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八鬼抬轿
时至夜晚,彤铃关内街巷昏暗,主府之中,唯有聚义堂灯火通明。 “诸位,今日能挫败将军府,正是我们二十宗派齐心协力的战果,感激之情,不胜言表。” 蒋昔衣衫抖动,颇具长者之风,端起两碗酒,“蒋某人先干为敬,一敬道义,善恶有报,二敬同盟,万众一心。”遂饮。 十八宗派与众多帮派,一共数千余弟子肃然起身,举杯碰碗,异口同声喊道:“三敬重阳,凌云气概,干!” 一碗酒下肚后,沐尘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遂与众弟子坐下一同享用酒rou盛宴。 “不过赶跑几个探兵走卒,就如此信心膨胀得意忘形。”沐尘以心语说道。 “现在敌军士气大涨,将军府要拿下彤铃关,不像你说的那么容易。” 步青云魂眼望去,众宗派弟子群情激奋,胆寒之气全无,气血阳刚如烈火,突显出前所未有的勇猛气概。 “这无关紧要,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守关第二战前,脱离战场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什么意思?”“第二场守城战必定惨烈无比,但还不至于破关,我的意思是……” 沐尘举望扫视四周,“我可以借此时机,潜入其他宗派领地,偷取驻防战策书。” “前提是能找到合理的脱身借口,以病伤为由显然不行,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唉。” 五毒教弟子见“火蟾公”摇头叹息,也没问缘由,不由分说又灌了他几坛酒。 “干脆装醉算了。”沐尘心中说了句戏言,倒头趴在了桌子上。 彤铃关,瞭望塔内楼层。 晋升什长的张丰坐于桌前,单手握卷,借着明亮的烛光研仔细读。 “不好了,不好了,是夜袭!”砰的一声,兵伍长慌张闯进大门,急忙向张丰禀报军情。 张丰马上放下手中书,卷严肃询问道:“夜袭?给我详细说明情况。” “三座瞭望塔上的弟兄,侦测到了城防区域内将军府的营帐,明灯还有篝火!” “啪!”张丰对反手就是一巴掌,“蠢货!打着灯笼夜袭?你老娘偷人,难道是当jian夫婆娘面光明正大上床榻的?” “大人……那是怎么回事?”兵伍长捂脸敢怒不敢言。 “城关戒备森严,这夜黑风高的,他们连塔箭飞弩都看不清,还敢趁黑来犯?” “将军府安营扎寨,是为了明日攻城战,多读点书,用点脑子,就会大惊小怪!” “若是让你错报军情惹恼了魏大人,一伍的人都得跟着你掉脑袋,打你是应该。” 说完,张丰拿来研墨纸张,笔走龙蛇写下军情书,平缓递给兵伍长。 “悄悄交给魏大人便是,不要出什么岔子。”“是。” 兵伍长恭恭敬敬退下,张丰翻开书卷继续研读。 彤铃关外,将军府两千兵马已驻扎于城外。 兵士于营帐之间升起篝火,架鼎具温煮酒rou,享用战事前的一餐。 而都伯营帐内,督军吕正在质问三位都伯。 “真是多此一举,你们派出去的几十探兵,可曾侦查出个什么究竟来。” “托大人的服,一路上并没有遭遇二十宗派的伏击,三军将士得以平安抵达。”都伯贞虞候率先回答。 “督军大人,我们也是您的安危着想啊,大人上任不久,可没领教过这些地头蛇的险恶手段。”孟延一本正经地解释。 吕正却颇有些责难意思的埋怨:“照我说,三个时辰前就能加快行军速度了,你们偏不听,误了议和时机。” “现在夜色至深,彤铃关戒备越加森严,只能等天亮再考虑议和之事了。” 都伯周统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是大人深谋远虑。” 这时营帐之外火光闪烁不停,四人本当是夜风挑灯。 直到几人全身汗毛捕捉到一丝阴森寒气。 吕正抿了口茶,给了个眼色,贞虞候立刻起身走出营帐。 坐在营火前的将士也察觉到一丝异样,一同望向阴风吹来的方向。 都伯贞虞候定睛一看,几营兵士突然争先恐后扑闪向一旁。 兵士营帐铺展之路上,一座由八只恶魂抬起的鬼轿正疾行飘过,阴风席卷间灯盏尽灭。 