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是难舍温柔乡
回到三顷地时天已经大亮了,刘青远本来打算直接走的,但一想白天去镇里别碰上共产党,他知道梁有才很少回家,梁有福失踪的事他多半也不知道,所以让梁有福先回家看看,如果梁有才不在的话就回他家歇息歇息,毕竟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梁有福独自赶着骡车回去,谁知却半天没出来,刘青远直以为梁有才在家,吓得躲到了一条沟里,过了盏茶工夫梁有福才想起出来喊他,梁有才并不在,刘青远这才进去。 一进门,就见梁有雅在往炕炉里添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因为担心有福所以没休息好,而且刚才看见梁有福时肯定也哭了,她抬眼看了看刘青远,脸颊泛起一丝红晕,问道:“你饿不饿?我给你们做饭。” 刘青远记得走时梁有雅对他冷言冷语,此时态度竟然大变,看来梁有福已经把该说的都简单地说了,难怪那么长时间才出来喊他。 刘青远喜道:“当然饿了,只是不知道你做的能不能合我的胃口。”梁有雅牙尖嘴利,刘青远虽然又饿又乏,却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梁有雅哼道:“你要是真饿了,我给你蒸点驴粪蛋子也合你胃口。”本地人不拘小节,开玩笑时相互讥讽嘲骂却能增进感情,不像很多其他地方的人,平日说话互相吹捧夸赞,心里却往往不这么想,刘青远虽然也是其他地方出来的人,但早已入乡随俗,这话虽然难听,在他耳里却是极为受用的。 刘青远笑道:“好好好,那你就蒸点驴粪蛋子来尝一尝。”梁有雅“噗嗤”一笑,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有失矜持,俏脸一红,急忙把脸一扭往锅里舀了一瓢水,她眼里有了一种奇怪的光芒,刘青远从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眼神,温柔得能把他融化掉,好像只有张青青会这样看方青鹿,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梁有雅当然不是真的蒸驴粪蛋子给刘青远吃,她熬了一锅红薯粥,蒸了一大锅窝头,这些在刘青远眼里几乎难以下咽,但在她们家已经算是顶好的饭了,刘青远凑合着吃了点,自从跟了师父以后他过上了好日子,完全忘了小时候他每天吃的也是这些糙粮,当年香喷喷的玉米面如今却再也吃不下了,人就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梁有雅见刘青远只吃了几口,说道:“等我爹回来,让他把公鸡杀了给你吃。”刘青远问道:“这么早你爹去哪了?”梁有雅道:“我爹和我哥一大早就去镇子里看有没有人见过有福,现在还不知道有福已经回来,有福,吃完饭你去镇子里把他们找回来。”有福点了点头。 吃完饭有福就走了,家里只剩下刘青远和梁有雅,两人谁也不说话,梁有雅默默地把碗筷收拾到一边,把粥和窝头热在锅里等梁父和梁有才回来吃。 刘青远坐了片刻也起身要走,梁有才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又有说不清的麻烦,梁有雅见状,拦在门口道:“你别走。” 刘青远道:“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梁有雅噘嘴道:“我都不怕你怕甚?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好歹也让我爹跟我哥回来亲自感谢你一下,我要是让你走了他们回来肯定得责怪我,我…我前天对你态度不好,你不会是还生我的气吧?” 刘青远笑道:“怎么会?我救有福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你哥感不感谢我都没什么,只要他不抓我就谢天谢地了。”梁有雅问道:“我哥到底为什么抓你?” 刘青远道:“王满仙你认识么?”梁有雅点了点头道:“王大叔是我哥的老师。”刘青远又道:“你王大叔在包头被警察抓了,你哥他们非说是我害的,从包头一直把我追到树林召。” 梁有雅道:“他们无缘无故会怀疑你?”刘青远气道:“难道你也觉得我会害王大叔?”