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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气煞我也

    县衙正堂屏风后,此时已是乱作了一团。

    “啪啪啪——”的巴掌声、“扑扑通通——”的拳脚声、“哐啷啷——”茶盏碎裂声,交织在在一起。

    然则,这些声音都掩饰不住那阵阵苍老之声的喝骂。那骂声悲愤至极、高亢激越。喝骂之人,仿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便欲将心头的愤懑彻底发泄出去。

    “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肖的混蛋玩意!”

    “老子俺今日非打死你这个气死芸娘、又要害我孙儿的混蛋玩意。”

    “俺多听话的孙儿,竟被你惯成了这副模样,今天差点栽下马车送命,都是你这不肖之子害的。俺要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家法的厉害!”

    “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再姓徐!”

    屏风后,喝骂声越来越响。

    少顷,只听“哗啦啦——”、“噗噗通——”一阵乱响,显然是椅子和茶几已被掀翻,紧接着“咔哧——”一声,那屏风被推到。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散乱的肥硕身子,“咕噜噜——”滚了过来,直滚到大堂之上,瞧得众人一个个惊诧莫名。

    最为震惊的当属山阴县令刘春田了,只因眼前滚来的狼狈rou球正是绍兴府通判徐振平,正是平日里永远挂着一副阴险的笑容,永远严肃威严、高深莫测的从五品通判大人。

    至于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县衙内痛殴绍兴通判,为何通判徐振平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其实适才的喝骂声已经给出了答案。因为敢对徐通判大人自称的老子的,也仅仅只有那么一位了。

    紧接着,只见一个瘦小枯干的老者,挽着袖子,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他翘着山羊胡子、满头散乱的白发挥舞着,追上徐通判,又是一脚朝着那肥溜溜的屁股,狠狠地踢将过去。

    “老子踢死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老者怒气勃发地詈骂着,这一脚踢下正中徐通判棉花包一样圆滚滚的腹部。

    这一下老者用力过大,踢在柔软的rou上又仿佛浑不受力,顷刻间,收不住势头的他脚下一歪,竟是“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父亲!”徐通判见状,顾不得自己那副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的模样,急忙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老者。

    “爷爷——”那徐衙内呆愣了片刻,便是一声惊呼,冲上前去,和徐通判大人一起,将老者抱住,“爷爷,您这是,咋的了,您怎么过来了!”

    望着孙子那修长的面庞,老者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苦声道,“孙儿,爷爷的乖孙儿,今儿个没有伤着吧!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徐衙内正想答话,变被父亲徐通判接过了话头去:“父亲,此间乃是山阴县衙正堂,有事,要不咱们回府再说!”

    “啪!”

    徐通判话音未落,只觉眼前掌影一闪,竟是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者这一记耳光,饱含着愤怒,直打得徐通判肥胖的面庞上,好大一个通红的手印。

    “县衙正堂是吧?好!”那老者胸膛起伏着,伸手擅抖地指着徐通判,厉声喝道,“今日,老子就借着这县衙正堂,好好审问审问你这混蛋玩意!”

    “父亲,您,您这是干啥!”徐通判肥瘦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里透着可怜的神色,哀求着老者。

    要知他可是堂堂的绍兴府通判,朝廷委任的正五品高官,在这绍兴城里,轻轻一跺脚,地面也要颤上三颤。平日里,听说徐通判的大名,谁敢不给足面子。

    然则,今日徐通判于县衙正堂被家里老太爷痛殴,打得满大堂第翻滚,什么高官之威仪,什么通判之威严,他的面子早已丢尽了。

    平日里心机深沉的他,此时的被打得好一阵发懵,竟是来来不及考虑父亲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