贞虞候下意识一挡,八鬼抬轿径直升空,“呼”的一声越过贞虞候,向着彤铃关方向飞去。 “别慌张,是辟谷派的妖人。”恍惚间,贞虞候仿佛注意到轿顶之上还坐有一人,“哼!” “来来来,再干了这一坛。” 聚义堂内各个宗派弟子饮酒畅谈,兴致高涨到顶峰。 砰砰砰!南面六扇门窗破开,晚风吹入堂中呼呼作响。 “嗯?”诸多弟子放下手中酒碗,一座鬼轿缓缓步入聚义堂。 “是银邪君?”“辟谷派的人也到了?”人群立即传来sao动。 重阳教弟子起身恭迎,魏申公拱手正要问候,目光却移向银邪君鬼轿上一人。 “谁敢坐在银邪君的轿顶上?”“而且还是同辈中人,交情不浅啊。”“你们有谁认识,我没见过。” 男子从轿顶一跃而下,拱手自荐道:“在下擒鲲教传道弟子,洪钧。” 魏申公心神振奋的问道:“贵派弟子终于肯出战了?太好了,你们有多少人?” “就我一个。”洪钧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一个?众弟子纷纷质疑,“擒鲲教派一个传教弟子来参战,有什么作用?” 不过令众人庆幸的是,守关第一战已告捷,有无擒鲲教影响也不大。 “这小子得罪师门,被赶出来凑热闹的而已。” 鬼轿内,银邪君以低沉的嗓音回答道,洪钧一笑不予置否。 “话说回来,将军府两千余人大军已在驻扎,你们还有兴致摆宴?” 银邪君凌然目光仿佛能穿透鬼轿帘幕,令众弟子不寒而栗。 魏申公面带喜色将守关一战首胜的消息,粗略告诉了银邪君。 “什么?你们已经和将军府交战了?为什么不议和,拖延几天时间?” “他们率先发动偷袭,我们别无选择,好在及时粉碎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先动手?这更不可能。” 银邪君冷嘲热讽道:“而且就凭你们?挫败将军府?别开玩笑了!用脑子想想,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能有什么蹊跷?”铁羽阁弟子霍世昌首先是不屑,然后察觉到一些端倪。 许多宗派弟子也认为,守关第一战,似乎赢得太简单了,简单得难以置信。 沐尘心说不妙,若被银邪君看出问题,全盘计划都会被打乱。 银邪君?火蟾公身前似乎十分惧怕此人,现在上去掺一脚,恐怕会惹来很大麻烦。 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说,银邪君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正在议论纷纷的众人,谜一般集体沉默下来,惶恐地回头望向沐尘。 凶蛛门主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小声提醒道:“你想找死吗?” “砰!”千绪更加干脆,一掌把沐尘的脸拍在桌子上,“诸位,他喝糊涂了,不必一般见识。” “火蟾公?”随后鬼轿内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银邪君咬出的一字一句都让众人心惊胆战,“我问你,我师弟广陵呢?” 包括千绪在内的诸多五毒教弟子纷纷避让,周围人群皆惊恐退散。 沐尘面不改色地说道:“他死了,死在一个叫沐尘的将军府武者手里。” 聚义堂内瞬间阴风大作,一股磅礴杀意自鬼轿中铺展开来。 “那你凭什么还活着?” 在魏申公的示意下,七八名重阳教弟子站立于鬼轿与沐尘之间,时刻防备突发事件。 聚义堂内杀机四起,一触即发。 重阳教长老蒋惜起身,立刻震慑住了场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前,火蟾公说得不错。” “我看你还是先问问自己的功过吧,银邪君,宗派交代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四起的阴风逐渐沉寂下来,紧张的局势也有所缓和。 “你是指偷袭将军府辎重部队,暗杀高阶武将一事?十分抱歉,我失败了。” 