梁有雅看了看刘青远的眼睛,道:“如果不是你救回的有福,我肯定站在我哥那边,因为你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她莞尔一笑,又道:“不过现在我相信你,那你准备去哪里?” 刘青远迷茫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想去救王大叔,但我一个人的力量又太弱,包头现在全城戒备,我跟共产党有关系,一去就得被警察抓起来,我还想去证明不是我害的他,但是这个更难,你哥他们已经深信不疑,镇子里都是他的人,我不敢去,我昨天为了救有福还得罪了土匪,土匪们也要抓我,我现在要走只能往远的地方走,还没想好。” 梁有雅道:“既然不知道去哪,那就在我家多住几天。”刘青远道:“这怎么行?你哥一回来肯定立刻把我抓起来,把我大卸八块。”梁有雅轻嗔道:“你把我哥想成甚人嘞?” 刘青远道:“真的,我绝不能见他。”梁有雅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哥每天都回家,根本不可能瞒住他。”刘青远气道:“那你还让我住你家?”梁有雅又道:“不过这个家里有一个地方我哥十来年都没进去过嘞。”刘青远喜道:“哪里?”梁有雅脸一红,道:“我的闺房,你不是无处可去么?就…在我闺房先睡上一觉。”她好想有点后悔,但话已然说了出来,想收回已来不及。 刘青远道:“我住你闺房,那你住哪里?”梁有雅把头一低,缓缓道:“今天先这样,我…我自然不能住别的屋,不然我哥问我我咋说,我…我的炕大,可以在中间拉个帘子。”她后面的话几乎轻不可闻,脸更是憋得像个柿子。 “这丫头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刘青远略一沉吟,摇头道:“这不妥,就算你愿意你爹娘也不同意。”梁有雅啐道:“你想得可真美,就算我爹娘同意我也不愿意哩,让我哥把你抓走算嘞。”她说完回手就把门打开,心道你爱走不走。 刘青远却又犹豫了,这次要走怎么也得带上方青鹿和张青青,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此时自己不能进镇子,得找人帮他去传信,可是偏偏现在只有梁有雅一人能帮他,他一笑,道:“你能帮我去镇里找个人么?” 梁有雅回过身来,问道:“我走了你去哪?”刘青远道:“我就在你家稍微等一等。”梁有雅又道:“那要是我哥先回来咋办,他要是把你大卸八块我回来就见不到你人嘞。” 刘青远想了想,道:“那我就藏在你闺房里吧。”梁有雅佯装生气道:“黄花大闺女的闺房你说进就进?”刘青远没想到她翻脸这么快,急道:“是你提出来让我藏你闺房的,不然我可想不到这么好的地方,那我藏柴房、凉房里也行。” 梁有雅又笑了,原来她并没有生气,刘青远后背冷汗顿时下来了,这姑娘可真古怪,到底是让还是不让?刘青远长这么大也就见过张青青和花阿美两个大姑娘,张青青从小到大只跟方青鹿亲,花阿美更是嫌弃他到极点,梁有雅算是第一个和他这么亲切的女子,却让他直费神,要是女的都这样捉弄人,刘青远宁可离她们远点,男的说不对可以打一架论输赢,女的却是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刘青远虽然巧舌如簧,遇到这样的女子却也无计可施,毕竟捉摸不透人家想什么。 梁有雅道:“隔壁就是我的屋,我看见你眼睛红红的,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就先在里面睡一觉吧,你让我帮你找甚人?” 看来她是让进的,刘青远道:“你到福拴楼找一个叫方青鹿的人,把他和他师妹带到这里,我们就走了。”再不走还要被她戏耍,惹不起就只好躲。 听见他要走,梁有雅顿时就不愿意了,道:“我走不开,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嘞,锅里还热着饭,牲口也得喂,你等有福回来让他去找吧。” 她说完不再拖延,从柴房里抱了一堆柴火烧到了隔壁她房间的炕炉里,让刘青远能够暖暖地睡着,刘青远也不好非让她去,只好进了她的闺房,梁有雅在外把门一锁,笑道:“抓住你嘞,等我哥回来以后处置你。” 刘青远惊道:“你骗我?”梁有雅呵呵笑着,道:“吓唬你的,真要抓你还能怕你冻着给你添柴火?你放心,我哥一般都不在家,你要走随时都能走。”刘青远这才松了口气,道:“不要让你哥知道是我救的有福。” 梁有雅道:“你咋不早说?有福找见我哥我爹的时候肯定会告诉他们的。”