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柴桑令在线阅读 - 第7章 细作于宫

第7章 细作于宫

    “叫什么名字?”

    “桑千语。”

    “嗯——”公公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他注视着花名册,觉得这名字有些不妥,一面口内喃喃:“桑千语……,千语——,唉?这样顺口多啦。”便提笔划掉了“桑”字。

    “公公,我叫桑千语。”桑千语看着被黑笔打上斜扛的“桑”字,有些着急地提醒道。

    “嗯?”公公又哼了一声,声调直往上翘,腔调、神气倨傲,不容置喙。“让你说话了吗?咱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一切听指令。听懂了吗?”

    桑千语看着他,点点头。但她忍不住,还是说:“可是我姓桑,叫桑千语。”

    “咦?你个小丫头,怎么这么没耳性?!”公公生气地瞪着她。“咱家说你叫千语,就叫千语。你若再多说一字,咱家就把你的名字也更换掉。”

    桑千语反驳没用,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垂着头,气呼呼地暗骂道:“死太监,真是吃饱了,撑得慌!你大爷的,姑奶奶娘胎里带出来的姓氏,你个死太监不先问了我爹娘就这样轻飘飘地给抹掉了,当心桑氏祖宗半夜爬出来掐你脖子。”

    公公忽然嗽了一声,用手摸了摸脖子,睨了桑千语一眼,便放下花名册,拿起茶盅,啜饮了一口。

    桑千语不说话,大殿便鸦雀无声,虽然这个大殿里乌央央站满了人,却个个都似哑巴,很可怖。

    这里就数桑千语面前的公公最大。他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坐在堂上,傲睨堂下的所有人,只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地问过去,分配过去。

    “你都二十一岁啦?”

    “是的,公公。”

    “怎么,都这样大了,还进宫?”公公感到不可思议。

    桑千语也很纳闷,回看着他,问道:“公公,这当宫女也有年龄限制吗?”

    “那是自然……,”公公回答,“咦?咱家让你问话了吗?”

    “是。”桑千语赶紧应声,一面心中嘀咕:“二十一岁怎么了,正当妙龄!嫌年龄大?那就别收啊!”一面转头去看大殿里的其他人,睃了一圈,果然都很小。男男女女差不多都在十二三岁光景,乳臭未干,个个都垂着头,轻声细喘。进入这陌生的森严的大殿,看样子都很恐慌。

    桑千语回转身来,又想说话,一抬头,竟然看到公公的左肩的后方有一扇开了一道缝隙的门,内里侧坐着一个男人正窥视她。见她看着他了,他便移开目光,垂下去看书。

    “也罢。”公公下结论似的自言自语。“那就在宫中待几年吧。”

    桑千语心想:“这鬼地方,不准这儿,不准那儿的,这般泯灭人性,哼,几年?姑奶奶是一刻也待不住。”

    公公又打量桑千语,一面摇头数落:“这身打扮,太随意,不符合。嘴巴不严实,爱顶嘴,要闯祸。长得……,太过惹眼,各宫娘娘容不下。唉哟,怎么送来这么一位挑事儿的祖宗啊。看来,得让肃奉姑姑好好**才行啊。”

    桑千语立刻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芙蓉色锦缎对襟长裙,芙蓉色绣绿萼梅纱面薄氅。“挺好看的呀?哪里随意了?”她脱口而出,虽然很小声,公公还是听见了。

    “千语!”公公尖着嗓子厉声喝道。“这是皇宫,你若这般随意,仔细你的脑袋!”

    桑千语不做声,只是看着他。她越过公公的肩膀,看那门缝里的男人,门缝里的男人也正巧看着她。一眼看上去,是个仪表非凡的翩翩美男子。她的目光触到他的眼神,她发现他的眼神里放出精采,她心下一动。

    “千语,‘紫宸殿’侍奉。”公公高声念道。

    “紫宸殿?天子便殿,伺候皇上?”桑千语想着,诧异地盯着公公。公公嫌弃地睃她一眼,并示意她一边呆着去。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公公,您没老糊涂吧?哪里都不满意,还敢安排我去紫宸殿伺候?”桑千语疑疑惑惑,且退且想。

