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寸心蓦地深深苦
柳行云一阵心灰意冷后,茫然不知所措地走在后院,直到被一个少女唤醒。那女子不着粉黛,珠环斜插,此刻正焦急地看着柳行云。 “徽臣meimei。”柳行云握住刘徽臣的手,顿时泪如雨下。 “嫂嫂,别伤心了。”刘徽臣本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看到方才还好好地去请她大哥回来尽孝道的嫂嫂如此情状,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这也不难猜,柳行云嫁入府的这大半年里,这种戏码在江都王看不到的地方经常上演。刘徽臣扶着柳行云回房,命自己的侍女去打水来,给自己的嫂嫂清洗一下。 “徽臣meimei,我们为什么偏偏是女儿身啊?”柳行云恍恍惚惚地说道。 “嫂嫂,你先洗洗脸吧。”刘徽臣看着柳行云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柳行云入府以后,一直和她相交甚笃,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了。 “徽臣meimei,难道你不会不甘心吗?你若是个男子,这江都王太子的位置,一定会是你的。不像现在,若是老王爷不幸,就要处处受制于人了。”柳行云推开了刘徽臣递过来的帕子,继续说道。 “嫂嫂,别说了。”刘徽臣听到这话,脸上也是一黯。她母亲早亡,她自己从小就是江都王后的眼中钉、rou中刺,尤其在她长大后,王后发现江都王居然将江都国中的很多事情分到她手中处理,而不是自己的儿子之后,对刘徽臣就更加的恨之入骨了。一旦王爷去了,恐怕升为王太后的江都王后是不会放过她的。 “是啊,你我都是受制于人的命。才高命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柳行云看着刘徽臣的神色,知道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处,刘徽臣一贯冰雪聪明,对自己的处境怎么会没有感觉呢。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徽臣meimei,我们去给父王送药去吧。” 江都王刘非,这个汉景帝庶出的第五子,此刻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他少好兵事,虽然为人有些骄横,却不是无理取闹之辈,对于军事军略的确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身为诸侯王的他一生唯一的一次表现机会,就是十五岁那年为父亲清扫吴楚之乱。此后便是长长的沉寂,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弟弟都不曾再启用过他,他只能在自己的领地上消磨时光,一直到病魔将他打倒。 “父王,你该吃药了。”女儿轻柔的声音将刘非从长长的回忆中唤醒,透过汤药散发的蒸气,刘非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在吴楚之乱中被自己虏获,最后在生子时早亡的女人。 “父王。”柳行云看着刘非失神的样子,不禁再度出声道。 媳妇的再度出声点醒了刘非,他费力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徽臣,行云,今日不吃药了,你们坐下和父王说说话吧。” 刘徽臣和柳行云都摇头道:“那怎么行!” “父王这个病,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活,有些事情,父王想提前交待好。”刘非说得很慢,但是那语气中的坚持却是不容置疑的。 “父王。”话说到这里,两女都红了眼睛,想起方才二人在外面的对话,不觉更加伤心了。 “徽臣,父王对不起你。”刘非伸出自己已经枯槁的手,摸了摸刘徽臣的手臂,对这个女儿,他是十分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唯一令他真正动情的女人,也因为她自身的聪明伶俐。对这个掌上明珠的婚事,刘非在她及笄后就开始注意,但是挑挑拣拣却始终没有定下来。如今刘徽臣已经十七岁了,而自己眼看着就要归去,若是让她再守孝三年,那就真成老姑娘了。 “父王,别这么说,你对徽臣很好,很好的。”刘徽臣当然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自己婚事未定,将来若是王后有心,只在这一点上,就足以令她万劫不复。 “父王应该早点想到,早点为你定下一门婚事,这样你将来才会不受人欺负。”刘非轻咳了几声,艰难地说道,“你放心,父王最近也让人去注意了。只是这个人,你可能不会喜欢,但是为了将来,你忍一忍,好吗?” “父王,我……”刘徽臣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这段时间来的惶急不安都爆发了出来。 “父王对不起你,你再能干也是个女孩子。父王不该让你插手府中的事情,你只要平平安安地找个人嫁了,父王就能够安心了。”