刘青远想了想,又道:“那你就说我送回有福一转眼就不见了,他要是细问你就一问三不知。” 梁有雅叹道:“我知道嘞,你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她转身回了另一间屋,心里琢磨着怎么跟梁有才说说好话,让他和刘青远化敌为友,总这么躲着可不行,自古美女爱英雄,看来刘青远是误打误撞的把人家小姑娘的芳心给打动了。 刘青远一夜未眠,早就困得不行了,脱下鞋跳上炕,放好梁有雅的花枕头,抖开她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盖在身上,被子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刘青远也没心思享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快中午的时候父子三人终于回来了,梁有雅听见声音迎了出去,梁有才见面就问道:“刘青远呢?”梁有雅道:“走嘞。”梁有才急道:“往哪走嘞?”梁有雅摇头道:“我哪知道,有福一走他紧跟着就走嘞。”梁有才气道:“你咋不留他多坐一坐?”梁有雅故作生气道:“meimei我还没出阁,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你让我留他坐一坐?” 梁有才忙道:“不是不是,算嘞,我慢慢找吧。”梁有雅暗暗一笑,道:“先进屋吃饭吧。”四人进屋,梁有雅从锅里拿出粥和窝头,梁有才和梁父坐在炕上吃了起来。 正吃着,梁有才忽然“嘘”了一声,道:“什么声音?”几人安静下来一听,果然有一种“呼噜噜”的声音,梁有雅一惊,道:“估计是外面刮风的声音。” 梁有才看了看她,从炕上跳下来,走到墙边贴耳一听,是隔壁meimei闺房传来的,开门走了出去,那时人们住的都是土房,窗框是木头,上面糊着一层薄薄的窗纸,隔壁说话稍大点声都能听见。 梁有雅急忙追出来,梁有才见梁有雅房门锁着,趴在窗子上听了听,喝道:“开门。”梁有雅大急,心道你睡觉打呼噜就打呼噜吧,还打得山响,几里外都能听见了,谁能藏得住你? 梁有才见梁有雅迟疑,扑过来就抢钥匙,他们是兄妹,也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说,梁有才强行从梁有雅怀里夺走钥匙打开了门,刘青远平时睡觉轻,可今天也许是太乏了,竟然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梁有才进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刘青远这才被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 梁有才道:“好小子,胆子真够大的,竟敢光明正大睡在我们家,还睡在我meimei闺房里。”刘青远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梁有雅道:“好你个骗子,我居然信了你的话。”梁有雅责备道:“谁也没骗你,是你自己打呼噜像地震一样,估计树林召的人也能听见。” 梁有才道:“你这个叛徒,我们找了你三天,还以为你跑到别处嘞,这回看你还往哪跑。”梁有雅道:“哥,我不信是他出卖的王大叔。” 梁有才喝道:“有你甚事?小雅,刚才你嘴上还说孤男寡女不能待在一起,咋能把他留在你被窝里了?你…他…”他想起一上午就刘青远和梁有雅在家,一扭头看向刘青远,喝道:“你是不是对我meimei做甚不道德的事嘞?” 他又看向梁有雅,两眼上下打量,梁有雅被看得发毛,道:“哥,你把你meimei说成甚人嘞?他是好人,要不是他有福能安全回来?” 梁有才冷笑一声,道:“你不说我倒给忘嘞,他刚从包头回来那天有福就出事嘞,还偏偏让他赶上,而且他还真能救回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话锋一转,又道:“你老实交代,你比我们迟回来一天,是不是安排这件事去嘞,目的是想给我装好人,你又是咋知道这是我家的?” 梁有福道:“哥,我是被一伙坏人抓到平南的,跟刘大哥没有关系,那些坏人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把抓来的人手安在腿上,脚安在胳膊上,要不是刘大哥救我,我恐怕也成了那样的怪人,救我的时候打得炮火连天,来的人都有枪,哪能是假的?” 