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0.罗汉哥上哪里去了
1190.罗汉哥上哪里去了 那是南正街的所有人帮着罗汉给他爸爸办的丧事。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水手的尸体,可是峡州从来就有将那些死在江里的船员生前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埋在一座衣冠冢的规矩。南正街的人按照罗汉的愿望,把水手的东西装了一个小木箱,就埋在了罗汉的mama的坟里,换了一块墓碑就成了夫妻两个人的合葬墓。被这样**的噩耗吓傻了的罗汉当然会披麻戴孝,给自己的父母的墓碑磕头,给所有来参加葬礼的人磕头。看见此情此景的没有一个不眼泪汪汪的。 王家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可是他们在那几天的晚上,都相信峡州的风俗习惯,让罗汉回到自己家里去住。那叫守灵。相传在人死了以后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因为眷恋,他的灵魂会不止一次的最后回到家里看望自己的亲人,和亲人告别。虽然没有人愿意与黄玉兰和那个塌鼻子小男孩共处一室,可是前车之鉴实在太深刻,所以有一些罗汉的王家兄弟一直陪着他。王茂林在嘱咐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罗汉:见到你爸爸,就要他放心,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你会好好的,我们大家也会好好的。 可是,那些日子罗汉一次也没有看见爸爸回来,连做梦也没有。 头七的时候,按照规矩,罗汉早早的就披麻戴孝在南正街上跪着了。南正街的人不仅请了当地最有名的吹鼓手,也请了专做白事的知客,每个家里不仅都送了花圈和纸钱,都有人参加了那个仪式。因为水手是船员,连尸体也没能找到,他的头七就只能在长江边的江滩上办。当鞭炮劈劈啪啪的炸起,唢呐、锣鼓声在风中哀怨的响起、那么多***的花圈被架在一起用火点燃,那些被烧尽的、发黑的纸钱随着江风在空中回旋的时候,南正街三户王家的所有大人小孩都一齐跪下,对着滚滚东去的长江磕头,求那个看不见、也*不着的灵魂一路走好,求那个消失在江水里的水手保佑自己的儿子罗汉一切都好。 黄玉兰和她的那个儿子当然没有参加有关水手的所有悼念仪式。不仅没有一个人邀请过她们,她们也没有表示过要参加的意愿。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人没了,连伪装也可以不要了。不过她们依然住在水手的那个家里,不是为了追悼水手,而是为了水手死后留下的这一间房屋,以及地直车船队将要付给家属的安葬费、抚恤金和一次性的生活补助。 峡州的规矩是死者家属在头七那天得请给所有参加追悼和送葬仪式的亲友宾客吃一顿豆腐饭。水手的豆腐饭是南正街的另外两个王家主持cao办的,连那个已经大学毕业、已经参加工作的王家老大也从京城赶了回来,和罗汉同样披麻戴孝,在每一桌宾客面前给大家磕头表示感谢,也会给大家斟酒,希望大家以后能一如既往的照顾自己的五弟。这也是规矩,因为他是老大,就应该带着**,哪怕仅仅只是同一个姓而已。 罗汉就是到了头七那一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永远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扛着他到朋友家去串门,不会自己喝的面红耳赤,却还要他给自己的那些酒友斟酒;不会很高兴的*着他的小胳膊**,偷偷的在他的口袋里塞钱,也不会笨拙的给自己的儿子洗澡,不会洋洋得意的要儿子给自己点烟……所以,当王茂林要把他带回自己家去的时候,罗汉要求说:二爸,我还想回家里去守**,一个人等着,看看爸爸会不会回来。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孩子这样的请求。 那天晚上究竟在水手的那个小房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廖解放曾经把黄玉兰用手铐押着,带到派出所进行了反复询问,可是那个**眼的女人一口咬定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一些大实话。就是告诉罗汉他爸爸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自然也都不存在了。水手在那份离婚调解书上已经签了字,同意把这间房的处置权和所有得搬迁补偿费全部给她作为离婚的条件,所以这里与罗汉无关。黄玉兰告诉罗汉,她已经决定后天就和搬迁公司签订合同,让出这间房,所以,罗汉就得在明天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搬出去。 没有人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黄玉兰究竟说了些什么恶毒的话,没人知道罗汉在那个晚上单独一个人等着自己的爸爸的灵魂回家的时候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令人惊讶的决定。不过廖解放知道,黄玉兰所说的那些话对于一个仅仅才十二岁的少年是一个多大的打击。mama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现在连家也没有了。 第二天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也是一个星期日。太阳暖洋洋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广播体cao,南正街的那些墙上都被拆迁公司用红漆写上大大的拆字。南正街的大多数住户已经决定同意搬到东山山腰的那个小堰小区的那栋U字形庞大的二十四号楼去,那里是经济适用房管理中心的安置房。也已经有些人开始搬走了,那是一些准备搬到别处去的住户,和杨大爹说的一样:即便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可是生活在继续,那天上午,还不到八点钟,邱老师就一手牵着她的那个宝贝干女儿杨婷婷,一手牵着那个谁都知道长大了会是罗汉小媳妇的小丫头走进了水手的家里。邱老师表现得很平静,说话也很冷静:水手不在了,按照他所说的,这间房属于你,家里的一切也是你的。可是我得把罗汉带走,因为他是我们王家的儿子。 谢天谢地。黄玉兰正在懒懒的梳头,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我还因为南正街的人派你来是想反悔呢。 