刘非拍了拍刘徽臣的手,转向柳行云,他苦笑着说道,“行云,你恨我吗?” “父王,”柳行云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不知所措,“行云,不知道。” “你该恨我,我让你嫁入王府,却是这样一个丈夫和婆婆。”刘非说道,“我知道,你嫁进来后,没有一天开心过。” “父王。”柳行云没有想到,原来刘非一切都知道。 “建儿的脾气,我知道。”刘非说道,“这要怪我,我当年恨王后无理吵闹,一气之下,便对建儿不管不问,才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本想让你来收收他性子,谁想到,反而害了你。” 柳行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流泪,若不是眼前人半挟着诸侯王的威势来提亲,疼爱自己的父母是绝对不会答应将自己嫁给那个风评极差的江都王太子的。就这一点,她纵是无恨,心中却不能无怨啊。 “但是行云,如今你既然嫁进来了,就是我们江都王府的人了。我们江都王一脉的兴衰荣辱,你不能不顾。”刘非忍受着胸口的剧痛,继续说道,“陛下,我那个弟弟,是个有为之君。咱们大汉的诸侯王爷们这几十年的平静生活,可能要在他手里起变化了。” “父王是说,那个推恩令吗?”刘徽臣马上想到了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推恩令,“父王,这和咱们江都王府没有关系,您就大哥一个儿子,我们江都国是不会分的。” “呵呵,吴楚之乱时,难道那些跟随吴王和楚王的诸侯们都接到了先帝的削藩令吗?”刘非听到女儿这天真的话,反而笑了,“徽臣,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碰,它就不会自动找上门的。如果江都一直由父王管着,自然不会出事。可父王眼看着就不行了,你哥哥从小在府里被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处事比你还要差些,我怕他到时候听人蛊惑,做出大不敬之事啊。”
“父王,不会的。”两个女孩子听到“大不敬”这三个字时,脸色都变了。 “这是未雨绸缪啊。徽臣,行云,你们要好好记住,陛下,你们的皇叔,他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去挑战他的权威,否则,我们江都王府就距离灭顶之灾不远了。”刘非说道,“将来,建儿继位以后,你们也要好好劝他,知道吗?” “是!”两人点了点头,心中却一点把握也没有,若是刘建真的要做什么,自己两人能劝得住她吗?她们心中都没有底,但是从刘非今天的这番谈话中,身为女子的她们也已经嗅到了当朝皇帝即将开始的宏伟削藩计划中那些血雨腥风的味道。 “jiejie,你认识卓文君?”陈娇此刻正在府中不可思议地望着教自己弹琴的张萃,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文君meimei和我同是蜀人,她喜好音律,和我相识有什么好奇怪的。”张萃不知道陈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那,jiejie亲眼看过司马相如演奏《凤求凰》,看过文君当垆卖酒吗?”陈娇从惊讶状态回来后,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小八卦。 “自然是见过的,那年,文君meimei新寡,我和夫君到她家看望她。若不是有夫君的帮助,凭当时无权无势的司马相如,怎么能够那么简单地带着文君meimei逃离卓家的追捕呢?”张萃淡淡地说道。 “jiejie不喜欢司马相如?”陈娇敏感地发现了张萃语气中的不悦。 “司马相如虽然有才,却是个小人。”张萃说道,“他看上文君meimei,文君meimei的家世恐怕占了很大的原因。只可惜,文君meimei当时却没有看透。” “jiejie。”陈娇看着张萃,没有想到她对司马相如的评价会如此之低。 “不说这些了。meimei既然喜欢弹琴,jiejie知道过几日会有一架好琴来东阳,到时候,jiejie带你去看看。若是喜欢,我们就买下来。”张萃安抚似的对陈娇笑了笑,又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琴上。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确不是后人想的那么单纯,在凤求凰的美好传说下,掩盖的是司马相如的野心。 陈娇看着专心为自己讲解的张萃,不觉想到自己和他们夫妻的交往。李希莫名的关心和某些时候异常的小心,还有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忘记的面纱,陈娇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中间隐藏的秘密。 李希,这个不曾在历史上留名的男子,到底是陈皇后的什么人?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为自己掩饰?还是仅仅想用自己的身份作为将来的晋升之阶?关心和感情虽然是真切的,但是这种疑惑却让人难以放心。 陈娇仰望着外面的太阳,风吹过她的发髻,脸上是深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