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四十一章 蛰伏与躁动㈨
中兴府来了位神秘的客人。 某个夜晚,一辆‘蒙’着厚帘的马车在城‘门’已经关闭的时候,悄悄地驶进了城内。原因是陪同这辆马车左右的是安西军的副帅周虎臣,而接他入城的是禁军统领王好古,并未受到盘查。 夜已经很深了,即便是城中一向高朋满座的太白居与东坡楼,此时也快到了打佯的时辰。然而宫城之中的赵诚正在把玩着一支鸣镝,他的目光正注视着殿外入口处,心思飘出很远。 枢密使何进、副使郭德海与有资格参赞机密军事的李桢,三人陪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饮着茶。 这支鸣镝的主人名叫莫日根,是赵诚少年时代的安答,他们当年参加集体狩猎时,曾用它来发号施令。赵诚至今仍记得自己离开阿勒坛山踏入浑浊的权力圈前,秃马惕人忽图剌曾经对自己与莫日根两兄弟寄予的希望,只是世上难以尽如人愿,赵诚早已经失去了安答。 父子相残手足对立尚属平常,何论结义弟兄? “安西军副都督周虎臣奉命前来求见国主!”曹纲从‘门’外进来奏报道。 赵诚闻言,立刻命令道“宣!” 何进等三人不由得坐直了腰背。 不久,大殿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志,两个人走了进来。当先的一位黑脸的汉子毕恭毕敬地跪倒在赵诚的面前: “末将周虎臣参见吾王!” “周将军免礼!”赵诚虚扶了一把。“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托您地福。路上毫无阻隔!”周虎臣脸上显出大事完成后地轻松笑意。 “周将军辛苦了。孤自会有赏。你暂且回你‘私’第。休息几日。孤会召你来问对。”赵诚道。 “谢国主!末将告退!”周虎臣心知今日有最机密地事情要谈。连忙退下。心中却想着立刻回到自己在中兴府地家中。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书房之中唯一站立地人。显得有些孤零零。此人身材极匀称。双臂修长。一进来便死死地盯着赵诚看。赵诚也用很是欣喜地目光打量来人。这正是赵诚少年时地安答莫日根。 宏伟地大殿之下。赵诚一袭玄黄地锦袍。在***地映衬下更显得煌煌贵气。而腰中悬着地一把长刀却让他增添了一份威武。殿中四周地披甲亲卫。立下‘阴’影之中。不动如山。莫日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赵诚。他看到赵诚见到自己时掩饰不住地欣喜。又看到一个王者地威严。还有一个权力至高无上者地自信。 “他有成吉思汗的权威,又有智者的‘胸’怀,更有一个‘阴’谋家的狡猾!”莫日根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被难忘的少年时的友情所‘蒙’蔽。 想到友情。莫日根不禁嘘唏,眼前的这个王者曾经值得自己用生命去捍卫,而今却是自己的敌人。也许算不上真正地敌人,但过去的友情终究无法再找回来了。 赵诚虽然很高兴,但只是这个场合与立场让他约束着自己的思维,将一切过往斩断。 “来者何人?”何进明知故问。 “大‘蒙’古国拔都可汗莫日根拜见大秦国国王陛下!”莫日根手抚‘胸’口,弯腰行着礼。 “可汗?你是代表全体‘蒙’古人的可汗,还是代表拔都一人?”赵诚反问道。 “当然是拔都了!”莫日根,“‘蒙’古人有许多可汗!” 赵诚与何、郭、李三人对视了一眼,点头吩咐道:“使者请坐!” “谢国王!”莫日根稳稳地坐了下来。只是这殿中的气氛令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使者方才说‘蒙’古人有许多可汗,此话郭某虽信,又不信!”郭德海盯着道。“尔等在阿勒坛山下集会,推举一个新可汗,你这是代表新可汗来递战书的?” 莫日根闻言一僵,他出发时忽邻勒台大会虽就要召开,至于眼下有没有推出一个全体‘蒙’古人的新可汗,他是一无所知。 “或许有新可汗了吧?”莫日根并不否认此事,但又道。“我已经说了。我是代表拔都来的,而不是代表其他贵人来的。更不是来下战书的!” “哦?那就是来递降表地?”赵诚故意道,“你是我的安答。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决不会亏待你!” 赵诚的话令莫日根愤怒,这是光明正大地蔑视,莫日根道:“哼,原来我曾是你的安答?