众人咋舌,辟谷派竟派银邪君一个人去和将军府军队作战? 虽然失败了,十八宗派弟子也同样为银邪君的魄力胆识所折服。 “但是一码归一码!”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情况下,银邪君突然发难。 一条炙火所化焰蛇突然从鬼轿帘幕中冲出,膨胀出的庞大热流,瞬间掀飞七名重阳教弟子。 道术?沐尘猛然间抬头,焰蛇已在上空盘踞游动,高温之下的炽热红光,仿佛能焚毁一切。 热流之下的围观者都已汗流浃背,“被这焰蛇舔一口,恐怕瞬间尸骨无存了。” 沐尘更清楚,若是被这焰蛇道术横扫,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他不相信,银邪君敢当着蒋昔的面痛下杀手,但是…… “银邪君,广师弟的死,在下深表惋惜,凶手已被我竭力斩杀,银邪君,切勿冲动。” “牺牲的应该是你,不是我师弟!”焰蛇盘旋往复包围了沐尘。 沐尘上身衣物在炎热气流中竟慢慢化为火灰余烬,卷入焰蛇气旋中。 蒋昔站出来怒喝道:“银邪君,给老夫一个面子,可否先把私人恩怨放下!” 考虑到沐尘安危,他没有靠得太近。 疯子!围观者皆为银邪君的癫狂所震惊。 他们现在丝毫不怀疑,银邪君有没有当着重阳教长老面杀人的胆量了。 “冷静,现如今大敌当前,为何还将私人恩怨摆出台面,破坏同盟团结?” “两军对阵,鼓舞士气何其关键,守关一战告捷,老夫设宴犒赏三军有何不妥?” “就算你对老夫有所不满,或是任务失败心情焦躁。” “也不必把无名火发泄在自己人身上,你说是吗。” 蒋昔几句话一出,众弟子开始窃窃私语,看待此事的观点也稍微发生改变。 “哈哈哈。”银邪君冷笑三声,“好好好,我倒成了无理取闹之人,火蟾公,队站得不错。” 帘幕后的银邪君放下双指,盘旋的炽烈焰蛇瞬间向尾部收缩,钻入一赤金铜丹之中。 赤金铜丹呈现耀眼红光,如同在岩浆中浸泡过一般,漂浮于空中。 “蒋长老,你让火蟾公把它吞下去!我就把私人恩怨先放下,否则,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你!”蒋昔气得无话可说。 “这铁丹若是吞下肚去,不得把肠子都烧穿?”“别说rou身,如此高温之下,铁都能化成水!” 沐尘面具下的脸庞波澜不惊,反倒像是抓住了时机,“这可是你说的。” 五毒教众人被吓了一跳,“凶蟾门主,别犯傻!” 沐尘掀起面具,毅然吞下了赤金铜丹,谁也来不及阻止了。 以身为炉,以体为鼎,金刚不坏!
沐尘飞速运转《金刚不坏》,以金元之力加持于胃壁胸腔,构筑起不惧火炼的rou身炉鼎。 “噗!”沐尘一口鲜血喷出,无力倒下,五毒教凶蟾门弟子立即上前搀扶,退了下去。 鬼轿内的银邪君与众人一样目瞪口呆,随后笑道:“碍事的人走了,蒋长老,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了。”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事关重大,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暗杀任务失败后,我与洪钧日夜兼程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此事。” 银邪君深吸一口气,猛然将帘幕掀开。 “我们当中出了内鬼!”他放眼望去,一个不漏地观察着在场弟子的神情。 “什么?”“这怎么可能!”在场的宗派弟子无不惊奇,脸色中透露出同样的诧异。 银邪君一时分辨不出,这些宗派弟子的惊讶是真是假。 蒋昔语气更加严肃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那****精心布下陷阱暗杀都伯李镜,竟反被将军府设伏摆了一道。” “暗杀计划早就败露了,不是内鬼干的,还能是谁?” 人群炸开了锅,众人借机开始相互指责猜疑。 银邪君明白,辟谷派的行动只向五个宗派透露过,但他没有话挑得太明,因为一旦激起群愤,对辟谷派的立场极为不利。 