梁有才一笑,道:“你看清楚嘞他们都有枪?”梁有福道:“有,还有炸弹,把一间房都给炸嘞。”他当时被关在另一间房里,并没有看到手榴弹其实是那些人的,梁有才哼道:“刘青远呀刘青远,这回你可就不太聪明嘞,有枪有炸弹的部队在此地恐怕别无分号,说吧,从国军那里调了多少人来演这出戏?” 刘青远道:“帮我救人的并不是国军,说出来怕吓着你,是大土匪杨猴小。”梁有才冷笑道:“杨猴小?你快不要吹牛嘞,土匪现在还敢待在绥远?就算敢,你算哪根葱,杨猴小能帮你救人?” 刘青远道:“当天王叔给你说过我在东胜的事迹,我带了一个营的正牌国军打得杨猴小落荒而逃,他能不怕我?我让他救个人他敢不救?” 梁有才奇道:“当天我俩是在大门外说的,你咋听见的?”刘青远笑道:“我的耳朵比较灵,你们说的我全听见了。”梁有才道:“你把他打得落荒而逃他应该恨你才对,你一个人去了还能有命在?” 刘青远道:“以你这种寻常人的想法,去了估计十有八九会没命,可我不一样,我脑子灵。”梁有才冷哼道:“快不要瞎编嘞,我一句也不相信。”他把梁有福拉到跟前,问道:“你昨天亲眼看见他们打死人嘞?”梁有福摇头道:“我哪敢看?门一开我只顾往出跑。” 梁有才笑道:“这就对嘞,你当时被关在另一间房里面,外面有甚你也看不见,他们装模作样地放上几枪,扔上两颗手榴弹,再随便躺下几个人你就以为是打死的人,其实这都是在演戏。” 梁有福道:“要是演戏的话,那些被弄得奇形怪状的人是咋回事?”梁有才道:“哪有什么奇形怪状,肯定是你看错嘞。” 梁有福摇头道:“我没看错,那个手脚被换了的人就跟我关在一起,他手腕上的接口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和爹前年在梨树上嫁接桃树枝一样,还有昨天白天他们就在院子里动的手,我趴在窗子上亲眼看见那些大夫把一匹马的血抽在一个袋子里面,又给一个人输进去,那个人浑身抽搐,三个人也按不住,抽了一个时辰最后死嘞。” 这场景每个人听了都不寒而栗,梁有福又道:“我还听里面的一个大哥说,前几天有一个人被那些大夫把肚子里面的肠子拿走嘞,之后那个人就老是饿,那些大夫就每天给他端来一大锅吃的,他大吃了几天,最后竟然饿死嘞。” 那是怎样的可怕场景恐怕只有亲眼看见的人才能体会,梁有才愣了好半天,终于说道:“刘青远,那到底是个甚地方?”刘青远道:“我可不知道,我跟上车踪追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找见的,现在已经被摧毁了,他们的人全被土匪打死了。” 梁有才道:“你这个叛徒,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刘青远气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你有证据?”梁有才道:“我们都是好几年的同志嘞,就你是刚来的,谁也不了解你,除了你谁也不可能。” 刘青远道:“刚来的就是叛徒?我还说你是叛徒呢。”梁有才道:“我不跟你啰嗦,有福,你去树林召把高二蛋叫来,就说我抓住刘青远嘞。” 梁有福道:“我刚回来又让我去?我不去。”梁有才喝道:“你不去看我把你屁股打烂的。”梁有福道:“你把我屁股打烂我也不去,刘大哥多好的人,你为甚非说他是坏人。” 梁有才道:“你懂个屁。”梁有福道:“我是不懂屁,你比我岁数大当然懂,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替爹喂牲口。”他说完扭头就跑,梁有才气得直叫唤,梁父道:“有才,我也觉得刘青远说的不像是假话,你还是好好调查调查再说,不要冤枉了好人。” 梁有才道:“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汤?一家人全替他说话。”梁有雅道:“我只知道要是没有他的话,有福现在凶多吉少,指望你这个当哥哥的救他估计是没戏。” 梁有才看了看梁父,又看了看刘青远,道:“好,刘青远,等我找到你的罪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气得摔门而去,其实他也已经觉得抓有福的那些人不对劲了,国民党就算再不堪,也不至于拿活人做实验,自从九一八事变爆发以来,总有惊闻传出,据说东北也有一处秘密的研究所被发现,日本人不会已经偷偷把魔爪伸到绥远来了吧?他得赶紧去找高二蛋等人讲明这件事,让组织去调查。 梁有雅见气走了梁有才,喜道:“爹,把咱们家公鸡杀了吧,也没有什么好款待恩人的,你给我点钱,我去镇里打点酒,再买点下酒菜回来,好好招待招待恩人。”