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紫雅随访 坠入棋盘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闷在屋中养伤，看着送礼的人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内务府也派来一批空余奴才，小福子挑了几个稳妥的。而小夏子带着伤非得来向我磕头道谢。小红抱病在床，小翠虽是伤着了也闲不住，便陪我聊聊宫中八卦趣闻，打打牌，消磨时光。皇上也时不时来瞧我，一下子冷清的凝华宫又是门庭若市，内务府还特意送来了新贡的粉纱绣花晶纱，整个挽月楼焕然一新。 “德妃娘娘到。”这几天倒是辛苦了小鹊和小福子，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由他们主持。 “惠jiejie。”看她橙黄的锦绣绸衣，鹅黄的披风，红珠发配，发髻左侧斜斜插着两只温润的桃红玉珠钗，右侧一只简单大气的步摇，耳垂亦是桃红的珠玉镶的耳环，脸上是浅浅的笑，让人感到温暖，装束大方得体。 “meimei好些没？”她解去披风，我卧于床榻伸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才没几天，meimei这儿可是变样了，这纱幔好美啊，是粉纱绣花晶纱对吗？可不易得啊。” “惠jiejie别打趣我了，倒是jiejie成了德妃，人也是越发的美丽华贵了。”我也笑道，小鹊上了茶，看她挥手让宫人退下，我也使了个神色示意小鹊出去守着。 “meimei，这伤好点了没？”她握着我的手道，一脸的关切和诚恳，“都怪jiejie，那天知道消息晚了，皇上晓谕六宫不要打扰meimei，jiejie这才迟迟到访。” “惠jiejie千万别这么说，小鹊早就对我讲了，jiejie也是有善心陪太后诵经礼佛，固然是小鹊知会不到。不过，你看我现在好好的，真的不怪jiejie。”我笑道，想着自进宫皇上安排我进纳兰家后，她倒是处处照顾我，无人理会冷冻期的看望，灯会的进言，还有万佛宴的求情，对她我是真的感激。 “meimei，你是自家人，jiejie有些体己话也只能跟你说。”看她笑容一敛，道，“别看这宫中妃嫔们jiejiemeimei称呼得热情，可是又有几分真心。meimei是聪明人，想必也了解，要在宫中生存成长，家族背景固然重要，人际关系也是重要，位份也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恩宠。”她看着我认真说道。 “jiejie，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我咬唇问道。 “meimei，这是jiejie的真心话，纳兰家还要靠meimei照拂。”她的神情是如此认真。 “jiejie，你这是哪里话。meimei不懂朝中事也知道纳兰家也属于朝中栋梁，宫中有jiejie贵为德妃，太后老佛爷喜欢你，皇上也很看重你，jiejie又怎么会让我照拂？”我倒是真疑惑了，她是话中有话还是有隐情，又不能直接问，真麻烦。 “也不瞒meimei，jiejie我的德妃说是皇上封的还不如说是皇上为平衡朝中关系赏的，我在宫中也早已看淡了，吃吃素念念经，早就什么都不希冀了。皇上和我只是相敬如冰，冰雪的冰，他需要我装门面那我就装。”她神情淡然，好像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一点也没有在意，真奇怪。 “jiejie这么美丽，谈吐又有才学，皇上怎么会不喜欢jiejie？”这话本应该是酸溜溜的，这会问出来却是分外的正式。 “我的心早在从北川漠地回来时便已死去，你知道吗？父亲要把我送进宫时我有多痛苦，我有多恨自己是纳兰家的人，纳兰家必须要送人进宫。外人看来，我们官家小姐多么幸福，绫罗锦缎裹着，珍品珠宝用着，锦绣粮食吃着，却不知道我们就像是包装华美的物品，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拿手绢揉了揉泛红的眼睛，“meimei你不一样，自打你进金圣宫便偶尔能听到关于你的事，那时的我也不信皇上如此看重的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直到见了你我才惊觉你的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善良、活泼、可爱，你跟普通的女子不一样，你身上的那股叛性、大胆是宫中女子们都没有的，你足够的聪慧，最重要的是你是真爱着皇上。” “jiejie，恐怕你看错了，如若我真的够聪慧也不会让自己多次受伤，更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了，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低声道。 “你只是还没有适应，至于孩子，这宫中有孕的不少，能平安生下存活的少之又少。我听闻慕容贵妃是故意的，给你诊出喜脉的是太医院院正，也是慕容贵妃的专职太医，保不定又是一计。皇后懦弱，慕容贵妃专扬跋扈，我又对后宫俗事不上心，前朝后宫大小事缠结繁复也难为皇上可以做得平衡。”她再次托起我的手，坚定说道，“你放宽心，养好身子，凡事还有jiejie帮衬你，还要记得皇上始终是皇上。” 窗外春风拂荡，屋内帘幔轻飘，床前的两位丽人双手紧握，姐妹情深。德妃走后，我靠于床边手端着燕窝粥，用勺子不停搅拌着，脑中不停地回想她的话。德妃以贤淑在宫中闻名，在宫中多年一直都陪着太后礼佛，对于争宠向来是不上心的，她对于我没有恶意。这么说慕容贵妃不是无意而是存心害我，想到这我不禁扯紧了被子，这个女人好可怕。那么万佛宴的事，内鬼又是不是在凝华宫。 “来人，立刻把挽月楼所有的人统统叫过来。”如果真有内鬼，那么我倒要好好找找，先来个敲山震虎看看是谁在后面搞鬼，“娘娘，小夏子和小红jiejie要叫吗？”她看我气色不好，小声问道。 “所有。”我淡淡道。 不一会儿就是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帘幕被卷起，白白的光亮下密密的跪了十多个人，我也不知哪来的气随意地把碗往地上一掼，白玉的碗“啪啦”清脆地碎裂，鸦雀无声，除了春风还在吹。 “小翠、小红、小夏子先起来吧。”良久我淡淡说道，“今儿个也没有什么事。最近凝华宫发生的事可不少，这其中也难免有多事之人。现在本宫把话说明白了，以前的事本宫一概既往不咎，从今儿个起只要是尽忠本分的，有本宫在一天本宫就会尽力护住他，而旁门歪倒懂坏心思的那么最好别被我发现，否则就直接进暴室吧。” “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小翠率先跪地叩首。 “奴才、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看着他们顿首，我的目的也达到了，“都下去吧，这段日子也辛苦大家了，小鹊，稍后给大家多发点辛苦银子。” “谢娘娘恩典。”银钱无论在现代还是这儿都是那么的讨喜，刚柔并济，这也是我的第一步。 “扑通。”小夏子又跪了下来，“请娘娘处罚，这次都是奴才不好，拖累了小红jiejie，更拖累了娘娘。” “小夏子，我说过了不怪你，你做的事也是发自孝心。” “娘娘救了奴才两次，奴才都记在心里，以后奴才的命就是娘娘的，听凭娘娘吩咐。”他的眼泪倒是真心的。 “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过几天身体好点了本宫会想办法跟皇上说让你出趟宫让你可以亲自去照顾你母亲。”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是不应该这么做，我又感性了。 “谢娘娘的大恩大德。”他又是频频磕头。 “小翠、小红你们都曾帮过本宫，本宫铭记在心。小鹊，以前不管有什么矛盾都过去了，希望以后我们也可以是好姐妹，小福子公公。” “奴才是凝华宫的掌事公公，今后必定一切为娘娘尽心。”虽说本意是收买人心，话倒是真的。 “好，以后你们有什么难事都可以跟本宫说，把凝华宫当作自己的家。” “是。”他们齐齐应着，我真希望内鬼不在他们中间，可是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过蹊跷。 “小红，你也下去休息吧，小鹊，小福子漏点风声出去，就说慕容贵妃故意害我受伤，我身上的伤也是慕容贵妃授意的。”我小声说道。 “是。”待得他们退下，小翠忙递给我一杯蜂蜜雪梨茶，“娘娘，别伤心，都会好起来的，至少娘娘还有皇上的疼爱。” 我接过，淡淡地抿了一口茶，这才接话，“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这么多事发生得太突然太蹊跷，凝华宫里肯定有内鬼，小翠你多留点心。慕容贵妃，我不会再让她这么猖狂，我会让她付出代价。”明明甜到腻的蜂蜜雪梨含在嘴里却是一嘴的苦涩，皇上的疼爱，真的是属于我的吗，直觉告诉我不是那么简单，“德妃说的对，这宫中要想生存就得争，争恩宠，不论我想不想。” “小翠不懂，小翠只知道娘娘是小翠遇到的心地最好最好的人，所以不管娘娘你做什么决定小翠都会尽全力维护娘娘，哪怕是牺牲自己小翠也愿意。”