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赤心孤诣闻其详
胡连长在老李劫狱的第二天就走了,临走时说什么回归绥复命云云,刘青远不知道他去复什么命,也不想再深究他们的事,老李走了,阿美走了,东胜变得死气沉沉,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不如就此离开吧。 第四天一早,刘青远终于套上车出发了,吴礼也加入了他们的小队伍,跟詹清白它们一起窝在葫芦里,队伍算是小有壮大。 一路没有耽搁,还是用了一天半才回到树林召,到达时刘青远直接把车向王满仙的摊位赶去。 那条街上的人和以前一样多,有个别小贩看起来还很眼熟,可是刘青远唯独没有看见王满仙的卦摊,那个地方竟然换成了个卖鞋的。 刘青远问那卖鞋的道:“这里算卦的人呢?”那卖鞋的道:“我不知道,我来时这里就是空的。”刘青远大奇,难道王满仙换地方了?他赶着车把树林召逛了个遍,始终没见,这才意识到可能是来迟了,老李已经走了四天了,肯定是他先回到树林召,把王满仙他们全叫走了,他们整天对暗号弄玄虚,要是连这点警惕性也没有,就不是小心翼翼的共产党了。 想起对暗号,刘青远又来到那卖鞋的跟前,问道:“老板,你有没有狗尾巴、驴尾巴毛。”那卖鞋的愣了愣,道:“狗尾巴?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刘青远失望道:“没有就算了。”他愣在当地,有些迷茫了,王满仙走了老李的东西该给谁?不过假如老李本人已经到了树林召,他们或许已经不需要这个东西了吧。 刘青远在福拴楼住下,独自坐在屋里,拿出了老李给的布包,按理说别人的东西他不应该打开看,可此时他已经觉得这个东西不是很重要了,或许他再也不会见到王满仙和老李,那么拿不拿、看不看都是一样的,他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打开了,或许里面有能找到王满仙的线索。 里面只有一封信,他还是包回去了,信这种东西是很私密的,师父一直教导他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所以就算扔了也不能看。 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树林召了?走了的话自然无从追,可如果没走的话能藏到哪里去呢?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跑到方青鹿的房间,问道:“上次让你们找门口拴狗的房子找到了么?” 方青鹿道:“我们把树林召走遍了,连一只黑狗也没看见啊。”刘青远又皱起了眉,忖道:“难道那个房子在别的城市?应该不可能,当天他们说的是被蓝鬼缠身了,让赶快搬家,既然已经被盯上了,要是在别的城市,等那个人回去还哪里来得及换房子?可如果是在树林召怎么会没有狗呢?” 这可真是伤神,刘青远仔细回想下午满街找王满仙时的景象,忽然想起好像有一处院子门口放着两块碳,碳不正是黑的么?他们既然把国民党叫成蓝鬼,这黑狗也就不一定真是狗,按说门口放碳只是旧时的一种习俗,叫做照门碳,师父以前也放过,可达旗谁家也不放,只有这一家放,就不免有点奇怪,想到这里,刘青远抱着试试的心思上了街,方青鹿问他出去干什么,他只说随便转转。 此时天还未黑,街上的人却已经不多了,刘青远很快就到了那处院子,这个院子离街心很远,几乎算是郊外了,院子很破旧,院墙上的砖掉了许多,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的,不过院子里种着颗果树,树上已经结了许多小绿果,又像是有人住着了,刘青远上前敲响了门。 一连敲了四遍,毫无回应,似乎真的没人住,刘青远叹息一声准备回客栈,刚一回头门竟然开了,刘青远又转过身来,只见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满仙,王满仙一脸错愕,问道:“你咋找来的?” 刘青远笑道:“我说是瞎碰的,你信么?”王满仙向两边望了望,道:“进来哇。”刘青远迈步进去,王满仙关上门,道:“有人说你很厉害,我们都不信,但现在我信嘞,你的确是有点意思。” 刘青远道:“你这么轻易就把我放进来,不怕我是国民党的探子?”王满仙道:“你是不是探子都不要紧,因为你已经落到我手里嘞。”他撩起上衣拔出枪来,指着刘青远道:“我要搜一搜你的身。”刘青远把双手举起来,道:“我身上只有那位夸我厉害的人要给你的东西,你拿去好了。” 王满仙把刘青远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搜出老李的布包装进自己怀里,道:“进屋。”