梁父连忙去房里拿钱,一转眼他们又都出去了,刘青远困意高涨,也不管梁有才会不会再带着人来抓他,躺倒又沉沉睡去。 黄昏时分,刘青远被尿憋醒,披上衣服出来解手,梁有雅正和有福一起给牲口添草,见他出来,说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刘青远一看太阳都落山了,笑道:“你的被窝里那么香,我实在是舍不得出来。” 梁有雅脸一红,道:“让你盖过就不香嘞。”刘青远一笑,但他实在憋得不行,赶忙往出走,梁有雅急忙问道:“你去哪?”刘青远啐道:“小姑娘家问这么多。”梁有雅一想他睡了一天,顿时明白了,俏脸再次泛红,心道这不是怕你走了么? 刘青远解完手回来时梁有雅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虽然还是些很平常的菜,但比早上的窝头强多了,梁父端起酒,道:“青远,能喝酒不?”刘青远连忙端起酒杯,道:“梁叔,我敬你。” 这是绥远自产的粮食酒,喝下去以后肚里火热火热的,梁有才被气得干脆没回来,这样也好,有他在肯定没法好好吃饭,一家人边吃边聊些家常,梁父对刘青远各种盘问,俨然有岳丈相女婿之态。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梁有雅把梁有福打发回屋,给梁父使了个眼色,静静的下地收拾碗筷去了,梁父会意,说道:“青远,你父母有没有给你说过亲事?” 刘青远鲜少喝酒,几杯酒下肚之后,已经有些微醉了,不过他的意识还不算模糊,他见梁父终于提起了这件事,借着酒劲胡乱说道:“小侄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婚配,人虽聪明却命途坎坷,居无定所四处为家,苦啊。” 梁父大喜,道:“我闺女今年二十一嘞,树林召常有人来说媒,但她谁也看不上,既然你还没有婚配,那你看我闺女咋样?”当天刘青远初见梁有雅时还以为她十七八岁,看来是看走眼了。 梁有雅在一边假装生气,道:“爹,你说甚了?”刘青远道:“小雅美丽端庄、勤快懂事,是个好孩子,不过就是脾气大了点,要是能温柔一点就好了。”梁有雅气道:“你说谁不温柔?”刘青远哈哈大笑,梁有雅更加生气,想用沾油的手揪着他说清楚,不过一想那样还真是不够温柔,只好轻叹道:“你说不温柔就不温柔吧,反正我也说不过你。” 刘青远再度哈哈大笑,梁父道:“那你是觉得小雅好还是不好?”刘青远道:“梁叔你别开玩笑了,小雅哪能看上我这种无家可归的人?” 梁父道:“我跟你说个实话,小雅今天跟我说看见你挺好的,又勇敢又聪明,这话也是她让我问你的,她从来没看上过任何小小,我一直以为她娉不出去嘞,你是头一个,我简直高兴坏嘞,我女儿性格直爽,像个男娃娃一样,她娘走的早,从小这一家就全男的,也难怪她有这样的性格,我们乡下人不喜欢拐弯抹角,看上就是看上嘞,你要是同意,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刘青远扭头向梁有雅看去,梁有雅背对着他,没有再假装生气,看来梁父说的是真的,刘青远顿时陷入了纠结,是该等那个远在天边几无可能的缘分,还是该惜这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娇柔?如果你是刘青远你怎么选? 刘青远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道:“梁叔,还是等我跟您大儿子把误会澄清再说吧,因为我把您家里的关系搞僵就不好了。” 梁有雅转过身,道:“有甚好澄清的?肯定是他误会你嘞,高二蛋顶多比你早来一个月,他咋不怀疑高二蛋?”刘青远道:“你看,这还没怎么样就已经互相生上气了,我要是胡乱答应了,万一把他气得再也不回家来,您多个女婿少个儿子可不行,您说是吧?” 梁父叹了口气,梁有雅“哼”了一声,埋头继续洗碗,再不看刘青远一眼,刘青远又道:“而且我昨天利用土匪救了人之后不辞而别,大大的得罪了土匪,这可是性命攸关,我绝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梁父和梁有雅谁也不说话,刘青远起身道:“我…我出去解个手。”说完穿上鞋就走,走到梁有雅身边时悄悄说了句话,也不管梁有雅听没听见,大步走了出去。 解完手刘青远就去和梁有福挤在一个屋里睡下了,刘青远白天睡了一天,没有丝毫睡意,等梁有福睡熟后,悄悄起身出了屋。 