看着她眼中闪烁泪光的坚定，我还是被感动了。 “快起来。”我忙扶起小翠，笑道，“看来我们是难姐难妹，放心，以后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这句话，此刻从我口中冒出是无比的认真。既然，她们不肯放过我，那我就跟她们斗斗，我还就不信了凭我这个现代知识女青年斗不过她们。 “咕噜。”肚子在此刻响起一阵阵抗议的声音，大早上的就喝了点燕窝粥，过了这么久还真是饿了。 “娘娘，要不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小翠端上一盘精致的多彩花样点心，一朵朵各色的美丽花儿在雪白的玉盘中格外绚烂好看，勾起了我的食欲，“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准备膳食。” 我点点头，忍不住一手抓起美丽的花朵，顿住看一眼后飞快地塞进嘴巴，满口的花香。我还怪到古代又没有色素，这些花朵的颜色是怎么上去的，原来是花汁，朵朵花儿多彩小巧玲珑，还特意用白玉盘装着还真是有心了，“等等，小翠，这点心是小厨房做的吧，顺便拿些银子打赏。” “这，这。”小翠一脸的为难。 “怎么了？”我料到必有隐情。 “娘娘，这些是紫雅轩的周良娣亲手做的，还亲自送过来的。”小翠低声道。 “嫣容？”我好奇道，她都没来看过我，又如何。 “是，听小福子说自从娘娘受伤，周良娣每日都会做些小点心送过来，是小福子怕娘娘你生厌，就没敢呈上来，再者皇上吩咐让娘娘静养所以也就没有让周良娣进来。”小翠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这次也是奴婢正巧看她送点心来，挺着个微隆的肚子，人也憔悴了好多，又看那点心确实精致，就”小翠欲言又止，想是怕我生气。 “就呈上来了。”我接道，“小翠，我知道你是想为嫣容美言，没有必要小心翼翼，拐弯抹脚。那件事过去了，况且皇上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皇上，不是嫣容也会有别人。也难为嫣容jiejie，当初为我求情，现在又每天亲自为我送点心，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倒是我疏忽了。”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小翠，你把那对翠玉镯给嫣容jiejie送去，就说感谢她的点心，今天我也累了，明儿个便去看她。 “娘娘，你真大度。”小翠开怀地一笑，捧着玉镯离去，看着她离去的愉快身影，我不禁感叹，她终究还是善良的，既喜又忧。 既然，我准备在这深宫中立足，那么我似乎不应该再凭自己的感觉任性了。再者说来，嫣容毕竟是我的姐妹，对我也无恶意，我是该去见见她，在宫中多一个自己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君子羽这几天好像特别的忙，但三两天总会来一次，陪我用个膳，也聊不上几句便赶去养心殿。听小福子说，好几个地方同时闹起了灾荒，有些地方甚至瘟疫横行，明明下拨了大批款项，但却没什么成效。游民流向各地，人心不稳，国库空虚，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也不知去向。如今连宫中都开始节流了，看来这问题不再是小问题。 在历史的长河中，王朝的覆灭往往便是如此，流民问题不解决，起义壮大，这的确让人头疼。这些洪灾水患，旱灾瘟疫，一起爆发，民不聊生，是足够让他苦恼的了。只是，我帮不上他什么，只能不让自己给他添麻烦。 王行之在我的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这几天总是一喝完药脑子就开始昏昏沉沉的，进入休息的睡眠状态。一大早，在小翠的催促下起身，自己休息了月余，不用请安，每天都可以睡得饱饱的，突然要早起还真是不习惯。小翠服侍我穿戴，小鹊拿了一小篮红枣糕进来，让我带着送给嫣容。 “小鹊，你想得真周到。”我笑道。 “娘娘，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分内之事。”她低头应道，自从来我的宫中，她再没有了以前的张扬，妥当地安排一切琐事，心思也是越来越细腻了。 身上的伤疤在上好的药物治疗下逐渐消失，在踏出宫门坐上撵轿的那一刻，我的心情也顿时好了。在微微的晃晃悠悠中感受晨曦怡人的阳光，也真算是一种幸福。 