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境过迁
汉朝始元三年，正是秋深景浓之时，武林中独霸了第一世家名号的叶府却是一片肃杀惨淡，正西边的宅子里，下人们都被赶了出来，只留了几名少爷孙少爷在屋子里说话。 “咳咳——你们莫做这妇人之态，生死无常，何必哭哭啼啼？” 说话的正是当今武林的第一人，叶家家主叶剑军，虽说岁月不饶人，昔年意气风发的叶神剑而今已经缠绵病榻，垂垂老矣，但是仍是自有一番旁人不可比的气度在，面对着满堂哀戚的儿孙，他也只是摆摆手，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父亲……” 叶忠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念及父亲的嘱托，生生忍了下来，他已在数年前就接替了这偌大武林的盟主之位，心气脾性自然也都不复往年，因此，尽管面对着父亲这般交代后事，也还是忍住了不曾将悲痛之色显露出来。 而相比之下，他的三个儿子自然是没这层忌讳，早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虽不敢哭出声，但也都红着双目神色悲怮。 “爷爷，爷爷您会好的。” 长孙叶英到底是跟着父亲学了几年，平素惯是温和文雅，此时虽是也哀哀不自胜，但仍是强劝道： “大夫不是说了，若是能寻到碧霄草……” “英儿！” 叶忠君略略提高了声音，见长子一脸不解，刚要出言呵斥，却又瞥到二子三子懵懂之态，心肠一软，也就只得微微摇头，示意勿得再提。 “生死由命，老夫哪里有能耐强求呢？” 病榻上的叶剑军阖了阖眼，目光在室内众人身上打了个来回，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忻儿呢，怎么不见她？” 叶忠君正要回答，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厢房的门紧接着就被推开，而一阵带着哭腔的嗓音分明是有些哑了。 “爷爷——” 众人俱是抬头，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蓝衫，头发粗粗绾做一股，而脸上的泪痕犹未擦干。一进屋子就两膝一软跪倒在榻前，待仰头见了这还是我那个称霸武林，独揽一方的爷爷吗，这病弱枯槁的瘦的脱了型的老头，连声哭道： “爷爷，爷…” 连叶忠君都只能长叹一声，转头而立，悄悄的拭了拭眼角。 这来人正是他的三女叶忻，所谓君子抱孙不抱子，江湖世家叶家女子也同男子一般习武练剑，这个女儿自小便是在她爷爷身边长大，不光学了拳脚功夫，更是同她爷爷感情深厚，只是正巧前些日子去了南边庄子，怕只是收到信后也是昼夜赶路才得以回来。 “忻儿，来，莫做这番小儿女的样子。” 叶剑军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孙女说的何尝不是他心里最隐隐的担忧呢？他自打江湖成名以来，就凭一套叶家神剑震慑武林数十年之久，后来更是一路坐到武林盟主的位置，此间树敌无数，却因剑法卓绝而稳立风云，未逢敌手。 叶家也由此，坐稳了这天下第一世家的名头。 只是将军白发，如今眼看着自己即将不久于世，子孙辈中却难以再找出第二个有他这般功力的人，他这一闭眼，昔年的仇人上门来，那叶家的劫数恐怕才要开始了。 “老夫在这武林里行走几十年，虽说当年那些老家伙都死的差不多了，但是一旦老夫去了，新仇旧恨，来寻事的只怕不会在少数，尔等都是我叶家一脉的嫡系，往后这神剑二字，就要靠你们去尽力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过了片刻，叶忻擦了把眼泪，郑重的在地上给叶剑军磕了个响头。 “孙女定当为叶家鞠躬尽瘁。” 叶英见状，也忙同两个幼弟重重的一磕头，“孙儿也当鞠躬尽瘁。” “罢了，无须拘泥。” 叶剑军摇了摇头，似是欣慰又似是惆怅，他这一生多次逢遇绝处，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活到有子孙榻前磕头的年纪，当年的旧人旧事已经成了碾沙，而却只有他，还能亲口把那份密诏传给子孙后辈。 福祸难料，但是天命面前，他是做不了这个主了。 “我们叶家，当年原是出自于军中。” 就着叶忻的手挣扎着坐起的叶剑军，枯槁的脸上却莫名的多了几分神采，“老夫原是跟着霍将军西征北伐，霍将军……嘿，当年帐下的十三猛将，老夫我就是其中之一。” 满室寂静，叶英呆了一呆，下意识的去看父亲，却看到叶忠君脸上也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先帝高瞻远瞩，深知江湖之祸，便就同霍将军商定，让我们这十三猛将分散进江湖里，江湖动荡，老夫却也算是不负将军之托，靠着这叶家一剑，站稳了脚跟。” 叶剑军的目光有些混沌了，他一只手紧紧握住跟着自己几十年的长剑，剑鞘被风霜打磨的斑驳，可是那熟悉的感觉，一如多年前将军赠剑之日。 “朝堂武林相安无事了这些年，各大世家年年进供，子弟们也都有军中给朝堂效力的，将军啊，允正幸不辱命啊……” “爷爷……” 叶忻咬了咬牙，泪珠子却已是在眼眶里打转，她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内心虽如刀割火烧，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静静的听着。 “三年，三年……” 叶剑军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狂热的神情转而被担忧惊惧所替代，“自从三年前，老夫的功力渐渐消去的那天，那一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叶家，我是护不住啦……想我多年来，我保住了盟主之位，却护不住你们” “爷爷！” “父亲！” 眼见着老人脸上的死气蔓延开，众人皆知这是大限将至，生离死别，叶忠君也红了眼，跟着扑通一声跪在榻前，连声哀道： “父亲！孩儿不孝，您放心，叶家跟这武林，孩儿都会拼死守着！” “拼死？” 叶剑军微微笑了笑，他体内的剑气已经不由自主的在身体内向外扩散，这天下第一高手累藏了几十年的内力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对抗的。 果然，只见连同叶忠君在内的几人都突的僵了一僵随即脸色隐隐发白，像叶英这样根基浅薄的则更是喉头一舔生生忍了一口血。 “忻儿，你没事罢？” 而同叶家其他人的反应相反，叶忻看起来则要好的太多，虽然她也脸色发白，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她这种程度的痛苦尚且不得致伤。 按理说叶忻根基尚浅，是怎么也不至于能承受得了这宗师级的功力，许是她自幼就同叶老爷子亲近，武学有所飞进非但不后退，反而更强撑着往前跪了一步。 为朝堂隐忍几十年的叶老剑神似是笑了笑，突的攥住这个子孙辈最有天分的孙女的手，而另一只握着剑鞘的手却是松了松，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剑塞到了叶忻的手里。 “若……得遇另一把剑，那便是我的故人，他会善待……叶家子孙，将来难以自保之时切记，去长安，寻钟氏庇佑……” 话音未落，压制叶忻等人的内力突的减轻，而再一看，江湖第一人的叶剑神已是阖眼闭声。 “爹！” “爷爷！” 叶家子孙们惊呼一声，亲人逝世的痛苦同叶老剑神死之前吐露的秘密一起，重重的压在在场几人的心头，以至于头一会，叶忠君还微微愣了愣，等到长女叶忻接过长生剑，年近四十的叶忠君才终于醒过神，赤红着眼在榻前重重的扣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