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未雨绸缪
等法师终于说完,班超直视着大法师,连客套都没有,“鄯善国中事务,当由王廷署理。鄯善国僧人会欲杀菩达伐摩,僧会事汉使团不过问。匈奴人乃虎狼也,与大汉属国鄯善国势不两立。僧侣虽沙门中人,亦国民也,是国民便当守法。既通敌证据确凿,僧会按律处置便天经地义!” 札礼狸碰了个软钉子,刚时屋时的那份从容已不翼而飞。他坐在案后一时显得窘迫,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了一坨坨汗珠儿,遮满面孔的长须颤动着,穿着黄色绸缎僧袍的腰板僵硬地躬着,那游离不定、略显仓皇的眸子再不敢看班超的眼睛。愣了一下,才连连颔首道,“僧会定按律处置恶人,以敬效尤,小僧打扰将军了!” “班司马所言有理!”郭恂在院中蹓跶一圈,又舞了一圈剑,此时手中提着剑正走过班超房门前,闻法师言便站在门前怒道,“吾使团刚到伊循城的那晚,菩达伐摩便欲灭了士芤一族。如此嚣张之辈,僧会既欲律条主持公道,何故还要犹豫再三来问吾使团?” 法师见汉大使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愠色,便赶紧起身躬身行礼,又战战兢兢地重新表了态,“大使放心,鄯善国僧人会定会当众处罚僧门败类,为屯民讨回公道。至于刑法么……当处以极刑!” “极刑?”郭恂闻言一愣,“什么刑?” 见大使和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法师兴奋地道,“兽食、鸦食、穿肛、车裂、火焚、生剐、锯裂……”一时说得兴起,便如数家珍一般,将十八般刑法一一道出,众人却听得毛骨悚然,金栗、伊兰与众小胡女则震惊得圆睁着秀目。郭恂是文人,更是听得魂飞魄散,赶紧摆摆手令其不要再往下说。 虽然快到朝食时间,班超却未留法师。等法师离开后,郭恂也回自己屋中,由王子陪同朝食。丘庶带着侍婢们已经抬进朝食,一大篮子喷香的白面绵饼,一大篮子胡饼(注:即芝麻烧饼),二鬲栗米rou菜羹,三个大木盘内一盘是掺了椒盐的咸面酱,一盘rou炒青菜,一盘盐腌青瓜。 胡焰走到门前招招手,将两个侍女、四个小胡女都叫进来朝食。班超与众将两人一案,两个公主一案,小胡女们四人一案,侍婢们将朝食分到各人案上,便侍候众将进食。众将一边进食一边训斥甘英、刘奕仁连屋内事都搞不定,弄得伊兰、金栗真象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边朝食一边流泪,气得甘英、刘奕仁几乎想撞墙,可又不敢发作。 见甘英、刘奕仁两个爱将被弄得十分郁闷,班超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蘸着咸酱嚼着绵软、喷香的粢饼,本想对伊兰与金栗训导几句,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天地间惟一个情字没人说得清,男女之间,爱便是恨,恨便是爱。甜即是苦,苦便是甜。不在一起时想,在一起便闹得死死活活。自古恨不可怕,爱才最折磨人,现在这四个小人便正是互相折磨的时候……想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众人都看着他,伊兰、金栗觉得给大使添了麻烦,都深深地低下头。班超边食边说道,“当年吾年少无知,抛弃了一块土得掉渣的石头。年长后方知其是美玉,于是便苦心相求,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下作手段,终于将美玉找回。历经岁月磨砺,万年美玉更润美,吾终生再不会舍之!” “下作手段?”伊兰聪慧过人,她已经听懂了,“司马莫非是言冯菟夫人事?奕仁给吾讲过,吾真想见到夫人哪!” 班超没理会她的的好奇心,嘴里骨嘣骨嘣地嚼着清脆的盐腌青瓜,拿起一块芝麻胡饼狠咬了一大口,边慢慢嚼着才若有所思地叹道,“吾是史家之后,读过太多悲欢离合。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碰见了便是缘分便不要错过。人海茫茫相见不易别时更不易,不是万年有缘如何会相识相知?最可惜者莫过经历千山万水却曾经错过也!” 金栗、伊兰、甘英、刘奕仁都互相看了一眼,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班超又道,“二位公主是对吾大汉有功之人,如果愿意,可以随甘英、刘奕仁至雒阳成婚。本司马将亲自为汝四人主婚,并在雒阳为汝二家置房舍家当仆婢。可汝二人均汉使团成员哪,大汉需要汝二人留在鄯善国。