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冰冷彻骨
平安夜的下午,沈离浩站在浩泰银行总裁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出了神。 晶莹的雪花,像烟一样轻,玉一样洁,银一样白,犹如一个梦幻的精灵,落到地上,即刻钻了进去,再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潮湿,在路面上,在人的胸口上。 “离浩,我们一人堆一个雪人,看谁堆得漂亮。” “琪儿,堆两个靠在一起的吧,寓意我们相依相伴,好不好?” “不好,雪人融化了就没影了,哪里还能相依相伴?” “哪怕是化成了水,也会交融在一起,永不分开。这寓意不好吗?” “可我们为什么要做雪人呢?存在世上的时间太短了。我们应该长长久久的携手相伴。” “琪儿,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的携手相伴。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决不会放开你的手。” …… 琪儿,又下雪了,可这雪却是水雪,堆不成雪人的。再也没有相依相伴的雪人了。你一语成谶,雪人存在世上的时间太短了,犹如我们的婚姻。 琪儿,我从没想过要放开你的手,可你却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知道,你恨我,恨到宁愿去死。 沈离浩深深地叹了口气,nongnong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冒出,袅袅地缠绕在他的周围。 “离浩”刘芝兰推门走了进来,见又是满屋烟雾缭绕,哼了一声打开了窗户。倏地,一股强劲的冷风袭了进来,卷起了桌上的几页纸哗哗乱响。 沈离浩转身子走到桌前,用镇纸压住那几页纸,那是浩泰银行年终预决算报表,有几个数字用红笔打了问号。 “离浩,今晚我们去看歌剧吧!普契尼的《波西米亚人》。”刘芝兰得意地挥动着手里的两张票。今晚是首场演出,她这两张票是歌剧院最佳位置。 沈离浩默默地瞥了下刘芝兰手中的票,眼底一暗。波西米亚人,故事从圣诞开始到春天结束,恋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他微微笑了笑,说:“芝兰,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是不是想去安家别墅?”刘芝兰的语气很是不悦。 “工作之外,去哪应该是我的自由吧。”沈离浩在大班椅上坐了下来,拿起笔低头看着报表。 刘芝兰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走到沈离浩身旁,伸手拨弄着他的头发,柔声说:“离浩,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孤儿,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今晚是平安夜,亲人自然是应该在一起的,是不是?” “你是孤儿吗?不是有个卖身供你上学的母亲吗?”沈离浩头也不抬地讥讽着。 “你!”刘芝兰的手僵了几秒,很快,她恢复了镇静,离开沈离浩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说:“我知道,你是责怪我不该编那样的谎话刺激安琪,更不该故意让她看到我们在床上。呵呵,沈离浩,只要达到目的,至于采取什么手段,走什么的路径,这有关系吗?” “为什么不能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去?偏要让她淹没在绝望和痛苦里?”沈离浩站起来扔掉了手中的笔,脸色苍白地直视着刘芝兰。 刘芝兰看着沈离浩,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随即冷冷地说:“安静离去?沈离浩,你是自欺欺人吧!” 沈离浩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刘芝兰看着他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忽然,她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扬起头吐了个圆圆的烟圈。动作优美而缓慢,那一刻的定格,堪比烟厂的广告。 接下来,她用一种凉凉的声音说:“沈离浩,你看这支烟,我需要它时,可以将它含在嘴里,让它闪耀着光芒。不需要时,客气一点的,将它摁在烟灰缸里;不客气的,哼哼!” 刘芝兰将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踏上去蹂躏了几下,直到那支烟在她的脚下成为齑粉。她才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沈离浩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犹如一座雕塑,没有温度,没有感情,只有一片冰凉。 电话响了起来,沈离浩被惊醒,他重新坐下之后,拿起了座机,是财会部老总童颜,想上来汇报工作。 上午她将预决算报表送上来之后,沈离浩一直没有下话,她有些不安。下一步的年终决算工作是循序进行还是另作打算?她急等总裁的指令。 沈离浩看了眼报表,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童颜沉着脸走了进来。