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抹心伤
颜榉搀扶着李默往李府里走。到得大门口,那冯管家已等在那里,见李默醉醺醺地垂着头被颜榉搀扶着,忙上前去,接过手来,一面向颜榉道:“多谢颜公子将我们家少爷找了回来。招呼不周,还请里面坐坐。” 颜榉道:“管家这话也太生分了,我和李默是好朋友,自然会互相照应。” 正说着,李桦的马车从远处驶了进来。马夫跳下车,上来一个小厮打帘子,接下李桦。 “哟,老爷您回来啦。”冯管家一面扶着李默,一面问候李桦。 这时,李默酒气冲上来,正倒胃,推开冯管家,向路的一侧直呕吐。 那李桦原是在侯老爷那儿吃了晚宴回来,刚至家门口,却一眼瞧见他的大孙子这副烂醉的德性,便又添了一层不满,实在失望。摇了摇头,不管不顾自回府中。 想那李默外表看起来,戏谑调皮,有时让人觉得为人有些冷酷,但他内心却是感情丰富,细腻柔软的。只因不喜言表,一惯以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态度示人。若不深交向内看,怕是不怎么晓得他是面冷心热,外刚内柔,表里不一的心性。因着此性格,他常是内心熬煎,心神俱损,却从不对外人言一语。自双亲亡故,他是万分思念,有一日翻旧物,偶然间发现了母亲的旧画像,想是年轻时所作。他倒是喜不自胜,每日在无人时都要展开来瞧上一瞧,聊解思亲之苦。却不想又被李锦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沾湿了,如今连一幅完整的肖像也不能够看了,真真是伤心透了。因而借酒浇愁,用酒精麻痹精神。 李默灌醉了自己,糊里糊涂睡了一宿,第二日醒来,还依然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待唤丫头端茶倒水,竟不见一人。他只得穿好衣服走出来自寻。才至院中,却见正发新芽的蔷薇花架子下聚了好些人,不知做什么。李默且不叫开这群小丫头,自上前去瞧。足至跟前,才知那儿置了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各色颜料,旁边大大小小吊挂着好多支笔。只见白梓正拿着一支笔十分用心的在画卷上描色。 众丫头原是瞧白梓怎么化腐朽为神奇将那夫人画像修复的,直待她步步为营,真个还了原样,一个个喜的直夸赞。忽见了李默,忙一个接一个的问安。待要向他称赞白梓妙手回春,却见他不言不语,脸色阴沉,只盯着画看,便以为他不满要发作,都不敢造次,互看了一眼,纷纷告了退。 白梓只偏头望了他一眼,便继续手上的程序,依旧描补。那李默只是看着,一会儿瞅瞅画,一会儿又长时间盯着白梓瞧,眼神越发温柔晶亮。 不一会工夫,修复工作既已完成。人物形象、神态尤如当初。白梓搁了笔,侧过身子,问道:“怎么样,我的画工还不错吧?” 站了这么多时,看她认真的描摹,又见画像恢复原样,李默心上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了。他清了清喉咙,点点头,柔声道:“嗯,很好,很好。” 他感动的几乎说不出别的话来,又自觉快要落泪,忙转过脸看向画卷。又故作淡定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的,怎么做到的?” 白梓原是来带李锦去吃百味楼的,到了李府,听嬷嬷、丫头们说了这原故,心想:这有什么难的。那些画工大师傅修复画作应该不成问题,无非是费些工夫,只怕是纸张洇了水,画像不易还原,传出去误了名声,因而干脆都推了了事。一思至此,即刻唤下人把画卷拿于她看。下人们都欢喜,经昨日寻遍大师傅无法以后,他们也都觉得不可救药了,今日有人出手,死马当作活马医,就交由她罢了。 白梓天生具有作画天赋,又潜修了几年,技艺高超,自有一套办法。她先是把画浸在水里,晾干后用熨斗熨平,再修线条,涂于颜色,最终还李默一个完整的原画。 白梓傲骄的,却道:“这都是小意思,比这更糟糕的画,我都处理过。这算什么。你若想知道其中道理,改天拜我……” 还没等她说完,李默忽地转身,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一面深情地道:“谢谢,白梓,谢谢你!” 白梓没想到他来这一出,竟傻傻地愣住了。她被他铁箍儿似的紧抱着,差点喘不过来气,正要推开他,忽听得有人咳嗽了一声。 他二人回首一看,却见一个小丫头子正掩嘴偷笑。 李默这才放开白梓,问道:“什么事?” 那小丫头道:“大少爷,老爷找您。” 李默寻思着,问道:“在哪儿?” “老爷此刻在书房。” 李默看向白梓,道:“这画,你帮我收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回身跟着小丫头去了,又问道:“可知老爷找我为了什么事?”