魏申公等众多重阳教弟子顿时也慌了神。 “嗯……”蒋昔则原地踱步,不知该如何处理。 此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恐怕银邪君多心了。”转移了众人注意力。 “火蟾公,你还没死!?”“鄙人还剩一口气,对不住了。” 所有人都为沐尘之顽强所惊叹,银邪君问道:“火蟾公,你想说什么?” “贵教师弟广陵,先前揭下杀手黑市悬赏令,暗杀将军府武者沐尘,却惨死于敌手,银邪君可知其缘由?” “不就是你袖手旁观,故意害死我师弟吗!”“绝非如此。” 沐尘奄奄一息站起来,“乃是将军府早已预知广陵计划,设下埋伏反算我们一计!” “当时,铁羽阁,峰狼岭,虎圣山弟子惨遭将军府毒手,而我则以性命相搏,为地蛇门主争取的逃生时间。” “运气所致,最终我还是险胜将军府武者,自己也身受重伤,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五雷轰顶。” “我想说的是,能做到这一切的,唯有将军府六营中,最擅长潜入搜查的风行营。” 风行营?许多宗派弟子一脸惶恐,仿佛是第一次听到“风行营”这三个字。 银邪君反驳:“风行营的手段我不是没领教过,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畴。” “那好。”沐尘开始辩解,“如此说来,广陵师弟埋伏将军府武者一事,一开始只有六个人知道。” “这六人中,铁羽阁,虎圣山,峰狼岭三派弟子已惨死将军府之手,他们不可能是内鬼。” “我与千绪杀了将军府之人,更加不可能是,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你什么意思?” 沐尘嘴角艰难地微微上扬,“银邪君,我们都相信,你不是内鬼。” 这?数千双眼睛紧盯着银邪君,让这名紫袍银发的辟谷派弟子顿时不知所措。 所有矛头指向,瞬间对准了银邪君。 “大家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大敌当前,二十宗派,不宜相互猜疑。” “若是真有内鬼,恐怕守关一战敌袭将至时,城门早已大开了吧。” “我想真相,已经相当明了。” 蒋昔鼓掌,“说得好,关于此事,老夫已经查明真相了。” 众人纷纷询问:“长老已经知道了?快快告诉我们。” “诸位不妨想想,将军府这一切的算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占到便宜吗?” “不,是为了看到二十宗派之间相互猜疑,矛盾对立,好瓦解宗派联盟,从而逐个击破!” 铁羽阁,万兽庄,五毒教,大雷枪寺等诸多宗派弟子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说得有道理。”“果然就是这样。”众人对蒋昔所言深信不疑。 “银邪君,我知道你是为同盟着想,现在事情已水落石出,不必再执着于面子问题了。” 蒋昔拍了拍银邪君的肩膀,“老夫作为前辈,先为之前的冲动致歉,还望相互理解。” 银邪君眼角抽搐了几下,只能借坡下驴尴尬地笑了笑。 “哪里哪里,该道歉的是晚辈,都是误会,虚惊一场。” 哗!“原来如此,这都是将军府反间计。”“长老英明。” 就连最初相互猜忌的宗派弟子,也开始握手言和。 众人冰释前嫌,一场二十宗派之间的信任危机就这么圆满解决。 难道就这么算了?银邪君环顾四周,局势已经回归起始,不可逆转。 不对!是谁在捣乱?银邪君双拳紧握,偏偏此时旧伤复发,面色苍白头晕目眩。 “咳咳,先疗伤再说。”鬼轿再次升起,飘出了聚义堂。 沐尘端起酒碗,“为表示对蒋长老英明果断的敬意,我先自罚一碗。” 这一举动彻底稳定了军心,众宗派弟子起身,举碗相碰,“敬长老!” “干!”“干!”“干!” 一碗酒下肚后,沐尘再次口喷鲜血,昏迷不醒。 千绪惊呼:“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