刘青远依言迈步进去,刚一进门,门后面忽然跳出两个人来,不由分说就把他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了个结实,其中一个压到了刘青远的伤口,他的伤口还没彻底好,疼得直叫唤,那两人不知道情况,直接把他掼到了炕上,刘青远苦笑道:“当天的故事又重演了,又被你们绑一次。” 王满仙道:“你记得就好,当天我被你装模作样地给骗嘞,没想到你现在还敢送上门来。”刘青远想起当天詹清白学王满仙时说的不能把犯错的人一棒子打倒,要批评教育的话,猜他不会伤害自己,一时玩心大起,道:“送上门来又如何?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你这里,我们的人还会远么?我告诉你,这里很快就会被包围。” 王满仙笑道:“你以为我们是吃素的?我虽然不在原来的地方算卦嘞,但是那里还有我们的眼线,你一说出我们的暗号就被盯上嘞,你就是一个人来的,后面一个人也没跟,刚才我假装吃惊,你以为我不知道来的是你?” 原来自己已经被跟踪了,刘青远暗自气恼,道:“红军果然是红军,难怪李叔把你们夸得跟天兵天将一样,跟踪使坏的本事真不容小觑。”王满仙道:“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放你走。” 刘青远道:“我不走,王叔,咱俩也算是有点交情,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呀,快给我解开吧。”王满仙道:“你记不记得我当天给你说过甚话?我跟你说不要沾国民党,弄不好引火烧身,你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过几天就当上国军嘞?” 刘青远摇头道:“我没有啊。”王满仙冷笑道:“没有?刚才还说你们的人要把这里包围,这么快又改口嘞?”刘青远道:“我不跟你废话,李叔呢?我要见他,你让他出来吧。” 王满仙道:“过几天会让你见他的,今天先好好待着哇,你们俩看好他。”他说完就出去了,刘青远大喊了三声,他却头也没回地出去了。 刘青远看了看屋里的东西,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农舍,地方不大,屋里就一张炕和一张桌子,想来只是他们临时躲避的地方。 日落西山,一人起身点亮了灯,刘青远扭了扭身体,喊道:“两位大哥。”点灯的人看了看他,问道:“什么事?”他说的一口官话,倒是跟王满仙不一样,刘青远道:“这位大哥不说此地话,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那人笑道:“我只说了三个字你就听出来了,那此地话应该怎么说?”刘青远道:“此地话简明扼要,你要是说此地话,就能省下一个字来,问我的就是,干甚?” 他这两个字学得也是有字没音,那人又笑道:“那你要干甚?”刘青远道:“我晚上没吃饭,肚子饿了。” 那人道:“好吧,你想吃什么?”刘青远道:“来达旗当然要吃黄河鲤鱼。”那人哼道:“你还真会挑,我没钱,要吃只有白菜跟稀粥。”刘青远道:“钱不是问题,可惜我出来得匆忙,把钱全放在客栈了,要不你们把我的绳子解开,我请你们去吃黄河鲤鱼怎么样?” 那人啐道:“你快别耍花样了,我知道你机灵,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只有白菜稀粥,你要是吃不下就饿着。” 刘青远道:“刚才我王叔不是说你们不是吃素的么,就用白菜稀粥招待客人?”旁边那个人冷哼了一声,走过来盯着刘青远看,刘青远奇道:“你看什么?” 那人道:“我看看你的脸是咋长的,让我们绑得像个粽子一样,还自称客人,也就是我们纪律严,要是换成我们的人落到你们手里,别说是饿了要饭吃,能健全地活着就不错了。”他也是说的本地话。 刘青远摇头道:“你们都说国民党的坏话,可我见过东胜的陈专员,根本就不像你们说的那样。”那人斥道:“他们对百姓当然要装得人模狗样,你懂个屁。”刘青远翻了个白眼,道:“好吧好吧,我是不懂,做粥去吧。” 那人鄙夷地瞪了刘青远一眼,旁边先说话的人出去了,很快就端着一锅粥和六七张饼进来,他舀了一碗粥拿了张饼放到刘青远炕头,刘青远道:“大哥,我绑得像个粽子似的,怎么吃,你喂我?” 那人一想决不能给他松绑,只好道:“好吧,我喂你。”刘青远忙道:“让一个大老爷们给喂饭像什么话?” 那人气道:“那你还想让我找个女的来喂你?”刘青远道:“不用,我自己吃,你们两个人看着我,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再说你们有枪,我跑得肯定没有枪子快。” 