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老爷脸色不大好,想是有什么事。少爷,您可要谨慎着说话,没的又恼了老爷,日子不好过。” 一听爷爷脸色不好,李默的心就莫名的咯咚了一下,默着心思,一径来至李桦的书房。 “爷爷。”李默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李桦正坐在书案后,见他进门来,神情无精打采,猜他是昨日宿醉的原故,因叹了口气,招呼了一句,道:“进来,坐吧。” 李默依言在书案前的大椅上对着爷爷坐了。坐姿也是懒懒的,只垂着头抠手指头上刚才不小心沾到的颜料。 李桦瞅他一眼,将手头上的账册扔过一旁,十指交叉搁在案面上,沉吟着,道:“默儿,你当侍郎,当捕快,我不反对。就怕你给锦儿带来麻烦。锦儿还小,过了年也才七岁,身体、心智都不成熟。你是他哥哥,他很容易拿你作榜样。我怕你教坏他。” 李默斜倚在靠椅上,静静地听着,有一下没一下抠着手指上的色块。听至此,他的心直往下坠,但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李桦顿了一时,又道:“我问过赵华他们了,听说衙门里就有宿舍,一应设施也都齐全,环境也还不错。你愿不愿意住到衙门里去?” 李默沉默着。 李桦又道:“当然,等你想通了,愿意结婚了,爷爷自然会在府中替你谋划cao办。你,觉得怎么样?” 李默听了只觉忧伤,并不看他,只道:“随便,我什么都可以。只要您开心。” “那好。”李桦面露微笑,道:“你先同府尹打个申请,等到三月,天气暖和了一些,你再搬过去。” 李默等了一下,道:“知道了。若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李桦点点头:“去吧。” 三月,突厥默啜可汗派使团来唐和亲。派的是他的儿子同俄特勤。睿宗李旦热情款待,并与众大臣议定,以宋王李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默啜之子。
一时,和亲一事便为朝野上下津津乐道。传来传去都说是好事,惟有那当事一人很不自在。 这日,桑千语约了李默、颜榉和白梓在国公府暖阁内打马吊,一面闲聊春蒐一事。 桑千语道:“这次春蒐,听说那突厥人也来参加。真是赶巧了。” 颜榉打了一张牌,道:“打猎,娱乐身心,原有一项也是为了宴飨宾客之用。既然客已至,总不能将特勤撂在一旁,我们自娱自乐吧。” “每年都是这些,有什么好稀奇的。”李默道,“听说他们突厥人彪悍,善骑射,我倒想见识见识。”说着向颜榉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想拉他入伙,好与突厥人一决高下。 “你还有什么不想见识的?说来听听。”白梓打趣道。 正说着,侍女来报,说金山公主驾到。 桑千语眉毛一挑,向众人笑道:“正说她的夫婿了,她倒先来了。” 一语未了,金山公主李安宜已跑将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李安宜也不顾,直扑到桑千语怀中,哭道:“姑姑救命!” 桑千语一怔,忙问道:“安宜,你这又是何故呀?” 李安宜抽泣道:“姑姑,安宜要被嫁到突厥去了。安宜就快要死了,你倒是救救我呀。” 李安宜过了年也才十三岁,在桑千语眼中还算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突兀地被指了亲,又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背景离乡,着实有些可怜。见她哭的伤心,她心里也很难过,忙拍着她的背安慰不迭。 各人都默然,也都歇了手,在旁或坐或站着。 桑千语又哄道:“安宜啊,你先别哭。既然你来找姑姑,那就把话说明白了,你想让姑姑怎么帮你呢?” 李安宜听言,忙止住了泪。桑千语看她反应还是和小孩子一般,想一想不觉好笑,夺了她手中的绢帕子来给她擦拭眼泪。 李安宜道:“父王也太狠心了,就这样把我许了出去,那么远,我一个人怎么能过?听说突厥人非常野蛮,不仅长得凶悍,生活习性都是茹毛饮血之状,很是可怕。那个特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为了一只宠物松鼠弄丢了,把个特勤府都闹翻了天,还派很多很多人去找。千语姑姑,你说该怎么办呀?” 说着又要哭。 桑千语知她是听了下人的谣言,一时危言耸听,令她害怕起来,便道:“不要听人乱说。” 她说着向李安宜的侍女看去,侍女们都纷纷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