就在我又要昏昏欲睡的时候，撵轿轻轻落下，小翠一声提醒让我晃过神来。咦，棕色的大门上灰尘飞扬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门上的铜钉也是锈迹斑斑，连紫雅轩的牌匾都是歪斜的，边角蜘蛛正在结网，虽说以前我也受过冷待门可罗雀，可是庭院还是被打扫得干净整洁。这还是我以前来过的素雅的紫雅轩了吗？ “小翠，这怎么回事？” “这，奴婢也不知道，昨儿个周良娣还来过，好好的呀。”奇怪了，好歹周良娣也怀着身孕，住的地方怎么会是如此场景。 门口连个当值请安的人也没有，一路径直进入，直到寝殿连人影子也没看到，“艳儿。”终于看到她披着一头青丝，憔悴地半靠在床上，“额，凝，叶，贵嫔娘娘。”本能地她一脸的讶异，脱口而出那个早已习惯的称呼，又忙不迭地改正。 “嫣容jiejie，别见外。”我坐于床侧，看着四周遍布灰尘的桌椅，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憔悴的神情，心里开始冒起酸酸的味道，“嫣容jiejie，服侍你的人呢？” 她一愣，“娘娘，茶壶是空的，我去沏壶茶来。”小翠出门，她这才滚下一滴热泪颤着声音道：“都被慕容贵妃叫走了，就只有我自己打理，内务府也不管，就只能自己动手做点吃的，还好王太医一直看顾我。娘娘，你别在意，我是真的想去看你，只是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也只能做些糕点了，那玉盘是万佛宴太后赏赐的。” “嫣容jiejie，你是还是称呼我meimei吧。是我疏忽了，咸福宫是慕容贵妃的地盘，看来她把对我的怨恨都发泄到你身上了，倒让你吃苦了，meimei对不住你。你也是的，怎么都不告诉我呢，自己吃不好，还送点心给我，我打量四周，清一色的空洞洞，只有桌上零碎的几只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冷宫。 “那些摆设很多都是原主人来要了回去，剩下的慕容贵妃派人来拿走了。”我上次巧妙地避免了这件事，没想到却在她身上发生了，怪不得王行之最近脸上的为难之色，肯定是她不让他告诉我。 “那，皇上？”我欲言又止。 “皇上，自从我来到紫雅轩就没，没有见过。”她喃喃道。 “怎么。”心下一阵释然，又为她不值，“嫣容jiejie，要不我跟皇上说让你搬去凝华宫，我也方便照顾你。”我真心说道。 “不了，真的不用了，我现下怀着孕，挪动也不变，再者有多少人盯着我的肚子，我不想牵连到你。”她勉强地挤出一丝笑。 “娘娘。”小翠端着破损的瓷碗进来，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厨房没有茶，奴婢只好煮了点白开水，先喝点解解渴。” 我端过瓷碗，把温热的水吹吹凉，递给她。她一下接过“咕嘟咕嘟”喝光，我惊讶地看着她，“周主子，别喝太急。”小翠轻巧地又递上一杯。 看着她一连喝下五杯，我又递上那篮枣泥糕，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小翠，跟内务府去说声，就说我说的，周良娣有孕在身不方便，让他们挑几个手脚伶俐的人来服侍。”心下主意已经打定，既然慕容贵妃这么喜欢搬石头，那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傻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晚间，我特意做了相似的糕点装在白玉盘中，又特意让小翠提起嫣容。 “哦，周良娣，那朕让皇后都看顾点。”他随口应道。 “皇上，皇后娘娘要处理后宫大小事，多忙呀。“我娇声说道。 “那你是想帮皇后分忧？” “臣妾是想，只是周良娣有孕在身，不宜搬迁，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臣妾想到个好主意，周良娣既在咸福宫，就让慕容贵妃照顾她好了。”看到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狐疑，我忙补充道，“有些事既是误会，就让它过去。” “好。”我原以为把嫣容和慕容贵妃绑在一块，是功德，是拯救，却没有料到原来这是又一个阴谋的开始。那一刻，我又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那一刻，背叛开始。不得已，对不起，怪她，怪她，还是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