夜色撩人,圆滚滚的月亮从东南方向照射下来,刚好照亮了站在西北方向的梁有雅的脸颊,他们的距离只有两尺远,刘青远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精致的五官,背后虽然有凉风,但刘青远的身体却逐渐在升温,因为眼前的梁有雅就像是个仙女,正如当日的阿美一样。 梁有雅虽然不及阿美貌美,但她体态丰盈,较之阿美更具诱惑力,刘青远不经意间瞟到了她的酥胸,眼睛顿时一直,这时一股芳香沁来,和被子里的香味一模一样,刘青远不由地痴了,梁有雅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吹出一股白气,正打在刘青远身上,北方的冬夜是奇妙的,奇妙得能让人把什么都忘了。 刘青远男儿的冲动被彻底勾了起来,他猛地揽住了梁有雅,梁有雅没有躲,刘青远酒劲未过,头脑一发热更加放肆,撅着个嘴就凑了过去,梁有雅还是没有反抗,反而轻轻闭上了眼,她的心里似乎是窃喜的,虽然冬天她穿的多,像是抱着一团被子一般,但丝毫减不了刘青远的冲动,毕竟除了他娘以外,这是他拥抱的第一个女人,他完全忘了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
这种乡下丫头的清纯美比那些穿个开衩旗袍,满脸涂满胭脂水粉看不到面皮的市井女子美丽无数倍,看她这么明艳动人,刘青远在中途停住,说道:“我好有福气啊。”梁有雅睁开了眼,似乎很失望地问道:“你…你咋…?” 你咋停了?你咋不亲我?不管她想说什么,最后都没敢说出来,刘青远道:“这是我二十三年来头回这么干,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感觉不到?我需要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 梁有雅心想隔着这么厚的两层棉衣能感觉到就有鬼了,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是柔柔地道:“我也是。”语声温柔之极,温柔是女子的天性,虽然已经被梁有雅抛开多年,但学起来并不难。 刘青远长长地吸了口气,双手往紧搂了搂,梁有雅赶紧又闭上眼,刘青远硕大的嘴唇终于糊了上去,把梁有雅的樱桃小口整个盖上了,刘青远嘴角竟然涌出了口水,他赶忙往回吸,发出“滋滋”的声音,大概所有人第一次亲都是这个样子吧? 这一切发生在一片浓密的树林里,虽然冬天树上都光秃秃的,但因为树多也足以藏身,那个年代的人思想保守、行为拘谨,虽然私下里什么样不好说,但周围但凡有一个人在就绝不敢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梁有雅的父亲和兄弟早都睡着了,他俩这么晚同时出现在树林里并不是偶然,刘青远说的那句悄悄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在别人眼里也就成了迷,不过仔细想想又很明确,他说的肯定是“今晚三更,树林里见。” 正甜腻间,一股寒风吹在刘青远脸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风本来是从他背后刮的,不知怎么就变了方向,刘青远艰难地把嘴移开去看,眼前雾蒙蒙地,风一吹,雾慢慢散开了,借着月光,刘青远猛然看见有一个人向这边走来,这么晚不会是梁父吧?那人很快就走到了眼前,刘青远顿时吓了一跳,居然是花阿美! 东胜一别已有半年,她怎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种被捉jian的感觉油然而生,刘青远赶忙放开怀里的梁有雅,谁知梁有雅竟然软软的倒了下去,落地后成了一团,像是被吸干了一样,刘青远又一惊,自己曾经误吞狐丹,妖魔之物可以吸人精血以修炼,他也不知道那狐丹在自己体内到底如何了,是跟他的血rou融合在一起还是早就化为粪便排出去了,这些日子除了懂兽语耳目明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变化,他想起刚才吸不完的口水,顿时有些怀疑那是不是口水,自己不会铸成大错吧? 刘青远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赶忙弯腰一探,梁有雅呼吸通畅,似乎只是睡着了,这怎么可能?