那人想了想,终于道:“好,我就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饭吃完,然后再捆上。” 刘青远总算又恢复了自由,他从炕上跳下来,跟他们坐到一起吃饭,桌上一共摆了四副碗筷,刘青远拿起一双筷子,道:“那个碗是给我王叔的吧,他去哪了?” 给他解绳子的说道:“吃饭的时候少说话,小心吃到鼻孔里。”他还真是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刘青远只好低头喝粥。 正吃着,外面门忽然响了,二人警惕地起身去看,原来是王满仙回来了,他进门也不说话,拿起一张饼就吃。 做饭的人起身给他盛粥,刘青远注意到了做饭人的手,他的手上缠着绷带,刚才一进门就被绑了,连这两个人长什么样也没看到,此时才看到,刘青远问道:“你的手怎么了?”那人看了看他,还是不回答,王满仙道:“东胜的城墙上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弄的,全是瓶渣子,他们爬的时候都被扎破了手。” 刘青远暗自吐舌,这是他当日防土匪的计策,没想到却伤到了他们,想想就觉得疼,道:“那可真够疼的。”王满仙道:“当然疼,但是他们当时还是坚持端着枪,没有一个喊疼的。”听他这么一说,刘青远不禁佩服起他们的毅力来。 王满仙又道:“你个小兔崽子,不听我的劝,放着好好的农民不当,跑出来掺和这些事干甚?”刘青远道:“我没有不听你劝呀,我并没有加入任何组织,还是孑然一身。” 王满仙拍了下桌子,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老李之所以被抓就是让你害的。”刘青远道:“李叔在哪里?你让他出来跟我对质,看看我到底是害了他还是救了他。” 另一个说本地话的人忽然冷笑了一声,道:“真能狡辩,你认识我不?”刘青远扭头看他,并没有见过,如果吴礼在的话,肯定能认出这人就是当天进牢房救人的梁有才。 梁有才道:“那天晚上老李拿刀架着一个警察要挟你们陈专员让放人,你敢说不是你在老李背后偷袭的?” 刘青远仔细打量这人,确实是从未见过,这时王满仙又道:“小梁当天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 刘青远这才想到他可能就是当天参加劫狱的人,道:“有时候亲眼看见的也未必是事情的全部。”梁有才冷冷道:“那你说我没看见甚?”刘青远道:“你没看见有一个贼眉鼠眼的警察偷偷爬上房顶,用枪瞄准了李叔的脑袋,我当时要不及时把李叔制服,他的脑袋就开花了。” 三人同时一怔,王满仙道:“此话当真?”刘青远道:“如果不是我出手,你们不但行动失败,连李叔的命也丢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王满仙道:“我们恩怨分明,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们自然万分感谢,但如果你是睁着眼说瞎话,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青远笑了笑,道:“你们这粥可没法兜,我吃得了吃得了。”说完大口喝起粥来。 王满仙拍了拍手道:“你这个贼眉鼠眼用得太妙嘞,一下把你和国民党划清了界限。”刘青远道:“我一向言简意赅,你能领会说明你境界很高啊。”王满仙笑道:“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却也是露馅之处,黑地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却盯着房顶看?” 刘青远愣了愣,道:“我可没有一直盯着房顶看,是李叔亲口告诉我有人要协助他行动,我想看好戏,这才看见的。”王满仙的脸色顿时变了,道:“难怪我们那么隐秘的行动能让发现,原来是告诉你了。” 刘青远急道:“你们的人被关到东胜又被悄悄押走就是他们使的计策,目的是想试出东胜谁是共产党,是你们自己上当了好不好?”王满仙哼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又是你给出的好主意?” 刘青远叹了口气,这些说起来真是巧之又巧,换作是他也不相信,不过毕竟老李没出什么事,刘青远谅他们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何况他也想留下来多了解了解他们这支队伍,光凭老李一顿夸口毕竟不实,他们愿意误会就误会吧,总有能澄清的一天。 刘青远道:“要是以后人类能发明个什么东西,能日夜无休地把人们看见的没看见的都记录在案就好了,这样说不清的时候就能翻开看看,替人说话。” 