    桑千语算是多虑了。派她去紫宸殿,并不伺候皇帝,端茶倒水还轮不到她。紫宸殿有的是活计要宫女们来做,比如打扫卫生。

    然而,才过几日,她就因顶嘴之过,被执事的太监惩罚不准吃午饭。原因是她没有按照程序来打扫“延英殿”。

    桑千语虚了个空子,躄出殿外去透气。她沿着高高的森严的宫墙走,脚下是一色式样的方砖铺设的一丝不苟的皇城路,她看着心烦,便抬起头来看宫墙上的天空。想不到那遥远的天也阴着一张脸,把她牢牢地罩在了宫墙内。

    “千语——。”

    “这声音怎地如此耳熟。”桑千语想着。“不好,是宗楚客那厮。”

    桑千语转过身来,行礼道:“奴婢拜见宰相大人。”

    “千语,果真是你。”宗楚客走近她,很心喜。

    “是的,奴婢刚到皇宫。”桑千语笑道,但心中很是不爽。

    “这个,老夫已经知道了。”宗楚客一面想一面说,似乎在谋划什么。“到了皇宫也好。你如今在紫宸殿侍奉,接触的人都非同一般。千语,你知道,老夫对当今圣上可谓是赤胆忠心,对大唐也是肝胆披沥。但现如今有人背后造谣,挑拨老夫与皇上的关系。这,老夫实难容忍。所以,千语,老夫希望你能帮着注意紫宸殿里的动静,包括圣上平时招见了哪些人,都谈论些什么……”

    “大人,这个奴婢恐怕办不到。”桑千语颇有些窘急了。“奴婢虽然在紫宸殿伺候,但却不曾看见陛下,更不晓得陛下接触什么人了。”

    宗楚客定定地看着她,似有不满,然而他却笑了,道:“千语啊,你别慌,老夫并不会为难你。你只要把所见所闻告诉老夫就可以了,别的也用不着你去做。”他轻叹一声,继续道:“你且暂时待在宫中,有合适的机会,老夫会把你从宫中接出来。你那卖身契还在老夫这里,你还是我宗楚客的人。”

    抬头望望天,天空仍是一副阴郁黯淡的死德性,这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宗楚客走后,桑千语便很踌躇:当耳目把皇帝的行踪告诉大臣,还是个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坏大臣……岂有此理,泄露机密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这样一来,她算什么呀,宗相的细作吗?不行,她不干这种没脑子的事。但,安分守己待在皇宫也不稳妥。掌事的太监、嬷嬷都没有好脸色,宫女、太监们也没有好生气,让人快活不得。这样下去非把人给逼疯了不可。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想办法逃离皇宫才是正经。

    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时机。宫外的隆庆池突现异象,皇帝甚为好奇,要亲临现场一观。

    春末夏初,艳阳高照。

    隆庆池风光秀丽,景色迷人。在这水色天光,碧波荡漾的自然景观中,李显率文武百官游览赏玩。

    君臣联欢的娱乐活动盛大而隆重。

    选一视野开阔的高处,李显高坐王位。

    池畔居住的亲王郡王,随行的大臣们均列席。

    赛龙舟就要开始了。

    波光粼粼的湖面,数十只装饰精美的龙船一一排列岸头。威武精壮的将士武官们分队坐于龙船中。鼓声号令一出,数十条“蛰龙”急遽前冲,湖面顿时波翻潮涌,浩浩荡荡,非常壮观。

    李显观看龙舟赛事,面色凝重。他喝着酒,神情总含着一些不安和苦涩。他并非关心比赛的输赢,他要的是这场龙舟赛的气势。有望气的术士告诉他,这片水泊腾起“龙气”。他是真龙天子,又怎会容忍除他之外的“龙气”。亲率文武百官不消一日将之荡涤殆尽,永不得翻身。

    “青山绿水,风光多娇。经文纬武,悉数于朝。”李显踌躇满志,豪气干云。

    “朕,九五之尊,风华正茂,雄韬伟略坐拥天下。民心所向,谁?——敢逆天!”说着,一仰脖子满饮一杯。

    王公大臣面面相觑。他们也风闻了术士之言,观察龙颜,知其信之,遂心生畏惧。大家都敛容屏气,一心只观龙舟争流。

    此时便是宫女出逃最佳时机。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李显爱yin靡的生活,又惯宠着妻女,前年的元宵节,还和皇后公主一起微服出游,逛灯市。尽兴玩到深夜才回宫。总管们一查点,出去的宫人只回来了一半。掌事的嬷嬷太监都吓坏了,要追查深究,李显倒又顾忌起来,怕声张出去有损体面,最后不了了之。

