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且醉天下在线阅读 - 第八十二章 寒冰畏火 落泪无声

第八十二章 寒冰畏火 落泪无声

      光,有光,昏黄的光,在如深渊的牢狱里飘摇。

      温度,冰冷的温度,那个面目如山清朗月的男子,那双温暖的手掌如今只剩冰冷。

      泪水,绝望的泪水,撕心裂肺,早就湿透了他的衣襟。

      声音,哭喊了太久,嗓子也只能发出呜咽,如悲伤至极的猛兽,耗尽最后一点心力默默地舐舔致命的伤口。

      迷糊中,仿佛有吵闹,激烈的打斗,有人在拉我,他的嘴张张合合,我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天旋地转,我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不要,我不要走。我怕,怕外面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

      脖子一痛。

      一片漆黑。

      行宫侧殿,内侍们看着安公公的神色齐齐整整地在大殿点上了红烛,安公公不时地抬眼皮偷偷地瞄一眼君子羽。

      不知多少年的老金打造的龙椅,不知多少代的帝王曾坐于此,倚红偎翠,于行宫处寻欢饮乐。哪怕是历代明君,在皇宫里一板一眼的天子,在这行宫也想着喘口气,体验正常百姓的生活。这龙椅大,很大,足够让帝王拥三五佳丽,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俊拔地坐于这宽大的龙椅上,在安公公的眼里身形显得格外伟岸。纵然安公公服侍他多年,仍是心生畏惧。他曾无数次在心里暗叹,这些朝代怕是没有一个帝王比得上他的心计。

      金石为案,红玉为龙,案上铺着金线织成的丝绸,在红珠光中比金子更耀眼。案上一方玺印,文房四宝搁在一角,一砚黑墨,一小碟朱红,君子羽手执朱笔,端坐在侧,已然良久。午膳后,他就那么坐着,未动一笔。一封封奏折如小山般多了起来,他却一动不动,安公公知道这是他在想事,以往他也曾有一两个时辰想事,只是没有这么久过,久到连晚膳都忘记。

      安公公不敢打扰,悄悄地让人换上了烛火,膳房的人来来回回好几次,他又何尝不想用膳。年岁大了,每顿吃得不多,自然饿得也快。可是帝王不食,他又怎敢。

      “安总管,安,安总管。”有个小公公不知何时悄悄地踱步到他身边。

      “知道了,皇上用膳自会宣,先候着吧。”安公公以为又是膳房来催不耐烦道。

      “不是,是公孙大人在外候着,有要事求见。”小公公压低了声音。

      “候就候着,你没瞧见这会子皇上正在想事,不怕怪罪你去。”安公公正饿着,没好气道。

      那小公公也不恼,也是安公公宫里带出的人,四下望了望,伸了手掌凑近安公公道:“清河王殁了。”

      “清河王。”听到这三个字,安公公顿时打了个激灵,君子羽失踪几日,清河王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这会子突然殁了,事情绝对不简单。

      手上的拂尘一甩,躬身下跪:“启禀皇上,公孙大人在外求见。”

      突然尖细的话音惊得君子羽的朱笔摔落,在展开的奏折上滴上一大滴,晕染开来:“宣。”

      脚步匆匆,绣着老虎幡纹的黑色披风被风吹起老大的摆,安公公还未领人退下,公孙云翔已于殿中半跪,单手撑地:“微臣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话语听不出丝毫波澜。

      “微臣有罪。”随着“吱嘎”一声大门关闭,君子羽和公孙云翔的对话也不再有顾忌。

      “发生了什么?”

      “清河王在牢中中毒身亡。”

      “什么?叶昭仪去看他了,她下的毒?”君子羽的声音仍然毫无波澜,仿若此事与他不相干。

      公孙云翔一愣,仰首:“微臣不知,金牌只有一块,叶昭仪独身前往,微臣不得进。”

      “你有何罪?”君子羽依旧一动不动,让公孙云翔侧目。

      “微臣久等叶昭仪不至,擅闯秘牢。”双手握拳,公孙云翔腿一动,又跪了下去。

      “哑奴死了。”

      “是,请皇上。”

      君子羽打断了他的话,又道:“秘牢里发生了什么?”

