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心念
自上次集贤居事件之后，皇上对我算是彻底解了禁忌。他说我本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总呆在宫里也是怪为难我的。而婉情也算是沾了我的光，只是她若出宫必得有璟天陪伴，否则免谈。其实若不是这内宫禁忌颇多而我又是皇后的养女，也懒得守着规矩。如今可好了，我时不时的还能出去溜达溜达。 自我伤好之后已是许久未见天遥，即便是我多次去集贤居也不得见。那个曾被我觉得无比矫情的叫做‘清尘雅阁’的雅间，我却渐渐成了它的常客。 这中情况就好比你去逛青楼，原本你没怎么瞧得起这个别人都说漂亮的姑娘，可是这姑娘兴许就有一个地方突然吸引了你。于是这个能吸引你的地方让你无数次的光顾她。可是光顾了之后却发现再也见不到她吸引你的特点，而你又着实放不下她初时给你带来的美好感觉，一次次的给自己希望。于是就在这种失望与希望的过程中慢慢煎熬着。 我如今就是如此，我虽常来这里，却再没见过天遥。他像是从未从楼下经过一般，我甚至错觉那时遇见他其实是做了个美丽的梦，可是我脚踝处的伤疤还清晰可见，清晨雅阁的围栏也才刚刚换新。 起初我总以为他是军中忙碌，可是西风为何就如此悠闲，隔几日便能见到？也许，来看我不过是因为有缘救我，或者只是陪西风来看婉情。如今我好了，他就懒得来了。 我们之间的缘分许就止于此了吧？有几次我实在忍不住向西风打听，他看了我惊讶了好久。 我无奈的解释“你们不都是形影不离的吗？” “形影不离的那是恋人好吗？”西风对我的形容很不满意。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倾向啊？”我反驳道。 “你这孩子是什么思想？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西风作势要打我，被我躲过了。 “什么就小小年纪？你不还是喜欢着和我一样小小年纪的婉情？” “吵架不带带上我的。”婉情马上置身事外。 西风气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只说天遥是兵痴，喜欢泡在军营中。 婉情私下里问我是不是喜欢上天遥了，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只是觉得，见不到的时候会想念，见到了会心慌。” “那便是了！”婉情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然他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干嘛想他？” 她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那你想没想过要对他说明你的心意？” “感情的事情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我总得知道他的想法才好表明自己的心意吧，况且我还不确定我对他就一定是喜欢。” “他的心思......”婉情欲言又止，想了想说，“他的心思谁能知道，他这个人一向以军队为主，整日里躲在军中，谁又能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你这话说的怎么像是他跟你不熟一样？”我有些疑惑的看向她，“璟天和西风不都是和他很要好吗？怎的你说这些话显得这般见外？”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摆了摆手“我干嘛和他很熟？我平日也甚少见他，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熟了。” “......” “我呢，只给你一个忠告，”婉情停下脚步，落在我的身后“要是喜欢，就大胆的说出来，什么也不要想，不要管。” 我回身笑望着她，只觉得她现下的模样很可爱，像是很着急，却又像有什么话不愿意说出口。“小丫头懂得倒是不少。” “这么多年，我在这宫里见的比你要多。我只对你说这一次，你相信我，该爱的时候就大胆的去爱，不要等到他有了心上人，你再追悔莫及。”她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小小年纪这般少年老成。 “所以你和西风才能这么快就情投意合？”我揶揄道。 “懒得理你！”说着，气呼呼的快步向前走去。 我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陷入了沉思。 彼时，我们刚好从崇文门拐出来，今日婉情不知哪里来的孝心，非要去御书房等皇上，说要陪他吃午饭。 御书房前的空地格外的宽敞，空地上铺满了略有不平的青砖，脚踩在上面有轻微的不适。正午的阳光洒下来，映出小小的人影。 我低着头，饶有兴致的数着地上的青砖，不过十几块的时候就走到了石阶前。我抬步正准备上石阶的时候，婉情悄悄的凑到我身边，她用手碰了碰数的不亦乐乎的我，我茫然的看她，她却向上努了努嘴。 我不明所以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心在一瞬间跳动起来。 正是天遥从御书房走出来，他站在台阶的最上端，而我在台阶的最下端。他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们好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他的眼光经过我，我激动的刚想同他打招呼，他却略过我冲着婉情弯身施礼。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是因为多日不见的原因，所以生疏了吗？可是也不至于生疏到理都不理吧？ 