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贺兰雪 第二十九章 大昌原㈤
金正大五年,宋绍定元年正月,‘蒙’古兵围困金国陕西重镇庆阳。 成吉思汗时代的“四杰”之一赤老温率八千‘蒙’古前锋攻陕西,渐至泾州,以图断绝庆阳粮道,直扑宁州,在抵达大昌原的时候遇到了灭顶之灾。金陕西主帅平章政事完颜合达问谁可为前锋,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出应命,先已沐浴易衣,若将就木然者,擐甲上马不反顾。是日,陈和尚以四百骑破八千众,盖金‘蒙’‘交’战近二十年来未有之大胜。 金国皇帝完颜守绪并非坐以待毙之君,他继位之初便立即结束与宋、夏之间的战争,试图修好与邻国的关系,集中兵力全力对付‘蒙’古。在内政上罢黜了蒲察合住、尼庞古华山二‘jian’臣,启用一批抗战派将相。又下诏为抗击‘蒙’古牺牲的将领立褒忠庙,正大二年,诏褒死节士,为马习礼吉思、王清、田荣、李贵、王斌、冯万奴、张德威、高行中、张山等十有三人,立褒忠庙,仍录其孤,以‘激’励抗‘蒙’将士。这十三人当中除马习礼吉思为‘女’真人外,其他人均为汉人,事实上金国在此时军队的主力都是汉 建立忠孝军也是完颜守绪试图保疆卫国的一大举措。正大二年,金国朝廷选诸路‘精’兵,直接隶属于枢密院。从河朔诸路选取归正人,不问鞍马有无、译语能否,悉送密院,增月给三倍它军,授以官马,得千余人,岁时犒燕,名曰忠孝军。所谓归正人,就是那些要么被‘蒙’古人俘虏后逃回的人,比如这位完颜陈和尚。关于他如何逃回来的,还有一段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要么就是河北那些不满‘蒙’古统治南逃的百姓,这些人组成复杂,有回鹘、乃蛮、羌、浑、契丹、‘女’真、汉等族,其中回鹘、乃蛮、羌、浑是金国从辽帝国继承下来或者强盛时内附的一群人,同时也是中原的居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对破坏他们家园的‘蒙’古侵略者无比地仇恨,鸷狠凌突。作战不要命,任何情况下都决不投降。 这同时也反映了虽然金国朝廷黑暗无比,但是在外敌入侵的时候。对中原百姓却有着强烈的向心力。 金国朝廷对忠孝军极其重视,在财政困难四处都要钱粮的情况下,仍然给三倍它军。忠孝军不仅作战勇猛,坚决反对投降。并且纪律严明。过州县秋毫无犯,与金国其它官军对比十分鲜明。正是这样的一支军队,让‘蒙’古军吃了个大败阵,完颜陈和尚也因此一战名动天下。 茫茫大昌原,雪地被马蹄踏碎,‘露’出冰雪之下的黄土地,仍是那般地厚实与永恒,正如历史上无数次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战争一样,帝王将相或者无名小卒都成了过去。而大地却永恒。从来未受此大败的‘蒙’古军残余拼命地往北方逃窜。 察罕也带着自己的人马跟在后面,他心中大叹晦气,本来以为这是一次十拿九稳地胜仗,没想到前锋败得如此惨,竟冲散了自己所带的少量协从军队。有些失了马的‘蒙’古军甚至夺了自己手下地坐骑。 “万户那颜。金军大部很快就要来了,属下愿意带兄弟们为那颜断后。”宋平拍马向前。抹了抹脸上的汗珠道。这一停下来,寒风袭来,让他浑身直打哆嗦。 “宋兄弟果然是我手下第一悍将,关键时候还是你愿为我分忧。那你就留下来暂时收拢部下,然后到庆阳与我汇合。回来后我要厚赏你!”察罕很高兴。他心中有些担忧,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亲信不善打逆战,一听到‘蒙’古军前锋大败的消息,就慌神无主,跟在‘蒙’古前锋地身后漫天遍野地‘乱’窜,虽然还没看到金军在身后追,金军恐怕也不会放弃这个难得地机会。s “是!”宋平扶正了自己的头盔,掉转马头,带着自己的手下朝身后跑去。 “狗狼养的!”察罕暗骂了金军一声,带着人向北驰去。 长长的马岭水从北方曲折而来,所到之处皆是丘陵沟壑,这条南注入泾水的河流此时被冰雪封闭着。沿岸的密林中黑漆漆的,令人生畏。察罕带着自己的亲卫顺着稍平坦地河道往北急行。 蓦的,一名亲卫指着对岸惊慌地大叫:“不好,有敌情!” 慌‘乱’中,察罕转头望去,对岸河边一处高地上的柏树林下,立着一位骑手,只见他胯下骑着一匹高大的赤红‘色’良骏,身着黑‘色’的轻甲,那头盔却将脸面也大部分罩住了,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眼睛,说不出地神秘感。那人正张着弓注视着自己,发出死亡地危险。 察罕转头的一刹那间,黑‘色’地箭矢已如闪电般地迎面飞来,“嗖”的破空之声,打破河谷中的平衡,比寒风还要让人觉得冷洌。说那时迟那时快,离察罕最近的亲卫们拼命地舍身相护,立刻有一人摔下马去,惨叫着一命呜呼。察罕大骇,他的手下纷纷张弓还击,逆着风又相隔甚远,竟奈何不了那位神秘箭手。而那位箭手却不感意外,飞快地一支箭接着一支箭飞了过来,如连珠炮似的,每一支箭都会带走自己一位亲卫的生命,无情地猎杀着。 “哗、哗!”前后几株巨大的柏树倒下了,正好拦在自己的面前和身后不远处。 