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酒馆(下)
酒馆里的客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大多是佣兵、客商、流浪艺人等没有固定居所在各个城市往来游荡的人群。本地人常来酒馆的不多,基本都是些有点儿闲钱的闲汉、浪荡子以及穷困潦倒的所谓艺术家。 说起来这些艺术家的身份应该是酒馆里所有客人中最高的一种,他们之中大多祖上曾经是贵族或者和贵族产生过比较密切的交集,让他们得以学习到一些知识。经过数代之后,他们本身已经变得和普通平明没什么两样了,但是流传下来的知识不会消失。于是他们之中便渐渐产生一些所谓的艺术家了。 此时酒馆里设的一个小舞台上,就有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诗人把几个正在表演的流浪艺人碾的鸡飞狗跳,然后抢过一把拨弦琴叮叮咚咚弹奏起来,嘴里大声朗诵着自己写的诗歌。 罗恩听了一会儿,虽然他朗诵的诗歌根本就是一堆直白的打油诗水平,但是他的弹奏的技巧非常不错,一首古典庄严的宗教音乐,被他用一把非常简单的拨弦琴硬是弹出了几分感觉。可惜酒馆里的人们显然不欣赏这种古板严肃的音乐,更加欣赏不了他描写贵族生活的空中楼阁般的诗歌。一阵阵起哄声中,他被几个男招待从舞台上拉下来,再次换上流浪艺人上去表演。 穿着一身轻薄长裙身材火辣的马罗舞女一登台,就迎来了漫长的口哨和掌声。伴随着欢快的乐曲,她急速舞动起来。长裙随着她激烈旋转的动作,如同盛开的花朵一样散开,露出下面两条白晃晃的长腿踏着急促的鼓点儿来回交替甩动。 罗恩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因为这位舞女的长裙下面竟然什么都没穿!他这才想起来,这个世界还没有发展出穿内衣的习惯。本来以为只是欣赏一场普通的歌舞,没想到竟然是一场艳舞。岂不知表演给这些下等人的佣兵商人看的东西,能高尚到那里去?罗恩不由大感吃不消,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旁边夏洛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表现,仿佛眼前的表演时最正常不过。他注意到罗恩挪开了视线,还以为罗恩见惯了贵族中更加“高雅”的表演,对此不感兴趣。眼珠子一转,便也故作不屑的转开了头,恰巧看到那个失意诗人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半睡半醒的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就笑着指着他对罗恩说: “罗恩少爷,你看那个家伙。我认识他,他叫法罗。据他自己说他的体内也流传着贵族的血脉,可是谁知道是真是假。谁也没见过他的家族里出现一个骑士,只是流传着几本破书。他的父亲还好,踏踏实实的干活过了一辈子,可是轮到他的时候就一心作什么贵族的美梦,想要凭借从书里面学到的几首破曲子成为贵族。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吗。”罗恩仿佛在质问夏洛特,又好像只是在自己问自己。他心中并不觉得这个人可笑,只是觉得可悲可叹。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成为一个贵族,必须首先成为一个骑士。其他的,不管你是天才的铁匠,还是天才的诗人顶多只能得到贵族的赏识,而绝不会被他们接受成为自己中的一员。贵族真正看重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实力,以及由此带来的利益。 诗人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他显然没有成为骑士的天分和环境,只能一天到晚作着不可能达成的美梦,因此受到伤害终日醉生梦死。罗恩叹了一口气道:“他只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所以我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笑的。” 夏洛特的表情一僵,他有些无法理解罗恩口中“梦想”这个词汇。在他的意识中,做人就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台阶,看到自己能够通过努力得到的东西才去努力。那些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心中从来不奢望,甚至不去幻想。 本质上夏洛特是个十分现实的人,所以对诗人这种追逐不可企及梦想的家伙,一直嗤之以鼻,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不过他没有和罗恩辩驳的意思,随意应付了几声,转头继续欣赏舞台上的歌舞。倒是旁边酒桌上的一个客人突然嗤笑起来,大声道: “什么狗屁梦想。不过就是做白日梦罢了。我看你那废物样,看起来也是个成不了骑士的贵族旁系后代,难怪会同情那个家伙。” 罗恩和夏洛特愕然的转头看去,只见旁边偌大的桌子仅仅坐着两个人。说话的是其中一个面目俊秀的年轻人,一身商人打扮,但是身上却透露出一股古怪的气息,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另外一人虽然也是商人打扮,却把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面目。