婉情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公主应有的高贵姿态，下巴抬的老高，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她轻轻握住我有些许颤抖的手，抬步带着我走了上去。几乎是同一时间，天遥顺着台阶走下来。 这一段路似乎走得格外艰辛，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他看出我心思。中间相遇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偷偷的侧目看他。 他背着一只手，面无表情的眼望前方，没有再看我们一眼。 呵！原是我自作多情了，还生怕被人瞧出来呢。 轻柔的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袍，他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迈着大步走了下去，未作半分停留。 我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抬起头看他。多少时日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更挺拔了一些。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握着扇尾，扇尾上有编织精巧的红绳，想来应该是扇坠吧。 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一直一直。我瞧他瞧得入神，只顾着一味的向前走，甚至连前方的异状都未有发现。 “阿音！”婉情大声唤我。 “嗯？啊！”我回身看她，却毫无预兆的一头撞在了屹立在殿前的柱子上，磕的生疼。 身边瞬时响起哄笑之声，婉情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是宁将军长得俊了点儿，你也不必看得这样入神吧？” 我羞愤交加不知如何是好，捂着被撞破的额角只觉得万分丢脸，却还不忘向台阶下面望一望，生怕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只是空旷的广场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这让我即庆幸又失望。 时间轮转到五月，邺城开始没日没夜的下起了小雨。天气阴阴沉沉的，让人心中颇为烦闷。 今日，皇上摆了宫宴，请了各宫各院去容和殿用膳。下旨的时候，说是要增进一下大家的感情。其实在我理解不过就是说，“天气不好，朕闷得慌，大家来陪朕吃个饭吧。” 我一个人靠坐在紫竹宫外的长廊上，手中捏着柳树枝，任着廊檐上的雨滴啪嗒啪嗒的打在它上面，水滴又顺着树叶流下去，如此反复。 身后传来脚步之声，想来是宫宴结束，婉情来寻我了。我也懒得回头去看，另一只手拍了拍靠着的柱子。“坐吧。” 她倒是也听话，没有像之前那样跑到我面前抱怨宫宴是多么的无聊，宫妃们是如何讨好皇上，王公子弟是如何的谄媚献宝。 “你今日倒是安静，宫宴上发生了什么吗？” 还是半分动静都无，我了然的笑道，“怎么？看来今日你又看到不顺眼的事情了？” 我将柳树枝熟练的编成帽状，抖了抖上面的水滴然后戴在头上，柳枝上冰冰凉的感觉传来，让我很舒心。我心甚慰的站起身来准备转到柱子后面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是哪个妃子又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你父皇？还是哪个王公子弟喝了酒丑态百......” “出了......”断断续续的说完剩下的两个字，我随即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动作，甚至连起码的行礼都忘记了。 “原来你想象中的宫宴是如此的不堪。”蜀王殿下坐在那里，一派悠闲。 我心虚的欠身施礼，“蜀王殿下怎会在此？” 他脸色有些绯红，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见我问他，他抬手揉了揉眉头，似是很不耐烦，“是啊，我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儿来？”这句话似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你来了也总归是要说一声的嘛，我还以为是婉情回来了呢。”这样悄无声息的多吓人。 “说一声不就抓不到你的把柄了？”他眼神戏谑的看着我。 “什么把柄？”我不解。 “当然是你在这里说宫宴上众人的坏话了。” “啊？”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随后换上一张笑脸，打算打死不承认。“您听错了吧？我哪有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我就是听见了！”他顿了顿，“想让我不告诉他们也可以，我听太子殿下说你击鞠打的不错，改日天气好些，我们切磋切磋可好？” “我能不答应吗？”我试探性的探身问他。 “不能！”他嚯地站起身来，我的身高只及他的胸口，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我撇了撇嘴，觉得这种霸道的口吻和气势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伸手将我头上的柳帽摘下来，难得的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这个我拿走了，算是我们约定的信物。”