猎物,察罕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草原旷野上的一只弱小的鹿,似乎无路可逃,而对面的‘蒙’面神秘人就是猎手,仿佛早就等在那里一般,狠辣、无情。在一刹那间,神秘人那黑‘色’的战甲是那么的醒目,察罕分明看到了是死神的召唤。 亲卫们立刻分出一批人试图越过结冰的河流去追杀那位神秘人。而神秘人立刻掉转马头逃入密林中,在转身的时候仍然回头‘射’了一箭,立刻又有一名亲卫倒下。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察罕高呼道。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在亲卫们正费力地想爬上那又硬又滑的河岸时,身后突然出现雨点般的箭矢。亲卫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对面,哪里料到身后又冒出了一大批敌人。同样地黑‘色’铠甲。同样无情地利箭,在一刹那近距离地‘射’击,自己的亲卫倒下了一大半。 这是敌人挑选的战场,狭窄的地形地让自己的亲卫成了活靶子,甚至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察罕心里凉了半截,他自幼在‘蒙’古长大,也算是身经百战,然而今天这个情形却是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如果是在大平原,即使是遇到十倍之敌。他也不会如此惊惧,今天这个情形分明是敌人事先计划的,否则哪能如此让自己几乎无还手之力。 这批突然杀出的一批人当中为首的是一名大汉。却没有戴面具,看上去却是西域人地模样,他制止了手下试图上前砍杀的冲动。 “为何要下去与他们拼命?我们在高处,他们在低处。这里又不是大草原。”大汉用蹩脚的汉话高声喝道。“用箭‘射’,直到所有地敌人都躺下,记住,我们是猎人,他们是猎物,猎人遇到麋鹿,是用箭还不是凭力气杀死它的。即使你没有箭,也最好要让它跳进你事先设好的陷阱,能少用一分力气就少用一份力气!”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难道是在拿我当练兵的‘诱’饵,就像一只小狼在成为一只能独力捕食地凶狼之前,将活地猎物当做玩耍之物?察罕居然产生了这种荒谬的想法。 察罕来不及多想,只得也往对岸冲去,将自己的后背让给对手。在耳边传来的惨叫声中。他身边最后的几名亲卫倒下了。胯下的战马奋力地一跃。竟跃上了硬滑的岸堤,身后好像再没有箭‘射’来。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逃出升天的时候,面前黑漆漆的密林中,一支黑‘色’地箭矢如幽灵般地穿过树丫之间的空隙,迎面飞来。 “啊!”察罕大惊。察罕只觉得身体似飞了起来,那箭矢传来的强大力量让察罕落下马来,箭入‘胸’腹之间的巨痛让察罕冷汗淋漓,同时内衣下面的腹中又觉察觉到一股湿热地感觉。 血,这一定是自己地血。 “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察罕想不起来。他索‘性’放弃了逃生地企图,艰难地在地上向前爬着,雪地里流下一条长长地印痕,夹杂着红‘色’的颜料。 察罕努力地翻了一下身子,靠在一棵巨大的柏树下,低头检查了一下伤口,那箭矢狠狠地从两片盔甲结合处‘射’入体内,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他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逝。察罕抬头怒视着缓缓走来的神秘‘蒙’面人,敌人那高头大马的蹄子踏着密林中薄雪上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空旷的林子中,这轻微的声响却是显得那么地清晰,让人震耳‘欲’聋。 “察罕?”神秘人问道。 “是我,你又是谁?”察罕喘了口气,费力地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神秘人轻笑道,“你是我杀过的第一个‘蒙’古万户。” “哼,阁下藏头‘露’尾,故意改变说话的声调,我就认不出你了?”察罕冷笑道,“你这把弓我是见过的,何必装作不认识我?” “那又如何,这荒山野岭的,可没人会为你传达这个秘密。”神秘人有恃无恐,“不过,对于我来说,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只是,我不明白,以你的身份却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卑鄙事来,让我难以理解。我察罕与你素无瓜葛,现在是个将死之人,你能否让我做个明白的死人?”察罕脸‘色’苍白,仍是满腔怒火,“我还不明白的是,你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在这里,难道你料定我会有此劫?” “对,你察罕是与我无仇,相反的,你这个人还有点良心,甘州城的百姓至今对你钦佩有加。不过,为了我的计划,你必须得死。”神秘人道,“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我没必要跟你探讨,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