    桑千语买通太监总管,跟随皇帝亲队出宫至此,预计逃之夭夭。

    皇帝出巡,上下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在天子的身上,无暇顾忌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她觑个空子,溜掉。

    这条花团锦簇的小巷子,不知是哪家王孙的后街,然而此时众人都去观龙舟去了,人迹寥寥。桑千语正雀跃,不承想她早已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桑千语。”

    一声刺耳的喊叫,令她愕然。她回转身来,心生厌烦,但藏而不露地恭谨请安:“奴婢拜见宰相大人。”

    “既然你有本事出得宫来,就别再回宫了。如此,也省得老夫再费周折。”宗楚客正色道。“对于你,老夫另有安排。西二坊大路上有老夫的一幢别院,你且那儿等候,不日老夫便派人传话于你。”

    他说的突然,她听着亦觉得仓促。然而,他既有令,她便不能再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真是没天理,这样都能被他撞见。桑千语无奈,只得先退回去。

    龙舟赛结束,彩带铃铛装扮的百头大象隆重登场。一头头巨象排山倒海般前进,每走一步,地动山摇。李显目露精光,感受着巨象群浩大的声势,龙心大悦:

    “哈哈……”

    文武百官见风使舵,亦很喜悦。

    太阳渐渐西沉,活动也接近尾声。扰攘一日,终归宁静,大家都很疲累。

    文武百官跪辞天子。各处奴仆收拾活动残局,侍候家主纷纷乘车归府。

    为躲避帝王车驾,桑千语一闪身,汇入到临淄王李隆基的车马队伍中。

    到了临淄王府,桑千语隐避于家仆中,在亭台楼阁间穿廊过巷,躲闪飞奔。她得尽快逃离此地,却被李隆基不经意间看见她飞奔的身影。

    秋刈,李隆基倚重的得力部下,欲上前将桑千语拿下。李隆基忙摆手,制止了他的行径。

    李隆基玉质金相,沈腰潘鬓。他年方二十五,少年英才,雄心勃勃;站在游廊下,审时度势。他见过她,那日,他陪相王进宫觐见,皇帝留相王叙话,他便隐于常常逗留的宫中的一隅。在宫中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她大胆的行径,令他刮目相看。也因而,他对她产生了兴趣。

    他正要亲自去会会她,这时,侍从密报,他一听肃然敛容,转身离去。

    夜,黑如浓墨。

    一只轻装简从的车马队伍,暮夜赶路,正向宫门方向快步前行。

    一个黑影急速飘移,快如闪电。

    悄无声息,任天阶潜入车厢;一进去,他即刻卡住车座上的人的脖子。动作灵便而又迅捷,根本不让对手有反应的机会。他再用力一拧,那被卡住脖子的人,便会一命呜呼。

    然而,他愣住了。因为那被卡住脖子的人根本就没有了呼吸,是个死人。

    任天阶抽出手,用手指去那人的鼻孔下一探,毫无生气。死人是无疑了。

    他是专程来杀他的,然被杀的目的物竟然早死了。不用他动手,他觉得有些诡异。

    他是个专业的杀手,一旦出手,就要速战速决。此刻,不容他多想。任天阶一个旋身,施展轻功,消失在茫茫的墨色里。他无声无息地靠近,无声无息地离开,没有一个人发现。

    车队按部就班继续向前。到了宫门口,韦皇后亲自迎接。她已等候多时,神情焦灼,却又故作镇定。

    韦皇后略整衣衫,轻吁一口气,便大踏步向马车走去。她径自掀帘而入,不多时便躬着身子走出来。她一踏下马车,便四处一望,神情笃定而又决绝。

    忽地,从黑夜的四面八方闪出数十人影,向随行的侍从劈过去。都是绝顶的高手,一刀毙命;侍从们连喊叫声都不及发出,便已归西。

    韦皇后头也不回地踏进宫门,身后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只有死人的嘴最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