王满仙道:“日夜无休估计连神仙也做不到,何况是替你作伪证,不过你放心,我们不可能冤枉一个好人的,这事我们会调查清楚,查明之前得麻烦你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 刘青远道:“好啊,有人管吃管住,能给我省好多钱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麻烦王叔你派个人去福拴楼给我师弟说一声,不然他会担心我的,万一他到保安队报案带着警察满世界找我,你们的麻烦就大了。” 王满仙忖道:“这是要报信啊。”嘴上却说道:“可以,怎么跟他说?”刘青远道:“就说我被你们绑了。”王满仙一惊,道:“这么说他不得当场就找警察把我抓起来?” 刘青远笑道:“王叔你还真是幽默,给我找张纸,我自己给他写几句话,他认识我的字。”梁有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根铅笔,刘青远翻开小本写了几个字撕下来给了王满仙,又道:“你顺便让他把我的房间退了,贵巴巴的不能空放着。” 王满仙接过纸条折起来放进怀里,道:“他住的是哪间房?我这就安排人送去。”刘青远告诉他,他起身出去了,等他出门后,梁有才也站起来,道:“我亲自去送。”他也出去了,刘青远一笑,知道他们这是要共同商量。 两人来到大门外,王满仙掏出刘青远的纸条,一个字一个字念道:“青鹿师弟,我在朋友家小住几日,勿念。”他转向梁有才,问道:“哪个字像暗号?”梁有才道:“这暗号可是比咱们的高明多嘞,越是不像的才越厉害,我是看不出来。” 王满仙道:“也可能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暗号,这个刘青远可是不简单,你知道老李给我的信里说了点甚?全是他在东胜的所作所为,他带领十几个平民和两个警察,愣是把杨猴小的几十个土匪拦在城外两天,最后土匪打进来的时候他没费吹灰之力就硬抢了三个土匪当人质,又把土匪逼走嘞,城墙上的瓶渣子也是他为了防土匪带人弄的,我刚才没说出来是给他留面子,后来姓陈的跟傅作义借了一个营的兵准备打土匪,一开始扑了个空,还是他又出了个好计策,才把土匪打了个落花流水,差点把杨猴小抓住。” 梁有才惊道:“这么厉害?”王满仙又道:“老李是在行动前写的信,没看出他是敌人,信的最后还说让我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留下。”梁有才倒吸了口气,道:“那这个纸条送不送,咋送?”王满仙道:“你去一趟哇,把纸条交给福拴楼的店小二让他送就行,你不要露面,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踪。”梁有才接过纸条去了。 王满仙喃喃道:“看信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厉害,自己亲口讲出来倒是有点激动,难怪说书的人越说越起劲,早知道我就不算卦嘞。”他摇了摇头,又道:“是敌是友你迟早会露出马脚来,咱们慢慢玩。”他转身回屋了。 方青鹿在房里来回踱步,刘青远出去一个多时辰了还不回来,他又犯起了急,门外忽然有人敲门,他急忙去开,店小二给了他一张纸条,也问不出是谁送来的,他打开纸条一看,奇道:“三哥在树林召怎么会有朋友?” 张青青看了一眼,道:“他不会是找到那个拴黑狗的房子了吧?”方青鹿摇头道:“不可能,咱们把树林召都走遍了也没见,他出去这么一会就找到了?他聪明归聪明,但是没有就是没有。”张青青道:“管他有没有,三哥那么聪明,你大可不必老是担心他,这下放心了吧?这的确是三哥的亲笔信。” 方青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纸条,叹道:“三哥不会又沾上女人了吧?”张青青啐道:“你把他想成什么人了?他刚认识阿美,虽然人家看不上他,但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啊,你觉得那个阿美怎么样?”方青鹿道:“挺漂亮啊。” 张青青白了他一眼,道:“一个女人追着一帮男人四处跑,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去都有损名节,一个女人如果名声不好,以后怎么嫁人,谁敢要她?”方青鹿道:“那你也尚未出阁,却跟我同住一房,同睡一床,虽有父母之命,却无媒妁之言,那你的名节是不是也有损呢?” 张青青气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嘴皮子了?”方青鹿笑道:“刚学会的。”