刘青远心里大奇,又抬头去看花阿美,只见花阿美面带冷漠直勾勾地看着他,表情似生气又似不屑,可是她却一句话也不说,走过来后站在那里也未曾动过,刘青远起身一看,花阿美目光呆滞,眼皮连一眨也不眨,形同僵尸。 刘青远晃晃手道:“阿美,你没事吧?”花阿美还是不说话,表情也未变,这时身后有响动,刘青远猛一回头,就看见吴礼倚在一棵树上,交叉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青远吁了口气,道:“原来是你在搞鬼,吓死我了。”吴礼笑道:“我就是鬼,怎么会搞鬼?我是想让你在心底里把她俩做个比较,看看你到底喜欢哪个。” 它一指花阿美,道:“这个,追着一堆男人跑,没准是个****,她虽然见多识广,却不免遭人非议。”刘青远气道:“你说话好难听。” 吴礼不理他,又一指躺着的梁有雅,道:“这个,虽然不识字,但古人向来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乡下丫头干净勤快,她肯定会一辈子对你忠贞不二。” 刘青远道:“我能两个一起要不?”吴礼道:“当然可以,凭你的魅力,再多十个八个也不难,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男儿应心系家国大事,娶妻生子何必着急?你如今师命未了,这一口亲下去,明天就得和她成亲,而且就冲你刚才这把持不住的劲,后天就得让她怀上娃娃,那时你再想走能撇下老婆孩子?你恐怕就被拴在这个小地方了。” 它的余音未了,眼前骤变,花阿美不见了,本来躺在地上的梁有雅又回到了他怀里,她紧闭着双眼,在焦急而又胆怯地期待一个吻。 刘青远有点迷糊了,问道:“我亲到你了么?”梁有雅睁开眼来,气道:“你…到底…三更半夜把我叫出来干甚?” 刘青远忖道:“看来是没有,原来吴礼只是让我在幻想中亲了她一口,让我适可而止,它可真有智慧,故意指着阿美说她的坏话让我生气,这样就能冲淡我对梁有雅的色心,它说的对,我如果占了这个便宜,想走就难了。” 他赶紧放开梁有雅,这才感觉下巴发冷,伸手一摸全是口水,原来刚才吸得“滋滋”响的真是自己的口水,真是丢人。 梁有雅见刘青远不答话,又道:“你说话呀。”刘青远道:“我是想跟你道个别,我要走了。”梁有雅一震,道:“去哪?”刘青远道:“归绥,我从家里出来就是奉师命去找队伍打倭寇的,到归绥以后,找见合适的队伍我就跟,找见倭寇我就打。” 男儿就该精忠报国,女子若阻拦半分就是不明事理,梁有雅虽生在乡下,却也懂得这个道理,她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此时也不能说出一句。 梁有雅问道:“你还回来么?”刘青远道:“如果我没被倭寇打死的话…”他还没说出下半句,他的嘴就被梁有雅的芊芊玉手捂住了,梁有雅道:“不许胡说,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刘青远道:“你不要等我,其实我有一个心仪的女子,她也在等着我。”梁有雅气道:“那你刚才…。” 刘青远摸了摸嘴唇,叹道:“都怪今晚的月亮太美,把你照得像极了我心仪的女子,我才起了色心占你的便宜,你要是恨我的话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吴礼气他,他也气梁有雅,让她心凉,省的她牵肠挂肚,虽然那时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但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一辈子有一个就足够了。 梁有雅摇头道:“我不打你,我也不恨你。”刘青远道:“那我走了。”他转身就走,梁有雅喊道:“我等你。” 刘青远没有回头,他怕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自己就狠不下心走了,酒这个东西以后还是少喝得好,走出几步又听见梁有雅喊道:“我等你。”刘青远还是没理。 “我等你。”她喊第三声的时候刘青远已经远在半里外,几乎已经听不见她绝望的呼喊了,一个杰出的男人总是能招来许多青睐,尤其是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如果这个男人不把持,等待他的必定是无尽的烦恼。 