      “微臣只看到清河王七窍流血僵硬地瘫在地上,叶昭仪情绪失控,微臣打晕了叶昭仪已派人送她回去没有片刻停留。”公孙云翔不时地抬眼打量君子羽的神情,小心翼翼答道。

      “清河王确实死了?”

      “是,微臣亲自探了脉息。”汗,自额顶流下,来之前他早已想好,清河王之事唯有他知晓,最多就是一死,不怕。可是真到了君子羽面前,他竟也不自禁地怕起来,这君子羽确实比任何一个人更有天子威仪。

      “起来吧,清河王的后事就由你和公孙丞相去办吧,务必风光大葬,就葬在先帝赐给他的封地。封地收回,让公孙丞相另行物色人员举荐,清河王府内女眷务必妥善安排。”语气一顿,君子羽提起朱笔一划,“哑奴已死,便是学艺不精,想必你也受了伤,让宫中御医给你好好瞧瞧,这次清河王叛变你立了功,这会也算功过相抵。”空气中突然静了下去,两相默然,公孙云翔跪着,君子羽高高在上坐着,良久才道:“下去吧。”

      “是。”公孙云翔拱手告退,身形一顿还是开口,“那叶昭仪?”

      “有事没事,朕自会着人照看,既然清河王死因不明,这事就过了,秘牢所在的假山派人立马填了,别留一点痕迹。”

      “是,微臣告退。”自小陪读,公孙云翔便觉得君子羽不简单,他对人好,真心的好,却可以在必要时眼皮不眨就让他牺牲。别人说君子羽是一颗冰冻的心,那得是千年寒冰啊,连火都害怕。

      门“吱嘎”关上,又“吱嘎”打开,“奴才。”一个行宫小公公不明事理,进来请皇上用膳,想讨赏。

      “滚。”话没说完,一个字,饱含怒意的一个字,朱笔再次掉落,发出小小的声响,在折子上印开了一片。君子羽撕了折子,一丢,那小公公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手慌脚乱地关上。

      偌大的侧殿,唯有这个年轻的帝王。

      望着烛火摇曳的殿堂,君子羽此刻终于松软下来,左手一挥,奏折尽数零散落地,右手一扫,笔墨砚石与地面相撞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门外的安公公,一口糯米糕咬了一半,一听里面的动静顿时噎在了嗓子口,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急得直捶胸口。

      “咚。”君子羽握着双拳的手重重地砸在案上,他不觉疼痛,他心里难受极了。他多么想大声喊出来,这在外人看来金灿灿的龙椅,他坐着却觉得荆棘丛生。

      痛,这种痛不知何时已经深入骨髓,这个权力巅峰的皇位,为了得到它。让他的双手染满了鲜血,至亲之人的鲜血。

      停下来,这念头冒过一次。

      停不了,自君子墨被他的阴谋陷害自刎而死的那日开始,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停不了了。亲娘因子墨的死对他恨之入骨,他知道,那目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而如今,他又要让抚育他长大的母妃失望透顶,为什么从没有人爱他?

      不,有人,父皇。

      不,父皇不爱他,父皇明知亲娘在他每日的膳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却甘之如饴。临死只说,让他守护江山。他多么想告诉父皇,这座江山太重了,这一路走得太累了。嫣雪,爱他的只有嫣雪,可惜也被自己亲赐的毒酒伤透了心,更在自己面前落水身亡。

      呵,什么天子,天子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个断肠伤心人。

      朕,只不过是一个被弃之的孤家寡人。

      殿中的烛花莫名地爆了起来,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谁?”他稳了稳心神,口气一如既往。

      “回皇上,梨棠阁的宫人来报,叶昭仪突染急症,是不是找人去看看?”是啊,叶落艳还被软禁着,秘牢中只有她和清河王,看来清河王之死与她倒是真脱不了干系。何时?何时她竟变得如此狠?这不是他希冀的吗?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失望?宫中相传的流言竟有几分真?

      “去吧。”

      “是。”来人应声告退。

      “来人,传膳。”宫人听得一声,鱼贯而入,不消片刻,殿内的凌乱便被归置,没有变,天子未动,天还是天,龙还是龙。

      一滴水珠落在红烛边,悄无声息。

      落泪无声,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宁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