这个非常精干的中年女人,是刘芝兰从别家银行高薪挖来的,两年来,她已成为浩泰银行非常敬业的形象大使。 各分行上报的财务成果不好,本在意料之中,毕竟全部承接了铭泰银行的债务。但有些地方,有的数据,是存在问题的,她心里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稍稍坐定,童颜滴水不漏地汇报着整个财务部年终决算情况。在她整个汇报中,沈离浩都沉默着,直到她停了下来,他才将桌上的报表推向她,问道:“同业往来收支偏差过大,如何解释?” 童颜沉吟了一会儿,说:“资金市场瞬息万变,需要天时地利才能赚到差价。我们情报工作与资金调度没能有效沟通,很多次都亏了本。” 沈离浩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只说:“按部就班决算吧,希望最后的结果能微利。全行员工的福利就指靠你了。” 童颜似乎还想说什么,见沈离浩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得站起来起身告辞。 看着童颜离去的背影,沈离浩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等到门外悄无声息后,他用手机拨了个电话,“查下我们在资金市场的资金流向。”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沈离浩开着银色宾利向虞山别墅而去。他有段时间没回来了,自从安琪死后,他就很少回来,也很少再去刘芝兰的公寓。他特地在离浩泰银行总部不远的地方购置了公寓,一般都是宿在那里。 佣人们对他的突然归来,显然有些惊慌失措。这几个佣人是安家的老佣人,有的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了,他们都住在安家别墅后面的平房,甚至还有祖孙三代,据说其祖母是安以风的奶妈。 安琪死后,沈离浩劝原有的佣人都留下来,要求他们一如既往,园艺师依然修剪花园,保洁员依然每天打扫房间,只有厨师和驾驶员改行成了保安,守护着安家别墅,等待安以风夫妇归来。
原先的厨师手忙脚乱地准备了晚餐,沈离浩也不多话,招呼大家聚在一起,算是吃了个平安晚餐。 楼上卧室,一切如旧,只是没有了生气。从推开门的那一刻起,沈离浩就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脚底升起,渐渐地在他的全身弥漫开来。 他开了灯,温暖和煦的灯光下,他们的婚床依然美轮美奂,他们的结婚照依然甜蜜如新。然而,静谧的空间,似乎流淌着凄美的哀伤。 沈离浩拉开落地窗帘,推开玻璃门,走到了阳台上。屋外的雪早已停了,路灯撒着清冷的光,映照着清冷的小路。 不远处的邻家,传出了欢乐圣诞的歌声,整个别墅区内的笑声此起彼伏。更远处的大街上,年轻人狂欢圣诞的嬉闹声,车流声,久久地回响着。 他默默回过头去,惶然间,灯光下,似乎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嬉闹着,调笑着…… “离浩,平安夜吃一个苹果,一整年都会平平安安的。” “我要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来,吃吧!” “我不要你喂,我自己吃。” “不行,这是我的权利,乖,张口。” “你要是能抓到我,我就张口,哈哈哈。” …… 琪儿!沈离浩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瞬时,那身影不见了,屋里恢复了平静。他不死心地回到屋里,四处寻找着,你会在哪?我一定能找到你!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开! 他的思维很诡异地定格在这一刻。他狂乱地将屋里的一切都翻得乱七八糟,似乎要将安琪从某个地方拽出来一般。直到深夜,他才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两只失神的眼睛,久久地瞪着天花板。 琪儿,该死的是我,而不是你!琪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终于,两行清泪从他的眼里泄出来,压抑至今的心河终于打开了闸门,奔腾而下,冲刷着他冰冷的世界。 他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他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爱的存在,只有一片凉薄。 直到有了安琪,她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和信任,他才尝到了家的滋味,爱的滋味。他是想保护她的,然而,他的欺骗,他的背叛,最终还是将她推到了不归路。 他明白,即使安琪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可能谅解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什么都不可能了!沈离浩绝望地扯上被子裹了自己。 沈离浩还是感到冷,他总感觉到屋子里有股凉气在不断侵袭他。他就是将被子裹得再紧,暖气调到最高,依然感觉到那凉气长驱直入,直达他的内心,令他全身都充满了深切的悲凉感,仿佛置身于千年寒潭,冰冷彻骨,绝望至心。 半夜时分,他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打开了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