说完大步流星的向着长廊另一头走去。 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头顶，还信物，这人可真够逗的，我都还没答应呢，你一个人就决定的了吗？我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转身回了紫竹宫。 事实证明，他一个人是决定的了的。就在我与他见面的几日后，在我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太子的传旨太监一大早的来到了紫竹宫，刚好那时璟天也在我宫里。 “今日天气晴好，太子殿下遣奴才前来，请姑娘和公主去马场。”小太监毕恭毕敬，像念书一般。 “是有什么事情吗？你们这几日与太子走的很近？”璟天疑惑。 “嗯？太子哥找我们干嘛？”婉情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说，前几日蜀王殿下与兰音姑娘约好了击鞠。” “是吗？”璟天转向我，听到蜀王的名讳，他的脸色不大好，却也是稍纵即逝。 “倒是有这么回事，”我漫不经心的说“但似乎我没有明确的答应过。” 小太监听完笑了，像是早知道我会这样说一般，“蜀王殿下说，若是您不答应，就把之前他无意中听到的话说出去。” 无意中？他哪里是无意中听到的？ “刚好三殿下也在，也省的奴才再跑了。太子殿下说，希望三殿下也一并去。”小太监一直保持低着头，脸上的笑容刚刚好表现出欣喜。 “我倒是很想知道，蜀王无意中听到你说的那些是什么话，竟有这样大的威力？”璟天面无表情的看向我，而我则心虚的低下头。 “既然请了咱们，那就跟着去吧，总不能让阿音自己去。”婉情站起来拉了拉璟天的衣角，看来璟天并不十分愿意陪我赴这趟约，可我又着实希望有人陪着我。 我们到的时候，马场上早有人在那里挥汗如雨。蜀王与太子分为两队，正打的激烈。我以一个擅长这类运动的人的角度看，蜀王的技术确实不错。身手矫健，反应灵敏，往来奔驰如风回电激，挥动球杖，所向披靡，连连洞穿对手大门。场外不时传来阵阵掌声，连璟天都不自觉的拍手称赞。 “蜀王的击鞠术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太子这场必输了。” “我看未必，”婉情并不赞成，“太子哥虽球技不如蜀王，可是权力大过他啊，最终还不是要故意输。” “蜀王可是从来都不让太子的，”璟天转向我玩笑道，“这一点倒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还没等我回话，比赛已经结束。果不出璟天所料，蜀王以绝对的优势赢得比赛。球场上欢呼声响彻云霄。 蜀王打马来到我们近前，顺手接过小太监手里的脸帕，不慌不忙的擦着汗。 “三皇子来了，要不要一起打一场？”他坐在马上没有要下来行礼的意思，脸上冷冰冰的，看似邀请，却略有疏离。 “好啊，既然蜀王有兴致，我一定奉陪到底。”璟天笑容谦和，看上去很温暖，与蜀王俨然是两种不同的态度。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冰与火的碰撞吧。 第二场很快开场。我与璟天一队，太子、蜀王一队。阵势很快拉开，璟天首先抢到球，一马当先。蜀王催马来到他的身侧，挥动球杖要将球击出去，璟天却虚晃一下，将球传给了不远处的我。我稳稳的接住它，边催马边带球，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一路过关斩将，很快到得球门近前。正当我挥动球杖，准备击球的时候，也不知道=蜀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下子挡在我的面前，先我一步将球打了出去。我恶狠狠的看向他，他眼中得意之色尽显。 击鞠就在这样你来我往中激烈的进行着，虽然在蜀王的带领下，他们的实力确实要略胜我们一筹。可我与璟天也绝不是吃素的，况且我们本就很默契。我们这对雌雄双将配合的也算是天衣无缝，双方的进球数目不相上下。 在最后争取胜利的时刻，璟天在场中央拖住了对我们威胁最大蜀王。一名队员将球传给了我，我带着球一路畅通无阻，眼见着胜利在望。我回头以炫耀的姿态看向蜀王，此刻，他急于不能脱身，正懊恼不已。 就在我准备回头完成这华丽的一击之时，眼神无意中瞟到了场外的婉情正站在看台上为我欢呼着，她的身边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何西风。再往边上看，天遥正背着手站在那里，穿过茫茫的人海，我与他目光相交，心中惊喜交加，激动不已。激动的甚至连明目张胆从我面前经过的太子都没有发现。 等我忽觉身边出现了不和谐的红色战服的时候，形势已然不可逆转。太子带着球打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这让我很是气恼。 我眼巴巴的看着太子进了球，又眼巴巴的看着比赛结束。蜀王举起手中的球杖与自己的队员欢呼着，胜利的喜悦彻底的暴露了他小人得志的本性。而璟天却依然骑马站在刚刚的位置上，脸上看不出悲喜，他将目光投向场外刚刚我注视过的地方。 那里，有负气的婉情和西风，有淡然看着我们的天遥，还有迎风飘摇的猎猎旌旗。 婉情说，“宁天遥是你的克星，每次你遇到他，准没好事儿。” 她说的没错，这一次我输掉了本该打成平手的比赛。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的桃树下，煮着一壶好茶。想着两个月前他还坐在这里，笑我是小丫头，桃花在他身后飘然落下，美不胜收。 我抬起头，透过树叶看向湛蓝的天空，有不知名的透明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来，心口开始隐隐作痛。想来桃花已谢，芳菲亦尽，人情也便转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