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六十七章 河北风云㈨
赵诚预想的没错,姚枢的文章一经刊登,立刻引起了士人及百官的热烈讨论。 不过,反对者却比赞成者稍多一些。太行山以西的士人及官员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们基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理由,不管国家拿出多少钱,总是示弱的表现,部分反对的却是从财政压力上讲。至于河北的士人们则是对当地的土地矛盾与河北长期不稳的局面更有切身的体会,他们则大多持赞成的主张,因为那样可以将战争发生的危险至少降低一半。这当中当然也有不少人纯粹是为了出风头。 “天造草昧,利用建侯。豪杰之士乘时奋兴,以取功名富贵者抑多矣。虎或鼠化,蛇非龙讳,亦奚以凭藉积累而为言豪杰髑起,于是拥兵者万焉,建侯者万焉,甲者、戈者、骑者、徒者各万焉,鸠民者、保家者,聚而为盗贼者又各万焉,积粟帛金帛子‘女’以为己有者,断阡陌,占屋宅,跨连州郡以为己奉者,又各万焉……” 这是大河以北甚至河南曾经的真实写照。 在此之下,文人在‘蒙’古人的眼中甚至不如寻常百姓苦力,‘蒙’古人不懂得养士,文人们也大多不愿为‘蒙’古人所用,能受重用者唯耶律楚材一人。但是在汉人诸侯们的眼中,文人也是一项重要的资产,而且这种资产相当珍贵,有利于培植实力与增加自己的声望,而且他们也需要文人为他们出谋划策和招揽人心。真定史氏,顺天张柔、济南张荣与东平严实,能有今日之实力,自然都是有识见过人的缘故。 各诸侯们起于军伍。但都不约而同地养士,其中以东平严实为最,齐鲁大地本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又离河南最近,战‘乱’中文人逃难,严实有心收留,在诸侯当中率先开办府学,他的幕府或者治下有宋子贞、张特立、李昶、刘肃、徐世隆等人,也包括孔子的后人孔元措。大名府冠氏地赵天锡幕府中有商‘挺’。真定史氏有张德辉、杨果等。 丧‘乱’之世,衣冠士人纷纷逃散,但也要寻找一个安身之地,也需要养家糊口,而诸侯们的治下相对安定。于是他们就委身在诸侯们的庇护之下,或为幕府,或为‘私’塾先生。当然也有更多隐而不仕地,比如那些躲在中条书院中的文人们,他们如今虽然矫情,相当一部分人暂时还抹不开面子,没有接受赵诚的起用,但实际上这部分人在舆论上甚至在内心之中始终是站在赵诚一边,他们找不到一个比赵诚还要令他们钦佩的君王了。 如今是秀才不出‘门’。也知天下事。 更是文人们了解国家大事的重要途径,因为这份报纸占尽地利之便。又是朝廷自己主办的报纸,所有地政令、时事与朝廷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这份报纸上透‘露’。其它地方办的报纸就只有跟风议论。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能在报纸上发表或者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朝廷要平均地权了。人人都从上嗅到了腥味。中兴府贺兰书院、陕西长安书院或者河东中条书院地文人们毫不留情地批判诸侯们的擅权,用安禄山、朱温来比拟诸侯。 既然朝廷都放出了风声。诸侯们当然看在眼里,不管同不同意,总得要表示一下看法,各自幕府中的文人们纷纷投稿。这此文人虽然感‘激’诸侯们让他们得以安身立命,然而他们对诸侯权力过大早就不满,因为这不能不让他们想到汉之邦国唐之藩镇,这分明是逆流。所以舆论的压力在泰安八年的冬季变得更大,严实的幕僚宋子贞就明确地投稿说: “官爵。人主之柄。选法应尽归吏部。律令。国之纪纲。宜早刊定……今州县之官。相传以世。非法赋敛。民穷无告。宜迁转以革其弊。土地。民之所赖以生存。