张青青伸手就来揪方青鹿的耳朵,方青鹿侧身躲开,拿住张青青的胳膊一扯,把她扯进了怀里,张青青羞道:“你胆子变大了是吧?敢欺负我了。” 方青鹿道:“我可不是欺负你,我们有了那么亲密的举动,连天长地久的话也说过了,现在差的就是师父的一句恩准,他老人家在信里已经把你默许给我了,你我要是还像以前那么相敬如宾,岂不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番美意?”张青青拥住他道:“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三哥回来我一定得问问他,看看这些话是不是他教的。” 方青鹿紧紧搂着她,道:“其实男人见了女人拘谨并不是因为胆小,有时候是敬畏,有时候是尊重,当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敞开心扉的时候,这个男人也就不再拘谨了。”张青青感受着他怀里的温热,觉得他忽然变了一个人,这绝不是偶然,他肯定是跟刘青远谈过心了,这些话虽然轻浮,不过她喜欢。 王满仙和梁有才说的话刘青远完完全全听到了,并不是他们不小心,连刘青远自己也纳闷,这些天他总觉得自己耳目极明,常人听不见的他能听见,常人听不懂的他能听懂,尤其夜里视物格外清楚,要不然也不能一眼看见爬上房顶的警察,莫非是得自狐丹之功? 王满仙回到屋里继续吃饭,刘青远眼珠转了转,道:“王叔,你以后不算卦了?”王满仙道:“我算不算卦得看你让不让,你是好人我才能继续算。”刘青远一笑,道:“我当然是好人,可你算的却不是好卦,要不改行去说书吧。” 王满仙一惊,道:“为甚?”刘青远道:“说书好啊,说书不用看人面相,也不用现编词,只要在家里多看几本书就行,你肯定会越说越起劲的。” 王满仙冷汗冒了出来,看了看另一人,问道:“二蛋,他刚才出去过?”那二蛋摇了摇头,王满仙有些奇怪了,刚才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他不可能听见的,刘青远道:“此话怎讲啊?”王满仙忙道:“我连句官话也说不了,这个口音说出来把好书也糟蹋嘞。” 刘青远笑了笑,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才会畏惧他,不然还以为他好欺负,吃完饭二蛋又来捆刘青远,刘青远道:“大哥,我言而有信,说不跑就不跑,捆一晚上我明天还能动?”二蛋看了看王满仙,王满仙点头同意了,二蛋才收起绳子。 第二天一早,梁有才和王满仙出去了,就剩下刘青远和二蛋,刘青远搬了把椅子坐到院子里晒太阳,二蛋坐在旁边像看犯人似的盯着他,刘青远不以为意,悠闲地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哼哼着小调。 二蛋看了半晌,忽然说道:“青天一丈高,白日照九霄,彩云随风起,凤凰枝头摇。”刘青远奇道:“蛋哥好雅兴啊。”二蛋笑了笑,道:“我有位老师才学高渊,这是他的杰作,讲的是朗朗乾坤诸般景象,我常听他念,所以也记住了。”
他说完就扭头不看刘青远了,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忽然有人敲门,二蛋轻声走到门口,先从门缝看了一眼,这才打开门,一个女子走进来,把背上的包袱给了二蛋,二蛋接过来就进屋去了,竟然不怕刘青远跑了,刘青远放眼一看,来的这女子十七八岁年纪,模样甚是可人,一上午没说话,刘青远闷坏了,从椅子上蹦起来,问道:“你找谁?”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我找梁有才。”她说的是本地话,刘青远见她穿着朴素,还送来一包东西,而且二蛋明显也认识她,想必是梁有才的媳妇,说道:“大嫂好。” 那女子秀眉一皱,道:“你不要瞎叫,梁有才是我哥,我叫有雅。”刘青远道:“你叫优雅?”那女子道:“是有,和我哥一个字。”刘青远这才点头道:“哦,有雅,此地话有时候真是闹不清,这名字好啊,比优雅更加响亮一些,叫的时候还得拐个弯,你要真叫优雅反而不好听了。” 梁有雅莞尔一笑,问道:“那你叫甚?”刘青远道:“我叫刘青远,青是青天大老爷的青,远是绥远的远。” 梁有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也是我哥的朋友?”刘青远一仰头,道:“是啊,我和他关系很好。” 梁有雅又一笑,二蛋不合时宜地走了出来,道:“小雅,你不要跟他说话,他不是个好人。”梁有雅退了一步,刘青远道:“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二蛋道:“好人为什么要调戏良家妇女?” 刘青远道:“我怎么调戏她了?”