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菲利浦·齐默尔曼从酒吧柜台前拥挤的人群中退出,站到一个可以望到这座著名饭店入口的位置。齐默尔曼为人热情认真,是本市较为杰出的律师之一。他刚刚站定,呷了几口淡淡的杜松子滋补饮料,就有不少人上前与他打招呼。 他扫视了一下那条长达十六米的桃花心木柜台,又发现几个他十分熟悉的面孔。柜台东头照例是影界人物:制片人、导演和剧作家,他们在“21”饭店达成了无数的交易,华尔街终于成了好莱坞的财政老板。与俱乐部的资助人相比,他们的衣着打扮最少保守性,爱穿错断格纹的驼毛茄克衫。当然,他们全都系着领带,在“21”饭店绝不能像在好莱坞似的不拘礼节。 在柜台的中部,站了一群运动员,今天,齐默尔曼发现,他们正团团围着一个女人。她身材颀长而苗条,长着一头漂亮的棕发和一口皓齿,她很爱笑,每当笑时齿面都微微闪光。她是全国广播公司体育节目新任的渲染气氛的解说员,即便她不懂得橄榄球赛中踢定位球的球员的进攻路数,她也照样胜任。 若在其它情况下,齐默尔曼会走入那群人当中去结识她的。大家知道,他这个人专门迷恋高个子姑娘。这与他取得成功的动力有关,他的精神分析医生曾经严肃地向他论述过这一点。依照这位医生的观点,因为他是个在穷苦的纽约东区贫民窟里长大的虚弱的孩子,现在只有让自己身边伴上一名最媚人的美女,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成就。 齐默尔曼对精神分析医生的话并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天生就喜欢高个子的女人。 齐默尔曼瞟了一眼柜台自己这一头的人们。今天要感谢上帝,这里没有一个吵吵闹闹的自称为“流动餐车合唱队”的外倾性格者。相反,周围是一群自得其乐的人,其中有法 官、政治家和工业巨头。 他满意地看到,在这优雅的老式酒吧间里,几乎每一位都是有名望或有钱的人,不然就两者俱备。齐默尔曼本人就属于这个圈子。他是个周周正正的美男子,年纪四十二岁,身穿一套款式高雅的浅蓝色“皮埃尔·巴尔曼”牌西服,配着洁白的衬衫和一条鲜红的毛料领带。 与法律界的同龄人相比,齐默尔曼的服饰一向比较时髦。这是他本人的一种特有的表达方式,表明他没有依赖别人,完全是靠自己奋斗获得成功,进入了上流社会。 齐默尔曼没有结婚,设法将他拉下水的女人委实不少,她们不但相中了他那深褐色的眼睛和标致的长相,而且看上了他的权力和财富。然而,齐默尔曼简直太忙了,忙得挤不出娶老婆的时间。他是市文化协会的义务主席,就职于六、七个委员会,除此,还拼命为他的一小伙委托人服务。 今天,齐默尔曼异常忧虑。流言已经四起,《曼哈顿》就要被人接管,他担心自己的朋友格伦农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他想起上次在杂志社参加他们董事会会议的情景,不禁缩了缩脖子。会上,格伦农比以往更加冷酷无情,特别是对待被他当作宿敌的两个董事克雷范和福布斯。 当他们谈到工资问题时,最可怕的时刻到了。格伦农提出,他打算将三名编辑的工资提高百分之二十。“将来,他们都要为杂志的扩展大显身手的。”出版主进一步解释说。 克雷范马上接上了:“迈克尔,扩展计划我们还没有批准呢。我们只是同意在以后的特别会议上予以考虑和研究。现在,我们当然不能白白出钱让人担负一件不可能出现的任务!” 齐默尔曼当时紧张得毛发倒竖,只等着一场恶战的爆发。在四周镶有嵌板的长长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分钟之久的沉寂。后来,还是格伦农的忠臣,年迈的林肯·斯通首先打破了沉默:“我认为,为了留住最杰出的人材,格伦农的作法是可取的,不管他们将来会担负什么任务。” 突然,这位老人的话被打断了,格伦农气得脸包煞白,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双拳支在栎木桌面上,探过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年轻的克雷范。 