宜令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毋论朝廷将有何详策。百姓最贵……” 文人们手无缚‘鸡’之力。‘乱’世当中也如草芥。但是他们地力量却不是可以忽略地。因为他们都是一副心忧天下地模样。尤其是朝廷已经做好了武力准备地情况下。虽然对朝廷可能地策略有些不同看法。但是在削藩这一件事上。几乎所有文人看法一致。 朝廷有做出让步地打算。真定史氏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已经到了他们必须做出抉择地时候。真定府。史氏父子搜罗了数份报纸认真地研读。他们也收到了史家‘女’儿从中兴府宫中寄来地家书。 “朝廷这是要我们表态。父亲以为如何?”史天泽问道。 “你怎么看?”史秉直反问道。 “孩儿以为朝廷这是投石问路。就看我们如何选择。”史天泽道。“如今民心皆归朝廷。而士人虽然对平均地权之策有不同看法。但诸侯世家如今人人喊打。孩儿担心朝廷最终采取武力削藩。” “你的意思是,我史家应上表自解兵权?” “孩儿并非如此想,只是这地权确实应该平均,朝廷这次掀起舆论,目标只指地权,显然并未是要夺了诸侯所有大权。”史天泽分析道,“自古每逢新朝初立,必是授民以田,轻徭薄赋,如今我大秦国也不例外。” 史秉直面‘色’稍缓,点头道:“朝廷若不是夺了兵权,那倒是可以考虑。我史家既然俯首为臣,那么就该遵纪守法,一切权柄尽归国主,这是为人臣子者地本份。如今已经不是‘蒙’古人那时的大势了。” 史秉直忽然感到心虚,史氏父子地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王者的模样来,一个有勇有谋‘胸’怀大志的君王仿佛正在举着屠刀,光明正大地盯着他们看。士林与百姓地期待与批评,是赵诚的王道,而朝廷大军正在身侧横刀立马。做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姿态,那是赵诚地霸道。 “既然朝廷愿意退让一步,那么我史家应该第一个表示拥护。”史天泽咬咬牙道。“孩儿以为不如将家中多余田地分给无地之人,不必贪恋朝廷的银钱,另外让出官吏的任免权,使朝廷地政令能通行无阻。要知国主如今最希望的是诸侯能够公开站出来拥护,咱们史家岂能甘于人后?宁为凤首,不为瓦全!琴儿如今在宫中为妃。颇得国主喜爱,国主并未她出身而故意冷落。以孩儿观察,国主并非无情之人,太原郝和尚都能受重用,我史家为何不可?” “为父老了。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去做吧。”史秉直长叹一声道,他感到满身疲惫,“此乃大势所趋,我史家不能逆流而上,否则只有身败名裂的下场。严实这次病得不清,从东平回来的人说,严实恐怕捱不过明年‘春’天。严实前些日子令其次子忠济与郭侃结为异姓兄弟,看来是在找后路。张柔、张荣这些人都盯着我们史家呢,国主也盯着我们史家。” “不过。父亲,下面的人恐有不满之心。这些人都是起于军伍,难免良莠不齐。看不清大势。”史天泽道。他本以为父亲会反对,却不料父亲史秉直却满口答应。 “那就是朝廷的事情了!”史秉直道。“有人愿意找死,与我史家何干?” 史天泽闻言眼前一亮,他暗想自己还拘泥于内部地上下部属关系,却忘了真定府治下大大小小的人物首先应该是国主的臣子。 “国主稳坐在中兴府,却不费吹灰之力,让所有人为他摇旗呐喊。”史秉直道,“我等自叹不如!” 史氏父子决定了,就立刻去办。史天泽写了一份奏折,命人往中兴府传递。不料,信使还未走出真定府,治下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知道了史氏的举措。史氏是一个风向标,在朝廷大军与舆论地压力下,不到半个月内,各地诸侯纷纷上表,坚决拥护朝廷的所有利民政策云云。 赵诚在收到了史氏与各地诸侯的表章之后,当然十分高兴,温言宽慰表示具体削藩之策还在酝酿之中,群豪不必焦虑。 泰安九年‘春’三月,就在朝廷与地方经过数月讨论准备实施削藩举措的时候,东平严实终于死掉了。 虽然生前权力广大,死后却带不走一点荣华富贵,他唯一感到幸运的是他得到了一个好死,还有秦王的承诺。其子严忠贞、严忠济等身着孝服赴中兴府报丧,赵诚亲自出城迎接严实诸子,当即授命长子严忠贞继承其父严实的爵位,又命严忠济掌东平兵权,其他诸子各有封赏,可谓是满‘门’皆荣。赵诚命中书右丞吴礼兼行山东省事,代表他去东平祭奠严实,追封严实为鲁国公,谥“武惠”。吴礼代表朝廷坐镇东平,就地整顿吏治、清查户口、统计土地、平均地权。