二蛋冷冷道:“你和谁关系很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刘青远一转念,道:“哦,她给你送了一包东西,是不是你媳妇?”二蛋瞪了他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梁有雅脸一红,转身走了出去,刘青远见状,笑道:“看来被我说中了,这是我蛋嫂。” 二蛋道:“我姓高,你可以叫我的全名,她还未出阁,并不是谁媳妇,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坐到你的椅子上去。” 刘青远道:“好好好,高二哥教训的是。”他又坐回去晒起了太阳。 过了没多久,王满仙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刘青远大大咧咧地坐在当院,道:“你到我这里住店来嘞?看把你舒服的。”刘青远笑道:“我本来就是个住店的,你不让我回客栈,总得让我舒服点吧?你们都出去了,就剩个二蛋陪我,他看我不爽,跟我连话都不说,好不容易来个人还让他吓走了。” 王满仙问道:“谁来嘞?”二蛋道:“是小雅把东西送来了,他调戏小雅,我让小雅别理他。”刘青远笑道:“我们本来聊得挺好,是你出来一句话把人家吓走的。” 王满仙喝道:“行嘞,闭嘴哇。”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差点上了个大当,太原城外全是埋伏,真是险之又险。” 刘青远想起当晚的情景,道:“难怪他们要那样笑。”王满仙奇道:“谁们?哪样笑?”刘青远道:“当天你们大部队离开东胜以后,陈专员和胡连长互相看了一眼,很jian诈地笑了笑,我当时觉得有点蹊跷,感觉就有阴谋。” 王满仙直勾勾看着刘青远,问道:“这不是你给出的点子?”刘青远道:“我虽然聪明,但你也不要把所有的好点子都算到我头上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当天劫狱时李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他能跟我商量商量,结果肯定大不一样。” 王满仙道:“幸好有个人给我们报信,我们就先派了两个人去太原探了探路,不然就中计嘞,这个姓陈的不简单。”刘青远道:“当然了,国民党有个傅作义你知道不?他们关系很好,这个傅作义很快就要当上绥远的主席了,恐怕马上要剿匪,你们既然被称为**,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好。” 王满仙奇道:“你咋知道的?”刘青远道:“我在东胜听陈专员说的。”王满仙叹道:“让他剿哇,我们不怕。” 刘青远笑道:“又开始吹牛了。”王满仙道:“我不是吹牛,既然你也跟上他们叫我们**,那我就给你好好讲讲,改变一下你的认识,你跟我进来。”他说完回屋去了,刘青远自然很愿意听,搬着椅子跟了进去。 王满仙坐下说道:“我们这匪和土匪不一样,土匪祸害人民,我们却是造福人民。”刘青远道:“既然造福人民,政府为什么要抓你们的人,你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王满仙又道:“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政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斗地主、打豪绅、分田地,为农民争取到了几千年没有过的权利,农民自然拥护我们,蒋介石怕民心不向他,怕我们的共产主义冲击他们的三民主义,一面诋毁我们是匪,一面发动大军对我们围追堵截,好在我们有杰出的领导者,国民党的两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 刘青远点头道:“难怪你说让他剿,看来你们是有必胜的信心。”王满仙道:“也不能这么说,任何东西都没有绝对的,通过这两次反围剿的胜利说明我们的革命是势不可挡的,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拦共产主义的发展,目前我们的队伍正在不断壮大,他越剿我们反而越顽强,一年缴不倒我们就能翻一倍,三年缴不倒说不定我们就反客为主嘞。” 刘青远奇道:“那我怎么不见打仗呢?”王满仙道:“绥远还没有我们的根据地,他们当然剿不到这里来。”