罗恩一眼看出他们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本来想发挥前世论坛上和人对骂的功底,但是仔细想想他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无钱无势无力,犯不着招惹这些一看就一身麻烦的人物,便把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吞了下去。 “哈哈哈哈,笑死人了。还梦想?连反驳我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敢谈什么梦想?我看你们就是一个废物的意yin!” 看到罗恩忍气吞声的样子,青年顿时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旁边的那个人闻声也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却是悦耳的女声。发觉自己暴露了身份,她连忙停止了笑声。看到罗恩在惊讶的看着自己,便如同一只母狮子一样狠狠瞪了罗恩一眼,转开了头。 青年四五忌惮的笑声引起了周围几桌客人的注意,纷纷十分感兴趣的转过头来,以为又什么热闹可看。近在咫尺的诗人虽然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却不感兴趣的继续仰头狂喝,一点儿也没有为罗恩解围的打算。 夏洛特被这样的目光看到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罗恩虽然也被嘲笑的有些羞怒,恰好这个时候一曲激烈的舞蹈结束。 舞女浑身大汗淋漓,一身轻薄衣裙浸透了一样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性感撩人。她气喘吁吁的向观众投了一个挑逗的眼神,撩拨的衣裙展示着自己被汗水浸透的细腻肌肤,顿时撩拨的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热血沸腾。 趁这个机会,一个和舞女有几分相似的马罗少女端着一个盘子跑了出来,在桌子之间窜来窜去的收钱,嘴里还说着讨喜的话: “各位老爷、先生们,喜欢我jiejie的舞蹈的话,就请赏我们一点儿饭钱吧。一个铜子不嫌少,半个银币不嫌多。”
看到收钱的少女,罗恩心中一动,对青年道:“梦想和白日梦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可能实现,一个只是彻底的无聊幻想。”然后转过身劈头就对走过来的马罗少女问道:“你有什么梦想?” 马罗少女被吓了一跳,呆呆的看了看罗恩等人,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什么梦想?” “就是你最希望成为的样子。” “最希望成为的样子?”罗恩和善的表情和温和的口气让少女放下心来,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她有些迟疑的抬起头看着罗恩说:“那……成为一个美丽幸福的新娘算不算?” “噗哈哈哈哈……”少女童真的回答让人们轰然大笑起来,青年一伙更是拍着桌子狂笑,他狠狠的冲着马罗少女竖起大拇指大声赞叹的说道:“说的好!看看这小子怎么让你变得美丽!怎么让你一个马罗女人得到幸福的婚姻!嘿嘿嘿嘿……” 青年说完猥琐的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猥琐的笑了起来。马罗少女知道这些笑声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意味,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马罗人是一个著名的流浪民族,乘着大篷车一边流浪一边通过表演低俗歌舞杂技等养活自己。他们没有自己的祖国没有自己的土地,流浪的生活方式被传统的农耕民族所厌恶和排斥,被统治者视为不事生产的无用废物,从一个地方驱赶到另一个地方,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 因此他们的生活无疑是十分悲惨的,大多数时候他们传统的表演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金钱生存下去,所以很多马罗人都走上了那些令人不齿的道路。渐渐被人们和小偷、强盗、娼妓、无业者等等同起来,最糟的是就连他们自己在长期的歧视下,也渐渐认同了这些强加在他们头上的看法,变得堕落起来。 有一句话叫做马罗人的男人都是小偷和扒手,马罗人的女人都是娼妓。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是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马罗少女的未来无非就是这个三个阶段:在成年之前出卖自己的纯洁,以此赚到的钱作为嫁妆嫁给另一个马罗男人。他可能是个乐师、也可能是个小偷,在婚姻的最初几年里,成为一个舞台上跳低俗舞蹈的舞女或者穿着暴露的杂技演员,已经是她最好的结果。 最后,当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之后,骤然变得窘迫的生活,会让她失去最后的一点儿坚持和尊严。 所以说,对于一个马罗女人来说,成为一个美丽幸福的新娘,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可实现的白日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