我们‘蒙’古人待你不薄,而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百姓。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我吗?” “住口!”赵诚打断他的话,“我只记得我的安答是秃马惕人,可却从未知道我的安答是‘蒙’古人!” 草原上有很多部落,那些与孛儿只斤氏血缘关系亲密的部落在成吉思汗崛起时,就有‘蒙’古人这个统一的称呼。但这并不能消灭还有许多与‘蒙’古人并没有共同祖先地部族,‘蒙’古这个名词出现地时间也并不长,这让赵诚有了可乘之机,他在军事占领‘蒙’古后,就采取种种分化的策略,极力消融这种民族统一地意识。 秃马惕人最先尝到了好处,有许多人成了秦军的一部分,甚至有人功勋卓著。这无疑成了一个范例,尤其是越靠近北方针叶林寒冷地带地民族。 莫日根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蒙’古人,如今他的心态也有了变化,他认为自己是拔都的忠诚伙伴与部下,以拔都的利益为根本立足点,其它的都不是他的立场。 “好,你真无情!”莫日根觉得自己的脸上的肌‘rou’在‘抽’搐,“无情的人才能夺得高位,才能勇敢用刀箭面对老人与小孩。” “弱‘rou’强食罢了!”赵诚的脸‘色’缓了缓,他试图缓和这有些针锋相对的气氛,“就像你的先祖大部死在铁木真的箭下一样!” “使者来到这里,既不是挑战,又不是投降,不知所为何事?”何进问道,将话题引开。 “拔都可汗要我对你说。他很怀念二十年前的日子。”莫日根道,“那时大家都是朋友,如今他与你虽未直接‘交’战,但他也不愿与你有真正‘交’战的那一天,他甚至想与你约为盟友!” “笑话!盟友总归要共同地好处。否则这盟不结也罢!与拔都结盟,我们国王能得到何好处?”何进板着脸道。 “拔都可汗说,北自阿勒坛山,中部伊剌河谷及天池,南至喀什噶尔与葱岭,此南北走向的大山以东全归桃‘花’石汗所有,您就是东方及中国之王。而西边的全归拔都可汗所有!”莫日根道。 赵诚等人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料到一向将注意力放在更遥远西方的拔都会有此野心,不由得感叹拔都打的真是好算盘。竟然打起自家亲戚们地主意,无毒不丈夫!“这是拔都一个人的打算,还是代表整个孛儿只斤氏的意思?”赵诚问道。 “当然是拔都可汗的意思,条件是你必须击败贵由、拜答儿及‘蒙’哥等人的力量!”莫日根道。 “哈哈!”赵诚大笑了起来,“他这是异想天开,我与贵由等人死战,他坐收好处。这等的大好事,只能是从天下掉下来!” 莫日根当然知道这一点,道:“如果拔都为内应,为你提供军情消息。那又该如何呢?” 赵诚料想莫日根恐怕还不知道秦军已经发动了主动攻击的消息,他仍不动声‘色’: “拔都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去驿馆歇息,等我有了决断,再让你回去复命!” 待莫日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众人还在消化他方才所说地结盟计划。 “真没想到,拔都也会有此野心,看来他是蜇伏久了,也躁动不安。”何进喜道。“这个消息。对我朝来说却是个利好消息,看来‘蒙’古人分裂已成定局。拔都加入进来,更是令‘蒙’古人之内‘乱’‘乱’上加‘乱’!” “只是拔都此项提议看似好处甚多。然而我朝若是应对失策,却是一件坏事。”郭德海担忧地说道。 “郭副使有何高见?”赵诚垂询道。 “回国主,拔都要做全体‘蒙’古人的可汗,并‘欲’吞并他堂兄弟的地盘。我朝若是真相信他会安心做一个西边国王,则有后患之忧。要知道,一个四分五裂不相统一的‘蒙’古才是我朝最好的敌人。”郭德海道。 “郭大人所言甚是!”李桢起身奏道,“最好的情况就是,‘蒙’古人内斗不断,无暇东顾,这才让我朝得以征金。只是臣不知国主是否有意将国土拓展至畏兀儿以西。” “孤今拥国土东西南北各万里之遥,治理尚还来不及,何谈所有有人的地方?孤以为,国家疆土虽广,但并非是越大越好,尤其是西部部族林立,人种、语言、风俗、礼仪及文字皆迥异。但我军之前哨军旗必须‘插’在西部雪山关卡之上,今畏兀儿、喀什噶尔、于阗等地皆是我朝西翼,只可巩固,不可丧失,一是东西商道之厚利,二是军事缓冲之要地,物产则是其次。至于更西边的,只要不会产生一个强大的国家,那我朝就可高枕无忧!”赵诚道,“所以拔都要统治西部,这是不可能的!孤可不愿与一个强大统一地国家为邻!”
