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死生之地(三)
我跪在天遥的床前,像是入定了一般,眼里再流不出更多的泪水,只是那么傻傻的跪在那里,不准任何人碰他分毫。 我想,即便他活着时我们没能在一起,可是我们是彼此喜欢的。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如今他去了,我经历的自是丧夫之痛。 以前戏文里演过好些个贞洁的烈女,她们为了死去的丈夫宁愿守一世的寡。我自问我们的感情不比她们浅。所以,在亡夫这件事上,我也决不能输给她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殉情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在我默默的下定决心的时候,师父不知道从哪里赶了回来。我这里死了夫君,他可倒好,作为我的师父,竟然能跑出去一夜未归。 “怎么样了?”师父气喘吁吁的问。 师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的方向,语气轻轻的生怕惊动了我。“已然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还是来晚了一步......”师父心痛的喃喃自语。 “人死不能复生,伯生贤弟节哀吧。”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说完走到天遥的床榻前想要查看。 “谁让你动他的?”我一个激灵站起来,指着他大声呵斥。 他却理都不理我一下,伸手碰了碰天遥。我急了,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以最骇人的态度怒视着他。“你给我住手!不许碰他!” 他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子,抬眼笑眯眯的看向我。“我若不碰他,怎知他还活着。” “还活着你也不能碰他,还活......着......?”我生生将后一句话从肯定句变成了疑问句。我没听错吧?不敢置信的再次确认:“你是说......他还活着?” 众人皆围了过来,也都惊奇的看着这个老者。 就在大家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时候,刚刚还一动不动死了过去的天遥竟“咳、咳”的咳出声来。再一看,他嘴角竟咳出血来。 我激动的要上前去,却被老者一把拉住。“你要是再把他动没气儿了,我可就真救不了了。” “怎么可能?”师兄皱着眉,简直不能相信。“我们刚刚明明确认过了,他确是没了气息,如死了一般,怎的现在又活过来了?” “哈哈哈,”老者笑道:“我刚刚探过他的脉息,虽然微弱不易察觉,但他终归是还没死透。”这老头说话我怎么这么不爱听,什么叫还没死透?“我猜测,大约是因为你们的摇晃压住了他的气息,才会让你们以为他死了。” 摇晃?我一下子惊醒,不就是他渗血的时候我因为紧张摇他那几下吗?竟差点害了他。 “即然如此,百草兄可有办法医治他?”师父脸上略有喜色。 百草兄?好耳熟的名字,百草,百草?廖百草!药圣!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全然不顾礼数,“您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药圣廖百草?” 这药圣显然是被我这一举动吓到了。 师父将我拉到身后,尴尬的笑笑,想是我刚才的举动忒给他丢脸。“百草兄别见怪,我这个徒儿不懂事。” “哈哈哈,无妨的,你这女徒儿是在哪里捡来的,倒是长得很像一个人。” 这不废话吗?我长得不像人像什么? “呵呵,”师父干笑两声“不是捡来的,是光明正大收的。百草兄,你还是先救一救他吧,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药圣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天遥,眼中突然放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天遥了呢。“呦,这个年轻人我记得。” “您认识他?”我孤疑的问:“您刚刚看了那么多眼都没认出来,怎的现下一下子就认得了?” “不认识,只是昨日他受伤昏死过去的时候,我刚好在附近,还有个女子抱着他。哦!对,仿佛就是你!”他看着我激动的差点蹦起来,“当时的画面别提有多凄美了,我一时兴起,还弹了一首《桃花祭》,哈哈哈,太好了,原来他还没死啊。” 感情这应景的曲子是他弹的。 “你当时在怎么不早点出现?都说医者仁心,有人受伤你不出来医治,反倒弹起了曲子?当真是负了您药圣的名号,应该叫琴圣才对!”我气得都要跳脚了,要是他当时就来救天遥,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耽误这许多的功夫。 “阿音,不得无礼!”师父厉声呵斥。 “你哭得那样伤心,我以为他当真死了。那我出去岂不真负了我药圣的名号?”他倒有理了。 “你们都先出去,让百草兄给天遥治伤。” “我要守着他。”我才不要天遥离开我视线半分,这样不靠谱的所谓的药圣,当真能救天遥吗? “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多影响我治病的心情。”他皱着眉不满道:“小姑娘,若想救他,就听我的话,先出去吧”。 我斜眼看着他,言语里全是不信任“你当真能医好他?” “这个不当真!”他赶紧摆手。“如此重伤,老朽只能是尽力而为,能不能救还要看他的造化。” 这话跟没说一样。 等待的时刻总是愈加漫长,我在门外整整守了一日,师兄和映芳作陪,想来他们是担心我一个激动就冲进去。 我突然想起半年前,我被珍妃打成重伤,那样日日夜夜的昏迷,等待我醒来的人定是像我如今这般的心急吧。记得那时婉情告诉我,天遥第一个冲过去救下了我,抱着我离开是非之地。那时他说他要带我离开皇宫,可是我醒来后他便再没说过这样的话。昏睡时我常常梦魇,是他耐心的安抚我,不厌其烦的讲着不要害怕。他救过我那么多次,如今终于轮到我大显身手了,我却没能保护好他。 泪水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我可以忍受他疏远我,可以忍受他对我无动于衷,却绝不能忍受这个世上没有他。若是没有了他,我的人生当真就如一场大梦,梦醒后空悠悠,了无生趣。 师兄走过来,替我擦拭眼泪,我定定的望着他,嘴角哭的有些抽搐。 他向来是不擅言语的,见我如此,破天荒的打开了话匣子。“我知你心中难过,你对他用情至深,可又怎知若是他见你如此伤心,不会比你伤心更甚呢?”
师兄直起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顺手斟了一杯茶,默默推至映芳面前,又斟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月光静静洒下,铺在院中似有微凉。 “你们本是最在乎彼此的人,当初你受伤昏迷,他守着你,不眠不休。如今他命悬一线,你念着他,不离不弃,这份感情当真是感天动地。我不求你能放宽心,只求你为了他着想,不要如此折磨自己。你要相信药圣的医术,他定会救活他的,你要打起精神等待着他醒来不是吗?” 我抬头望着他,这样的月光衬得他更加冷峻。 “是啊,”映芳握住我的手。“你总说你单相思,如今既已知道他的心思了,该更有期盼才对啊。” 谁知我听到这些哭的更甚,师兄没了主意:“怎么越劝越哭的厉害了呢?” 我扯着袖子,捂着脸,哭的一抽一抽的:“师兄......呜呜......这是你有生以来......呜呜呜......说过的......最多的一次话吧?你为着天遥能有......能有如此的进步,我太感动了......呜呜呜呜......” 师兄抬起要给我擦眼泪的手,瞬时愣在当场。 月上中天的时候,我开始有些着急了,心里像有一万只鼓在敲一样。即便是听说过药圣是如何如何的传奇,可是师父那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办法淡定。每一次开门,我都像是经历一次从高空到低谷的重摔,而且还是粉身碎骨的那种。这真的是在治伤吗,怎么看着像难产一样? 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三人齐齐看去。师父自屋内走出,这一次手上倒什么都没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背着手慢慢踱了过来。 我像是长在了石凳上,动也不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师父,怎么样了?”师兄开口问道。 师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攒出一个笑容:“这小子命还真大,那一剑竟然剑走偏锋,巧妙的避开了心脏部位,虽然是贯穿身体,所幸百草兄医术高超,想来是有救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下,幸好,幸好。 “只是他伤的这样重,估计苏醒的日子要格外长些,身边也要时刻留人照看。” “我愿意守着。”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只要他能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药圣先生怎么还不出来?”映芳好奇的问。 “哦,他还在处理伤口,派我出来通知你们,省得大家担心。”师父看了看我,皱起了眉“怎么哭成这样?也太丢我的脸了。”却又突然像发现了宝贝一般,笑道:“不过,你还是很有眼光的。”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这小子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底子格外好,若是换了旁人,怕是真的命丧黄泉了。这可比京中那几个皇家子弟强多了。” 我勉强扯了个笑,原来是看上天遥的好身板了,还要收人家为徒是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