李观和王佖都领命走了，李晟对李愬说道：“你率二千骑兵悄悄跟随在王佖的身后负责策应，不要让他发现，一旦见他顶不住了，务必要帮助他率军安全回来，记住，这些骑兵是我军唯一可以和吐蕃军野战的资本，绝对不容有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