起先。格伦农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渐渐地他便吼叫起来了:“自从你用钱挤进了这个董事会,你就一直要阻拦我发展。你一不懂行,二不干活。就会躺在这笔钱上享清福,而你曾祖父给你的这笔钱是靠掠夺这个国家的开拓者赚来的。你打着我的杂志的旗号在市里到处吹嘘,以此来掩饰你的浅薄和无能。你不过是人们的笑料。可现在你坐在这里竟然给我下指示,我给我的杂志制定的计划,要在某月某日由你来批准。说实在话,你当《曼哈顿》的誊写员都不够格,你这个白痴!你这种态度我再也不能容忍了。我要让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帮凶——‘常青藤联合会’(常青藤联合会;名牌大学的社团组织,成员多为富有,保守,爱摆架子的人——译者注)成员福布斯先生一块身败名裂。你们这一对家伙,最好还是与那些无所建树的人快快滚回哈佛大学的俱乐部去!克雷范,你以为你可以支配我,试试看,现在我在这里就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将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更能把你搞得臭不可闻。你会像条毛毛虫,我要亲限看着大家把你踩死!” 克雷范脸色惨白,呆呆地领教了这阵暴风雨般的责骂。他一句话也没说,对着福布斯耸了耸肩,向门口使了个眼色。他们俩站起来,走了。会议随之结束,格伦农顿时畅快了许多,他备酒招待了剩下的人。 这会儿,齐默尔曼正站在“21”饭店里思忖,假如格伦农不那么暴跳如雷,又会怎样呢?当然喽,克雷范仍会是他的眼中钉,rou中刺,可他仍能继续当他的大股东。而眼下,克雷范却算计着要毁掉格伦农了,他不用恐吓和威胁,而是要把他从他心爱的杂志社的支配地位上赶跑。 齐默尔曼看见格伦农已经步入饭店的门厅。一位副经理赶忙迎上去欢迎他,饭店的另一个主人一边在出版商耳边嘀咕着什么,一边帮他脱下灰色开司米轻便大衣。格伦农不知听到店主人说了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他悠然地搂住店主人的肩头,两人一同朝酒吧柜台走去。全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主持人截住了他,像有事要讲。格伦农引颈侧耳倾听了这位广播明星的话。 齐默尔曼见到这位出版商有恃无恐的神态,再次惊诧起来。看他那修长的身材,着实别具风韵,皮肤上还留有一个月前休假时晒黑的淡淡的痕迹,他的银发比门厅里大多数企业和政界人物修剪得略长略厚些,看上去给人一种坚定自若的感觉。齐默尔曼暗叹:谁能想象得到,他内心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他是那样果敢刚毅,实可谓纽约人的典范。 格伦农终于打发完所有问候他的人。“你还像往常一样神采飞扬啊,”齐默尔曼说:“套装崭新,可我并不仅是指这。你肯定有点沾沾自喜,我真不明白,喜从何来!《新闻报》上的那篇文章真够咱们呛的。估计是克雷范这小子透露的。” 格伦农一笑而过:“《新闻报》是在虚张声势,小达德利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酒吧侍者把他日间惯用的“纯白玛丽”酒放在他面前, 他点头致谢。“有时我也想,整个实业界也是虚张声势。那些胆小的都吓破了胆,退避躲让,以求平安,于是他们懵懵懂懂,不明不白地成了这个世界的落伍者。而我——虽然只是个来自衣阿华的小人物,一个新闻工作者,但我懂得,一个人必须敢于冒风险,必须随时准备战斗。至少,我对希伯要这样做。他做好了向我挑战的准备要夺取我的地盘。但他已经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菲利。我已经取胜。我已经把我们所需要的时间全部买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