刘青远“哦”了一声,王满仙道:“你对我们已经大致了解嘞,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 刘青远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出生的那年,中国还叫大清朝,天下由一个女人说了算,据说她胆小怕事,洋鬼子来打她,她就一味地送钱送地送钱送地,搞得哪个屁大的国家都想来分一点,这就有了八国联军侵占北京的耻辱,好在我出生没几天她就翘辫子了。” 他顿了顿,又道:“王半仙你岁数大,想必比我清楚,我听家乡的人说,女人属羊,家破人亡,我不知道属羊有什么不好,我娘就是属羊的,二十三岁才嫁给我爹,后来才听我师父说出原委,原来这句话是老百姓骂那个老太太的,她享尽了荣华富贵,却害尽了广大百姓,实在是该骂。” 王满仙道:“你说这些跟你有甚关系?”刘青远道:“关系大了,就因为我娘属羊,所以村里的人都不愿意跟我们往来,只有一位方太太不畏惧传言,我和她儿子同吃同住,她丈夫和我爹也是自小结识,两人常年在外奔波,不是我不告诉你,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出去干些什么,我长这么大见我爹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略微回忆了一下,又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家乡巨变,有一群穿蓝色军装的人忽然冲进我家,逼我娘说出我爹的下落,我娘咬死不说,竟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他说得略伤感,王满仙为了顺应他的心情也叹了口气,刘青远又道:“我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村里的人非常嫌弃我,他们说我爹也死了,都是我娘克的,没人肯收留我,我不得不离开那个村子,当时我年少无知,对天起誓要报此深仇,后来发现完全是痴人说梦,。” 王满仙道:“你又开始跟我套交情嘞?说得好像跟国民党有仇一样,你十四岁那会国民党还没北伐,势力范围有限,就算你说的是实情,这些当兵的也不一定是国民党的。” 刘青远点头道:“我听李叔说过,当年军阀混战,国军出师北伐才统一了中国,就算我现在有报仇之力,却也无从查起了。” 王满仙道:“就算你说的是实情哇,你继续讲。”刘青远道:“后来我流落到了榆林,当时正好是冬天,我一身破衣烂衫饥寒交迫,偷了几个包子差点让打死,幸好碰上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教我本领,教我认字,像父亲一般待我。” 王满仙道:“那你不跟上你师父好好学本领,出来干甚?”刘青远道:“我师父深晓时事,料定倭寇要犯我河山,所以派我出来救国。” 王满仙轻蔑地说道:“就凭你?”刘青远气道:“你看不起我?”王满仙道:“那我把你留在家里简直是置国家危亡于不顾,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刘青远道:“我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找个仁义的队伍,我现在正在找。”王满仙冷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跟我套交情,那你觉得我这队伍咋样?” 刘青远道:“我不知道,李叔说好,你也说好,可是陈专员他们却不跟你们好,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后生,光听你们自说自话也难以判断,其实不管是哪头,只要打倭寇我就能加入,这是我出来的目的,至于你们现在谁剿谁我都不关心。” 王满仙点头道:“这句话说的还有点道理,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像探子嘞。”刘青远又道:“所以我留下来不光是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探子,更重要的是我也想了解了解你们。”王满仙笑道:“你给东胜立了那么大功,你加入国民党你们陈专员肯定一千个同意,为甚还要来找我?” 刘青远道:“我是来送信的啊,我知道李叔对我有了误会,这一来不会顺利,但大丈夫言出必行,答应了就一定得办到。” 王满仙道:“好好好,信你送到嘞,我也看出你不是探子,就不再约束你嘞,你可以回你的客栈去嘞。” 刘青远喜道:“真的?”王满仙点头道:“你现在就可以走。”刘青远忖道:“你以为我会为了澄清自己而继续留着?我却偏偏要走,跟你们待着我还嫌闷呢,达旗就这么大,我回客栈也一样能了解你们。”他起身就走,王满仙还真没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