对不起,我们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人,也不会出尔反尔。邱老师回答的不卑不亢:水手说得对,吐出去的唾沫能*回来吗?就是打掉了牙也得往自己的肚里咽。 你是当老师的人,我可说不过你。黄玉兰知道在南正街,她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就不再说风凉话了,扁了扁嘴接着说:早就想到了,所以昨天晚上就交代罗汉把自己的那些破烂东西收拾一下,可是今天早上根本没有看见他的人,谁知道那个没有家教的**有跑到哪里野去了。 不准你骂罗汉。邱老师的话针锋相对:你下面的一张嘴不知骗过多少像水手那样无知的男人,那是你的本事,可是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上面的一张嘴给撕了去,只要你再敢说一句罗汉的坏话。 怕了你们还不行吗?那个**眼的女人咕噜着:是没有看见罗汉嘛。 杨婷婷就和小媳妇跑到后面的那间杂屋里去了,果然没有看见罗汉的影子,邱老师也走了进来,那里和她们上次进来的情景没什么变化,还是堆得很多的柴火和蜂窝煤、还是一盏布满灰尘的煤油灯、还是一个竹篓里放着几件旧衣服,罗汉上学的那些初中一年级的课本和各种书本也还在,就是没见那个初中生的影子。 邱老师愣了一下,又到处看了一下,有些感觉不对,赶紧把手***上的那一堆烂棉絮里面*了*,就有了些意外:不对,被窝里连一点热气也没有,罗汉昨晚肯定没睡觉! 王mama。小媳妇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罗汉哥上哪里去了? 邱老师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去向黄玉兰寻求答案,就急急地走了出来,站在已经有了些朝阳的色彩的南正街上四处张望,不想却看见杨大爹和一群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那颗大梧桐树下不知在商议着什么,就赶紧跑过去,把罗汉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看看这个吧。*庆丰心情沉重地指着那个梧桐树干上粘着的一张迎风招展的小纸条叹着气在说:罗汉怎么会选择离开呢?就是水手不在了,不是还有我们吗?南正街即使不在了,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南正街的人吗? 罗汉的字是南正街的孩子中间写得最好的一个。因为从小就逗人喜爱,所以就被那些大老爷们逼着、那些娘们督促着、那些哥哥jiejie陪着,凭着自己的聪慧和坚持,毛笔学过所有人都知道的《九成宫醴泉铭》、《多宝塔感应碑》、《玄秘塔》,还有那个《道教碑》,硬笔也曾经认真的临摹过庞中华的字帖,日长月久,自然写的很好,有时候春节的对联也出自这个男孩子的手。南正街的人几乎都认识罗汉那一手写得工工整整、十分严谨的字,贴在梧桐树上的那张纸条是用一页英语练习本写的。而那上面正是罗汉的字。
--各位爷爷奶奶、爸爸mama、哥哥jiejie、**meimei: 罗汉在这里给你们下跪磕头了。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呕心沥血的教导、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亲如家人的关怀,也感谢王家的四个哥哥的模范带头和对我的严格要求,可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连累大家了,所以我走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再回来,我一定和我爸爸说的那样,做一个对南正街有用的人,给南正街的所有爷爷奶奶、爸爸mama、哥哥jiejie**meimei当牛做马,努力做得更好来报答大家。 邱老师就又一次惊天动地的哭了起来,她就相信罗汉真的走了;杨婷婷的哭是撕心裂肺的,因为她知道是那个叫人痛恨的后**走了罗汉的,小媳妇哭得死去活来,谁都知道这个小丫头不懂得什么爱情,可知道罗汉对她最好,哭得所有的人都跟着一起落泪。大家第一次十分绝望的感到,罗汉这不是说说气话、耍耍脾气,而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妈的,都***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庆丰把手里的一个心爱的紫砂壶摔在地上,声震如雷的叫了起来:只要是个人的就都给我出去找!一个南正街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说出去连这条街的脸都丢尽了!就是把峡州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罗汉给我们找回来! 又是我不对,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罗汉还是个孩子,又遇到街道拆迁,肯定会有些想法的。我应该陪着罗汉守这最后一个晚上的。杨大爹眼圈也有些发红,十分懊悔的在连连自责:我们连罗汉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峡州。 王茂林在大声地说着: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南正街有这么多人,峡州找不到全省去找,全省找不到沿江去找,沿江找不到全国去找!罗汉难道还会上天入地不成?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没有保护好这个孩子,而我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有人惊奇地发现杨大爹的脸上极为少见的挂着两滴眼泪,神仙大爹的嗓音也有些哽咽了:动作要快,我们得赶快分头去找,车站、码头都得派人去守着,就是明知道没有希望,也要尽我们最大的努力。 那个时候,王茂林就已经有了些预感,他们已经找不到那个突然消失的罗汉了。 没办法,这也许就是罗汉的第二次劫难的开始。虽然是痛苦,也是因缘注定的。所以才会有九死一生,才会有柳暗花明,才会有历经磨难,才会有跌宕起伏,才会有隧道尽头的光明。杨大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仰着头望着高高的天空,说的声音就像是耳语:但愿九斤真的是一尊罗汉。 没有人不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