    “爷爷,要不您先回家去等着,待这间案子审完,孙儿去给您老捶腿泡茶!”见着了爷爷,徐衙内再也没了在人前的威风,说起话来嘴巴甜的如同抹了蜜一般。

    “父亲,要不咱先回去。”徐通判扬着红一块、紫一块的肥硕面庞,接着徐衙内的话茬劝说着父亲,劝说着这位莫名其妙发起冲天怒火的父亲。

    瞧着父亲苍老的面容,瞧着父亲满头白发,瞧着父亲胸膛不停起伏,呼呼喘着粗气的模样,徐通判竟是难得地心头一酸。

    徐通判自幼丧母,父亲为着他不受欺辱竟是没有续弦,终日忙着照顾自己心爱的独子,满腔报国之志的他只考了个秀才便是半途而废。

    为了拉扯他,为了省钱供他读书,父亲辞退了家里一个个仆人,自己走向农田,走向街头,百无一用之书生整日里被牛粪、酱醋熏染着。

    那年冬日,徐通判染了风寒恶疾,父亲怀抱着他拥被而眠,连续几夜没有合眼。

    第一个字、第一本书,父亲正是徐通判之启蒙恩师,正是父亲交给了他仁义礼智信,教他读书,教他诗赋,伴着他走过了十年寒窗。

    对眼前这位气愤难平的父亲,徐通判是既敬且畏,当然,这畏惧还有着其他旁人所不知的原因。

    平日里父亲谨小慎微,节衣缩食,在豪华的通判府中执拗地过着仆人一般的日子。

    徐老爷子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一般不轻易发怒,可是发起怒火来,那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但从今日足令满堂哗然之作为来看,这老者真的是出离愤怒了。

    “爷爷,今日孙子遇险,实因歹人作祟,此刻那三个歹人就在堂上。”徐衙内也不是无用的草包,信口雌黄地哄骗爷爷,也是颇有心计。

    “父亲,那三个被捉拿至堂上的歹人,孩儿已是查明底细,妇人乃赵全氏,两个行凶的歹人乃崔硕和赵与莒。孩儿相信刘县令定会秉公断案!”

    老者闻言,便向着崔硕三人的方向看去,待看清崔硕那满面和煦笑容的模样,老者登时一怔,山羊胡子颤抖着,张了张嘴,颇觉尴尬的他,想说话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徐老爷子喘着粗气,猛然转过头去,“啪!”地一声,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在徐通判肥嘟嘟的大脸上。

    “好你个混蛋玩意,事情原委到底如何,老夫早就明白了。你当老夫是瞎子、聋子,你当能堵得住众街坊悠悠之口?”

    “那崔硕小友,心性如何,老夫心里清楚,岂是如你说得那般不堪!”

    徐老太爷一个巴掌甩完,便对着徐通判又是劈头盖脸一串痛骂,齿缝、口唇间迸出的唾沫,结结实实地溅了徐通判满脸。

    崔硕?小友?

    堂上众人闻听徐老太爷称呼崔硕为小友,登时俱是一怔,一时间想不明白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地位如此悬殊的二人,何时竟成了忘年交。

    那是早市上崔硕趣联解围之一幕,这堂上众人包括赵与莒在内,并无人得见。

    正源于此,赵与莒和众人一般,神色颇为错愕,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崔硕。

    “徐老太爷......”眼看着自己的公堂乱成了一锅粥,刘县令终于沉不住气,过来打圆场了,“此案之本末,晚辈已是了然于胸。要不,徐老太爷,先去后堂品茶。”

    徐老太爷对自己通判儿子如此凶悍,但是对这外人却是发不起怒火来,他翘着山羊胡子,瞧了瞧刘县令,咽了几口唾沫后,竟是答非所问:“刘县令,还有个后生,姓赵……可是皇族”

    徐老太爷面色狐疑地指着崔硕身旁的赵与莒问道。

    “老太爷,那歹……人正是姓赵,名与莒。至于那皇族……”那黑瘦面庞的师爷,竟是露着巴结的笑容,抢先一步答话了,“虽是皇族之后,听说未在宗正司入籍。”

    “未曾入籍,算什么屁的皇族,瞧那一身破烂模样,怕是连廪米都领不到的破落户!”徐衙内闻言,忙趁着机会,出言嘲讽着堂上的敌人,恨不得再踏上一脚才痛快。

    “你……”徐衙内此言一出,徐老太爷竟是涨得面色通红,枯瘦的手指着徐衙内,颤抖着。

    少顷,只见他舍了孙儿,转头望向通判儿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怒吼道:“逆子!连皇族后裔也敢欺辱!皇族就是皇族,那容你等这般欺凌!我大宋……大宋中原大好江山,就是败在你这模样的昏官手上!”

    老者话音未落,那干枯的手掌再次高高举起,眼看着,这一记盛怒之下的大力掌掴又要落在徐通判的胖脸上。

    徐通判闭上了双眼,默默地等待着他既敬且惧的父亲的教训,谁知等了一会儿,竟然不见巴掌扇来。

    徐老太爷手掌高举着,涨红的面色登时变得青紫。

    气急之下,老者上气不接下气,干瘦的身子竟是颤抖起来,高举的手掌慢慢地无力垂下,全身瞬间如同被抽了骨头,瘫软成了烂泥模样。

    便在徐衙内的怀中,悲愤至极的老者,竟是被气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