刘青远怕被发现,走得小心翼翼,其实梁有才等人已经顾不上抓他了,王满仙在包头一口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包头的警察局长马秉仁威逼利诱让他写出绥远共产党的名单,他假装同意,却在纸上大写共产党救国救民的主张,还列举出蒋介石的多条罪状,气得那局长吹胡子瞪眼,但他又不敢把王满仙怎么样,只好决定将王满仙押至归绥交差,由绥远省政府去处理,不日就将起程,梁有才等人得到消息以后决定在半路救人,都去策划劫车的事了。 刘青远走出几里,忽然问道:“老吴,刚才我亲她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给我制造的幻觉?”吴礼现身出来,道:“这重要么?重要的是我在东胜为了你和阿美的好事拼了命的帮你,那时你也曾刀山火海全然不顾,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把当时的情义全忘了?” 刘青远道:“我没忘,刚才…刚才我…”吴礼道:“你不用解释,我也年轻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个女的就眼馋,不过还没有馋到流口水的地步,后来我好不容易得到个女人还让土匪看上了,最后弄得人死家败,所以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刘青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想起花阿美,刘青远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阿美现在在哪里,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吴礼笑道:“你忘了阿美走时候说的话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讲究一个缘字,有道是千里路上结姻缘,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如果你注定要娶个绥远的乡下丫头,你就肯定会因为种种原因到绥远的农村来,因为在你们河南遇不到,如果你注定娶个日本娘们…” 它忽然把嘴闭上了,眼睛四下扫,像是生怕被谁听见一样,可是这么晚哪会有人,它又悄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一听就好,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算命的,我给你打个比方,过两年日本娘们来中国的肯定不少,假如你注定得娶个日本娘们的话,她会自己送上门来的,你看上的人不喜欢你,说明你们命中没注定,所以你再怎么使劲也打动不了她,要是你强扭这颗瓜,那你就是耍流氓,跟老天对着干。” 刘青远道:“那你说我跟阿美是注定了还是没注定,我到底还能不能见到她?”吴礼嘿然一笑,道:“我既不是月老,也不是老天爷,怎么能知道这事?要是我有这本事,生前就不会打光棍了。” 刘青远大皱其眉,吴礼又道:“不过我认识一位月老派在人间的使者…”刘青远惊道:“你认识神仙?”这世上既然有鬼,那就必定有神,刘青远也曾想过,但终究是迷,听它这话莫非是真有? 吴礼摇头道:“她不是神仙,只是个媒婆,她成天给人牵线搭桥,不是月老派在人间的使者是什么?”刘青远瞪它一眼,照这么说那些刽子手岂不都是阎罗王派在人间的使者?那人间的使者未免太多了。 吴礼又道:“她曾经跟我说,人世间的缘有千百种,最简单的只要她一牵线,很快就能拜堂成亲,这是她最愿意见到的,最难的当属孽缘,那一根红绳七拐八绕的,总跟别的绳打结,所以这二人必定是爱恨交织,离不开见不得,有些时候女人就得晾着,你太把她当回事,她就不把你当回事,你离她远点吧,她又想你想得不行,所以她现在离开你未必是坏事。” 刘青远奇道:“你不是说自己是个老光棍么,怎么懂这么多?”吴礼忙道:“这不是那位使者告诉我的么?”刘青远道:“月老的使者你都认识,还能打光棍?他给你拴七八十条红绳也不在话下,你恐怕只有睡不过来的份。”吴礼不置可否地哈哈大笑,刘青远知道它又调皮了,不过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既然一切随缘,何妨继续等待?反正他胸怀有志,儿女私情尽可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