与此同时,河北诸地也开始着手整顿。名士宋子贞、张德辉、李昶、姚枢及藁城董文炳等人先后被赵诚召至中兴府问对,一一授了官职,摇身一边,都成了朝廷或者地方的官僚。 这一整顿就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完成的。首先是清查户口与统计土地,将田地无偿分给无地百姓耕种,当中有史天泽与张柔这样地人物,不仅主动配合,而且还要求朝廷用北方无主之地置换,这替朝廷省了不少赎买田地的银钱。 既然如此,赵诚就既往不咎,总会有贪官污吏曾经犯下罪行,朝廷只严惩了罪大恶极者,其余不问,这让许多人愿意配合朝廷地整顿。整顿吏治,则是军民分开。领兵者不掌民政,管民者则应放弃兵权。有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治理一方的料,朝廷地法度与监察又严格,那就主动辞职,当个富家翁,换来赵诚授予的爵位,也算是荣归故里。 至于兵权,因为领兵者失去了管民权,也就失去了搜刮百姓地权力,这就无法养‘私’兵。赵诚命史天泽、张柔、张荣、王珍与严忠济五人,淘汰各自军中的冗员与老弱,转兵为民,授给土地,从事生产,余者就正式成为朝廷军队中地一员,所有粮饷与用度皆与他军相同,仍沿用先前将校,不分亲疏。赵诚这就加强了对非嫡系军队的控制,同时也让原有的将校安心。 这一番整治,是需要‘花’钱的。度支司上表要行酝酿很久的,因商人走东闯西经营买卖,总会因大笔钱财携带不便,因而设立钱庄就成了必须,但是冒然设立,也会造成祸患。泰安九年夏七月,赵诚敕令商贾设立钱庄,所有出纳应依规定,给储户提供朝廷规定的正式票据,一式三份,钱庄一份,储户一份,地方官府一份,皆有官员签章见证,否则官府不予保护。但是钱庄吸纳储金,需上‘交’官府一定比例的准备金,以应付钱庄破产或者逃亡时赔偿储户的钱数。当然储户提钱时,官府需要返还这部分。这部分准备金朝廷实际上是不应该动用的,但赵诚挪用了这一笑钱。同时,官府又将若干盐引做为抵押,从商人手中换取了大量的资金,用于置换土地、发展民生、奖励生产。 同时那些大户们手中有钱,又有余力,借此机会,纷纷去燕云甚至辽东耕种或放牧,因为朝廷免税,这也有利于边疆的稳定与发展。而他们消费,也促进了商业的发展。 这次名为改善民生,实际是削藩之举,在此后的多年一直是大秦国朝野与百姓最喜欢谈论的事情。赵诚在这前前后后的诸多举措,不仅很好地稳定了河北及山东局势,以恩德怀柔天下,也让诸侯们心服口服地服从大局,因为赵诚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之下,没有秋后算帐。 因此,朝廷及赵诚个人的威望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再也没有人会怀疑赵诚的怀柔天下之心和他个人的智谋与手段。 当整顿内政诸多大事小事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大秦国的臣子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大河以南,他们怀着赤诚之心要让自己的君王入主汴梁城。 在他们的心目中,‘女’真人怎能有资格成为汴梁城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