鄯善都尉新来,势单力薄,需要汝二人相助,汝二人能听懂吾之意么?” “可是……可是……”伊兰一听班超还是要将自己留下,看一眼刘奕仁,欲言又止,手里拿着绵饼却忘了吃,小嘴一咧,眼泪便在眼里打转,看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班超不为所动,冷峻地道,“奕仁是别部战将,汉使团需班师向皇上复命。本司马一诺既出必不会负汝,窦都尉班师后,最晚明年春,本司马定随都尉再征白山,重回西域。届时,吾将把奕仁亲自送到汝身边,并为汝主婚,汝看这样可好?” 伊兰闻言,小手捂着脸,嘤嘤啜泣起来。刘奕仁走了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良久,伊兰抬起头,擦掉眼泪,坚定地道,“好罢,吾听大人令便留在鄯善罢,助鄯善都尉屯田、戍守,定然不辱使命!” 金栗突然也坚定地道,“大人,吾也留下罢!” 众将闻言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班超嘉勉道,“金栗明事理,能成大事。楼兰城、敦煌郡乃蒲类国后方,霜刺国王与黑稗王妃需要汝经营楼兰,为蒲类国建一块退守之地。本司马允汝留下,最晚明年,吾定然也将甘英亲手送到汝身边,并为汝主婚!” 金栗眼泪分明在眼眶里打着转却终于未曾落下来,她无一丝扭捏,“谢司马大人,奴奴定不负使命!” 班超说,“吾归去后,汝二人可招募可靠之人,在楼兰城外围荒垦田,挖沟造渠。楼兰城西南,南河两岸,有大量无主荒地、草地,可尽数开垦。此事宜早不宜迟,夏季到来,匈奴人必返疏榆谷。为防牧民被匈奴裹挟,蒲类国王妃与伊吾都尉夫人定然会带数千牧民先行迁徙至楼兰,住房、帐蓬、栗米所需甚巨,吾正为此愁烦,着何将前往署理……” “署理”二字从汉副使口中说出,这已经是在委派官吏了。两个女孩闻之,都跃跃欲试,伊兰小心翼翼地问,“司马,吾与金栗,年幼少见识,这么大事儿,真的行么?!” “不行么,为何不行?”班超端起木碗呼噜呼噜几大口喝尽碗中的rou菜羹,抹把嘴道,“陷身乱军之中,伊兰能乱中取静,脱身隐藏。远在百里之外,金栗不忘姊妹情谊,能舍命相救。岂会没见识?汝二人原就能办大事,又情同手足,吾可寄予厚望啊。返回河西后,吾会令一女将坐阵楼兰,汝二人可前往相助,必建大功!” “吾二人定遵司马之言,尽快动身去楼兰!”伊兰说着,看一眼甘英与刘奕仁,竟然又可怜巴巴地提出一个要求,“司马,这二个怪物既然不能留下,能否将小姑、寡妇留下,权代他二人,为吾站岗放哨!” 甘英、刘奕仁二将闻言气得牙根紧咬,莫非吾二人仅能站岗放哨?班超却被她说笑了,心里却在十分为难,淳于蓟、胡焰等众将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汉军北据伊吾庐,南下鄯善国,楼兰城便成为南北重要连接纽带。在楼兰城开辟一块屯田基地,将来可作为伊吾庐宜禾都尉府后盾,一旦白山形势吃紧,可作为蒲类国退路。而伊兰如果能去楼兰助小鱼儿筹办这一切,鄯善国虽穷,但钱、粮、人力等总不会是大问题。现在,伊兰提出这一要求,让班超颇感为难,也无法拒绝。 小姑、寡妇被侍女们早喂饱了,侍女们再要给它们添饭,吓得它们赶紧摇头晃脑地往后缩小,逗得两个小侍女咯咯地笑。此时二犬听懂了,便可怜巴巴地瞅着班超,班秉、班驺已经拿来皮圈,扣在小姑、寡妇粗脖子上,将绳子交到二女手中。班超这才拍拍小姑、寡妇的大脑袋叮嘱道,“汝二卒留下,代甘英、刘奕仁保护两位公主。明年吾再征白山,定接汝回别部!” 寡妇比较温顺,心里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气得将头扭到一边。而小姑却昂首愤然低嚎了一嗓子,然后看着班超,嗓子眼里低呜出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众人都看明白了,它分明是说,他二人便要回雒阳向皇上复命领赏,吾便不想见皇上?到底看低吾二犬,吾不就不会说话么?! 金栗和伊兰满心欢喜,小姑与寡妇是班超的心爱之犬。留下二犬,便与别部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甘英、刘奕仁自然也就飞不了。 现在班超担心国王与王妃,女儿失而复得,他们断然不会放伊兰住楼兰。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国王亏欠过自己闺女太多,在伊兰面前腰杆始终直不起来。伊兰很聪明,朝食后离开驿馆她便带着金栗进宫禀报国王与王妃,言自己要与金栗公主一起,至楼兰城组织垦荒,结果父女俩大吵了一架,火药味甚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