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何以为家
叶忠君站在一旁，负剑而立，脸色已经大体无碍。他看着叶忻与顾池渊二人，半晌沉默，面上古井不波，只目中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去扶顾公子歇息，再遣人抓几副药，好生调理一番。”他转身看向叶英，说道。 叶英一怔，旋即说道：“是，父亲。”而后他便几步走去，与叶忻一同扶着顾池渊离开此处。 叶忠君放眼望去，只见此地碎木堆积，地墙毁裂，另有多人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生是死。如此场面，实在是一片狼藉。 他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繁念，几步走上前去，略微拱了拱手，淡淡说道：“贼子作乱，给诸位带来许多不便之处，还请谅解。” 诸人闻言，不禁都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这些江湖人士听闻叶建军逝世，蜂拥而来，本就不抱有什么良心思，多半是来看个热闹笑话乃至于心怀鬼胎。 而叶建军死讯一得以确认，众人心中都是泛起了不少念头。 本来想要制造些麻烦，不料这叶忠君的功力剑法竟也非同小可，乃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张一刀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众人的一些心思不由又熄了几分。 而经方才一战，众人才彻底清醒过来，心知叶家即便去了剑神，也同样不乏高手，根本不惧寻常势力的挑衅。 “哈哈，叶兄客气了。”就在此时，众人犹在沉默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赤衣大汉突然几步上前，拱手笑道，“叶兄说的哪里话，我等功力低微，方才未能帮上忙，才实在令人惭愧。” “不错，不错。”顿时有数人随声附和，看向叶忠君，面色恭敬。 刚刚那一战，众目睽睽之下，端的是激烈无比，声势浩大。在场之人纷纷自忖，多认定来者功力之高，绝非他们可以力敌。 与此相对的，叶家竟有两个此等高手，以致将那蒙面人打得落荒而逃，其实力可见一斑。 在亲眼目睹了这等高手对决之后，各路江湖人士也就收了心思，只当是真心来叶府吊唁，当下自是恭敬之极，不敢有任何冒犯之处。 “剑神前辈之后，自然非同一般，又岂是我等可比的。”一个青衣男子环顾四方，拱手说道，“那贼人竟敢来冒犯叶家，便是与我武林为敌。” 叶忠君闻言，一笑说道：“多谢林兄看得起我叶家。” 顿了顿，他看了看周遭，接着说道：“方才打斗，有许多人遭了殃及，在下深感愧疚。是以伤者一应医治银钱，都由我叶家开出，还望各位不要推辞。” 说罢，他又与各路江湖人士寒暄一番，而后便转身离开此处。 经蒙面人这一搅，武林人士倒隐约知晓了几分叶家的底蕴，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剑神已去，想要对抗叶家，也绝非易事。如此，接下来的葬礼倒进行无虞，来宾俱是客气守礼，不曾露出半分不敬之色。 表面看来，似是武林人士已经放弃了反抗叶家的心思，但暗地里到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剑神的葬礼已经结束，各路来客陆陆续续离开叶府，仿佛一切归于宁静。 这一日清晨，小院，树下，水旁。 一个蓝袍书生正席地抚琴，指尖轻若点水，缓似拂云。 琴音如风，吹皱一池春水，抱起几片落叶。 顾池渊神色平静，一如琴声。 “叮——”指上一抖，异弦突响。 沉默片刻，他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在顾池渊面上，显出一派儒雅出尘，好似颂诗的仙人。 只是他却淡淡地皱着眉头，他的心似乎 也并不平静。 小院门口，叶忠君看着顾池渊，半晌，不由轻叹一声，抬步向前走去。 “顾贤侄。” 顾池渊神色一动，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叶叔叔。” “顾前辈之事，我也深感愧疚。只是死者已矣，贤侄终究要看开才是。”叶忠君说道。 顾池渊闻言，只沉默不语。 叶忠君说道：“顾、叶两家忠于汉室，从不敢背弃。” “先父在时，每与我谈论此事，未尝不喟然太息，只恨力有不逮，难以尽诠忠志。”叶忠君走了几步，缓缓说道。 顾池渊闻言，却是身子一颤，双目泛红，道：“剑神前辈虽去，但叶叔叔仍在，叶家亦在，犹可为天子尽忠。” “而祖父一去，却独留我一人，独留一个无用书生，再无他物……”说到此处，他几有哽咽之声，“叶叔叔尚可谈论忠志尽诠与否，而我却只能空负报国之心，无以施为。” 叶忠君转过身，走到顾池渊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到：“我明白你之心意。只是你祖父一去，顾家只剩你一人，你如今尚未成婚，若是一心侍君，万一……” 顾池渊闻言，不禁一阵沉默。 好一会，他突然一个躬身，只沉声道：“何以为家？” 叶忠君听罢，身子一震，看向顾池渊，神情复杂。 昔年冠军侯霍去病追随武帝，开疆拓土，威服八方。武帝心悦，要赐他一座华府，他却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但霍去病乃是一个驱除异族的凛凛雄将，而眼前的顾池渊却只是一介书生。 就是这样一个淡然的儒雅书生，心中之志竟似冠军侯一般炽热雄烈，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执着，甚至于那几分决绝。 “也罢。”叶忠君长叹一声，伸手扶起顾池渊，道，“想必你祖父所望，也是让你做一个精忠报国之人。” “既然如此，我便为你书一封信，将你举荐给霍光将军，让他为你安排个职位，效力于天子，报效于国家。”叶忠君说道。 顾池渊闻言，当即又施一礼，称谢道：“多谢叶叔叔成全。” 随后，叶忠君又叮嘱了顾池渊两句，便缓步出了小院。 顾池渊目送着叶忠君离开，怔了片刻，而后则重新坐到琴前。 他两手放到弦上，轻拨了两下。 琴音如水，微微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