“哼,多谢你的夸奖。你杀了我,到底想得到什么?钱财、‘女’人,还是地位?这些你都已经拥有了,成吉思汗待你这个汉人不薄。所以你除了谋反寻求自立‘门’户,实现你自己的野心,我看不出还有什么能吸引你走而‘挺’险的。”察罕道。 “错了,自立‘门’户不过是前因。却不是后果。”神秘人道,“你以为我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野心?我若不处处心积虑地谋反,什么不可以拥有?皇帝或者可汗不过是比我拥有更多而已。我既使是去经商,也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然而,这个世界还有比自己皇帝当可汗更重要地地方,在我的心目中。那些动辄胡‘乱’杀人者都应该受到与残杀者同样的待遇。人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人人都有安居乐业共享上天赐予的土地与牧场,而不是因为你是可汗就可以生杀予夺,草菅人命。” “哈哈,那你与我‘蒙’古大汗有什么区别?你想自立‘门’户,难道不杀人就当得了一国之君的?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这个可笑的理由?野心就是野心,不必将自己说得那么崇高那么仁慈。”察罕大笑,扯动了伤口,让他额头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当有人挡你地道反对你时,不论他是否与你相不相识,做没做过坏事,你难道也会放他一条生路?我察罕虽没读过书,也听说过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故事。你不过是一条毒蛇。躲藏在‘阴’暗处的毒蛇罢了,可恶、卑鄙、无耻、恩将仇报地毒蛇。” 神秘人低着头。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 他的手下早已围了过来,那为首的西域大汉道:“依属下的意思,给他一个痛快,马上离开此地为妙。” “好、好!”察罕又一次放肆地大笑,“还是这位兄弟爽快。老子先走一步,因为我相信你地下场会比我更惨,就是别让我在地下太早见着你,哈哈……哈哈……” 狂笑了一番地察罕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闭上了自己的双眼,等待着死神的审判。 神秘人点了点头。那西域大汉走上前去,‘cao’起自己巨大的斧子,照着察罕的脖颈处砍了过去。 热血喷洒在雪地里,立刻在雪层上留下点点红迹,成了筛状的情形。察罕的双目最后时刻却圆睁着,似乎在最后时刻仍然有满腔的怒火与不甘。 神秘人挥了挥手,命令道:“全体上马,随我离开此处!” 黑‘色’地队伍从密林中穿过,惊得鸟禽飞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打过一场小型战争之后的景象:死尸、鲜血和仍在呻‘吟’的垂死战马。 时间不大,又一支军队循着马岭水河边的痕迹追踪而来,为首的正是察罕地副将宋平,河边‘插’满箭羽地尸体让人触目惊心。 “不好,这是察罕那颜的亲卫尸体,快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发现。”宋平勒住缰绳,命令道。 时间不大,有人在密林中高呼:“宋将军,不好了,察罕将军被人杀死了,怕是曾遇到过金兵!” 宋平连忙带着手下郑奇、契丹军千户古哥前去查看。察罕身首分家地躺在一棵粗大地柏树之下,那柏树树干上还留着一道崭新的被有巨大锋面兵器砍过的印痕,以及鲜血。 “禀将军,这是金军的旗帜,看上去察罕那颜应该是碰上了一支金军游骑。”郑奇说道。他刚从地上捡起一面大概是不小心被树枝刮破的旗子。 “宋将军,现在怎么办?”古哥问道,不忘提醒道,“现在您就是我们的头了。” “来人,立刻将察罕那颜和其他兄弟们的遗骸收殓好,择日厚葬。另外,立刻将察罕阵亡的消息向上报告。”宋平命令道,“全体随我回大营。” “是!”手下齐声回答道。 又一支队伍离开了,森林、原野和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后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确切发生过什么,只能用诸如“大概”或“大致”这样的词汇来追述历史,更没人会去考证在这片土地上死去的每一名士卒到底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