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日春雨
压力，无形的压力，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压力。 宇文澄站在山崖之上，感觉到那黄金铠甲下的内衣已经湿透，不知是那浓郁的湿气穿透了铠甲，还是在那越来越大的压力下出了满身的汗。 少年的剑上还在变化，那无数的细小孔洞中一颗颗细小的水珠不停翻滚，剑上的湿气越来越清晰可见，仿佛在剑身上笼罩了一层白白的烟雾。 葫芦峡上空的黑云越来越低，将这山峡及那山峡之上的赤羽军完全笼罩在内，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锅盖。黑云不停翻滚，其中的雨气已经完全的饱和，随时都要倾泻下来。 山峡中的光线也完全黑暗下来，十一骑马，十一个人，从山巅看下来已经看不清楚，只有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宇文澄一动不动，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那少年手中的剑。他的身体已完全湿透，除了两只手。左手紧握一叶弓，手掌干燥而稳定。右手已扣在弓弦，将弓拉成了满月形状。身后箭壶中的箭尾只余五支，另外两支已在弓弦之上，将发未发。 少年的剑上又起了变化，那些细小水珠慢慢向剑柄方向聚集，终于凝结成一颗龙眼大小的水珠。那剑身上出现的细小孔洞逐渐消失，剑身又平滑干燥如初。笼罩剑身的雾气向四周散开来，那水珠却顺着倾斜的剑身缓缓滑落。 任何移动的东西只要方向正确，无论再慢，也终究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那水珠滑落的速度虽然很缓慢，却终于挂在了剑尖之上。 某一刻，少年的脸色忽然略显苍白，剑上的水滴也在那一刻终于脱离了剑尖，向地面滴落而去。 宇文澄扣在弓弦上的右手终于松开，两支知秋箭瞬间离弦而去。 一名赤羽军弓箭手感到脸上一凉，抬头看天，那翻滚的黑云已经静止不动了，那第一滴雨却是终于下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看那先前的阵势，只道那黑云翻滚下的山峡，必将迎来一场暴雨的洗礼。直到这雨终于下了下来，却并非如此。 ………… 都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又道春雨贵于油。 还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春雨，下在稻田之中，是农人心头茁壮的秧苗，沉甸甸的稻穗，红火火的日子。下在河畔柳旁，是词人笔下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惆怅。下在花前月下，是情人眼中吹面不寒，沾衣却欲湿的温柔。下在异国他乡，却是红烛背，绣帷垂，梦长君不知的离愁。 春雨，道似无晴却有情。 ………… 山峡里开始下起了春雨。 春雨是一年雨季中最温和的，下起来绵绵柔柔，却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像万千条丝线将天地连接。那丝线中孕育中万物新生的希望，却还残留着冬天肃杀的气息。 十月的深秋时节，大魏都城云阳城向南三十里，葫芦峡。 山峡里开始下雨，下了一场春雨。 山峡中，十一匹马，十一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某位匠人在这里留下了十一尊雕塑。春雨下在了山巅上，山峡中，却下不到这十一骑的身上。十名骑士手中持剑，抬头看向山崖，黑衣少年低头看剑。 山巅之上，某名军士或许是由于身高的缘故，那第一滴春雨便是落在他的脸上。接着，雨点便不停的落下来，落在脸上，落在身体。他感觉身体有些微寒，脖子便往领子里缩了缩。心道：这场雨却来的有些怪异。手上的弓弩却一刻也没放松，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射将出去。 雨势渐大，那军士眼前有雨水流下。他有些诧异，因为那些流下的雨水，渐渐变了颜色，越来越深，直到跟鲜血一样，接着他便没了知觉。 雨越下越大，雨中的军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鲜血流过鲜红夺目的盔甲，淌到地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河，向山峡中流去。山巅之上，红色的火焰已被那春雨浇灭，顷刻变成了红色的地狱。 ………… 第一滴雨落下的同时，宇文澄射出了搭在弓弦的两支箭。 两支箭离弦而去，穿透空气，穿过雨帘，留下两道金黄色的轨迹，射向山峡中那马上的黑衣少年。 少年依旧低头，注视着黑剑，没有丝毫动作。 身后十名骑士紧握了手中剑。 知秋箭转瞬即至，却在离少年身前约丈余的地方突然改变了方向。 一支射向天空，射入了头顶上的黑云，顿时便被黑云吞没，消失不见。那黑云被黄金箭射中，颜色也变淡了些，特别是边缘的部分，被镶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 另一支却是射入了山峡的地里，只在地面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瞬间后，便从那山峡之中的地底穿出，再次射向空中，只不过这次箭已在少年身后，骑士之中。就在离开地面五尺的地方，变故又生。火红的箭尾突然爆炸开来，七色的光芒炫彩耀眼，就像在山峡之中燃放了一直美丽的烟花。 美丽的东西总是比较短暂，比如烟花，比如生命。 那七彩光芒瞬间便即消失，三名骑士却已倒在马下，一身的黑衣被鲜血染红，右手依旧紧握剑柄。 烟花散落，生命凋谢。 山巅之上，雨依旧下，雨势却不再变大。 雨滴落在宇文澄的黄金铠甲上，瞬间便被蒸发，滋滋冒着白气。他的弓弦上又搭上了两支箭，嘴角却有一缕殷红。 ………… 山峡中，少年已不再低头看剑，黑色的眸子盯着山巅的宇文澄，有寒意涌动。 宇文澄右手离弦，黄金箭再射出。 两支箭同时离弦，破开空气，那恐怖的速度将空间都穿透，火红的箭尾旋转抖动，留下两个黄金色的漩涡在空中向前延伸。 黄金箭再次射向山峡中的少年，在他身前三尺的时候，两支箭又爆裂开来，这次却是分成了无数的黄金小箭，闪动着漫天的金光，射向少年及身后的骑士。 与此同时，少年的剑又动了。那原来斜指地面的剑尖已被抬起，指向来箭。少年的手腕抖动，剑尖便不停的划出一个个小小的圆圈。满天的雨点刹那形成一道黑色的雨帘，挡在了少年前面的三尺之地。 接着，便有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那无数的黄金小箭设在黑色雨帘之上，却再难穿透，仿佛射中了金铁一般，纷纷落地。 黑色少年的脸色又苍白了些，在黑袍的映衬下，格外分明。 山巅之上，雨势已小了很多，头顶上的黑云也越来越淡。 宇文澄见此情形，又从身后抽出两支羽箭，搭在弦上。随后抽出一把短刀，在额头上轻轻一划，鲜血便渗了出来。他将那鲜血用手一抹，涂在箭上，便即射出。 羽箭射在空中，鲜血激荡开来，将那空中的雨点都渲染成红色，轻轻落在少年身前三尺之地的黑色雨帘。 这一次，黑色雨帘没能挡住来箭，两支血迹斑驳的黄金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穿过雨帘，直射过来。 少年挥剑，黑色的剑身掠过空气，荡起一道黝黑的光芒。黑芒却没迎向羽箭，而是直射向天空的黑云之中。黑云之中亮了一亮，一道闪电从云落了下来，落在少年的身前，落在两道羽箭之上。 金黄的羽箭迎上了闪电，仿佛冬雪遇到了沸水，瞬间就融化开来，连那火红的箭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 山巅之上，宇文澄背后的剑壶已是空空，最后的知秋箭不知踪迹。 山峡之中，少年身后的骑士们都已倒地，胸前背后被贯穿出一个大洞。身后的山石上，一支羽箭已插入一半，半截黄金箭身露在外面，火红的箭尾如深秋的枫叶在风中摇曳。 天空之上，闪电过后，终于有雷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