“国主圣明!”众人齐声说道。 “铁王的进展如何了?”赵诚问道。 “回国主,最新一次奏报称,他已经进兵距阿勒坛山不足五百里之地。”何进回道,“料想过几日便有最新的军报。” 赵诚想起了阿勒坛山,而莫日根地到来更是让他回想起往事来,过去在阿勒坛山下宁静的生活又浮现在赵诚的面前。而现在,那里宁静的生活将被自己的部下打破,并带去死亡的讯息。 他不知自己是牵挂那一方的山峦与牧场,还是牵挂铁穆等人地进展,也许是后者更多一些。他疲倦地挥了挥手,何进等人依次退下,只留下他一人坐在空‘荡’‘荡’地大殿中想着心事。 赵诚以为铁穆军已经抵达阿勒坛山,然而铁穆此时却离阿勒坛山很远很远。 一个敌兵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并发出重重地声响,他的头颅在地上独自滚着,鲜血汨汨地喷涌而出,空气中弥漫着腥臊地气息。余下的俘虏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前冷酷嗜血的场景让他们忘了求饶。 丁全举起右臂向下用力地一挥,立刻又有上百颗头颅滚落下来,行刑的军士毫无怜悯之意。 铁穆将自己的佩刀收回,踏过地上的尸首,注视着自己的部下。部下‘挺’‘胸’收腹,站在他的面前,虽脸‘露’疲惫之意,双眼中仍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敌军顽抗的意志超出他的预料,令他损失了不少人手。铁穆与萧不离两人的联军虽然咬住了拜答儿军队的尾巴,但最后是夜‘色’成了拜答儿的救命符,追击之中未能形成迂回包围,终究让他跑掉了。然后‘蒙’古军改变了战术,化整为零,在广袤的原野上四处奔散,你可以将这视为逃跑伎俩,也可将这视为一种战术,总而言之,再也没有给秦军包围的机会。 双方在草原上玩起了游戏,各自广布斥候,一有风吹草动,秦军立刻云集试图围歼,而另一方则四处奔逃如狡猾的狐狸,令秦军疲于奔命。即便是如此,‘蒙’古人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总会有小股力量被大军包围,这场战争沦为一场双方在意志之上的较量。 “不能被敌军牵着鼻子走!”铁穆道,“这样我军会陷入被动,我们的补给毕竟是远道而来,而劫掠仍不足以弥补消耗。” “铁义将军的信使说敌军在阿勒坛山屯集有不少牛羊,看上去那里的大营仍未迁移,并且那里有不少人马保卫,既然有人守卫,自然是十分重要的所在。”萧不离道,“萧某以为,我们不如举军去取,假如敌军害怕,则必来相救,正中我等下怀!敌军若不来救,我军一旦得了更多的补给,可以坐等他们来攻,敌军也要吃饱肚子。” “从对俘虏的审问来看,‘蒙’古人这次对我们的突然来袭感到十分意外,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的干‘rou’与粮食。”丁全道,“全靠从这方圆千里的牧民那里夺来,这倒令本地的牧民相当愤怒。”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号令并统一的军队,拔都等人为了保存实力,都不愿与秦军死战,故而采取了这种兜***的消极战法。不料这让秦军抓不住他们的主力,也将秦军主力往离阿勒坛山更远的地方吸引。 “哈哈!”铁穆闻言,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就依二位的主意,全军主力西进,吸引敌军尾随。不过,我却要暗藏伏兵,若是能将敌军包围,则可寻求决战。” “遵令!”萧、丁二人点头同意。 铁穆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追击上,将本来直取阿勒坛山下的计划取消了,眼下他想打个埋击战,却不知阿勒坛山下‘蒙’古人的营地对‘蒙’古人是否真的重要。 但无论如何,这个计策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