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亲的夙愿
“孩子她妈,快去炒花生米!” 张学儒回家后,朝桌子跟前一坐,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顺手往上捋了捋袖子,向老伴发出了张家的“最高指示。” “下午不睡觉了?” 老伴关心地望他一眼,见他不答理自己,便下厨房炸花生米去了。 张学儒的这个家庭,如果从社会上来说,它是毫不起眼的。但不管怎么说吧,它也是整个大社会中的一个独立小细胞。只要进了家门,张学儒就是这个家庭中的“最高统帅”,绝对权威,历来都是说一不二。 张学儒的祖籍是山东曲阜,和孔圣人算得上是地道的老乡。 儿时,父亲教过他三字经,教过他“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 张学儒对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的“三纲”,或者说是处世准则,那是坚定不移的。 在平常的生活中,只要妻子对他稍有不从,张学儒便会搬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古训,板起脸来严厉训斥妻子。妻子若敢还嘴,他就有可能诉诸武力,拳脚相加,嘴里还骂骂咧咧: “妈那个B!中国几千年的伦理道德、贤惠妇道你都不懂吗?不懂你干吗要嫁人?真是个叛逆祖宗的蠢猪!” 在张学儒的绝对yin威下,老伴的身上,每每都会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看着母亲被父亲欺负的场面,两个女儿有时气恨不过,常常会抱着mama艾怨哭泣。 母亲总是一边替孩子揩泪,一边真心相劝: “你爸爸当家也不容易。男人是一家之主,我们都要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忍忍就过去了。” 唉,女人呀,只要经济不独立,在家里就不会有地位。 张学儒的老伴,是他下农村插队的时候,在乡下娶的老婆,随丈夫进城后找不到工作,平日里只能这里那里地做点临时工,挣两个小钱贴补家用,所以,在丈夫面前逆来顺受,她是早已习惯了。 说来就这么不走运,人间悠悠万事,事事难尽人意。 张学儒生养了两个孩子,而且是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生育的,结果一个“带把”的都没有,他心里难受啊! 孔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作为孔子同乡的张学儒,为此事可谓痛心疾首! 他常常会独自面壁怨艾自己命运不济,常常会在内心深处忏悔,请求祖宗原谅自己是不肖子孙。 忽然有一回,张学儒不知从哪获得了灵感,把老伴叫到跟前,斩钉截铁地宣布: 将来丽萍找对象,一定要找个倒插门女婿。 有了倒插门女婿,张家的香火在我这里就不会断了! 对他这个决定,老伴自然是只能点头赞成,只能喏喏服从。 好在这几年生活条件改善了,张学儒俩口子的年龄也逐渐大了。因此,张学儒对妻子的叱骂和训斥也少了许多。这么一来,老伴身上的伤痕自然就少了许多。 不过,有时哪个女儿惹恼了张学儒,张学儒难免还会拿老伴当出气筒。 可今天呢?张学儒从郝德胜嘴里听说“哪位市长的孩子看中了丽萍”的喜讯后,兴奋之余,他再也不提女婿倒插门的话题了。 很快,老伴将花生米炸好端上桌了。 张学儒拿起桌上的“四特”酒瓶,哗哗地往平常惯用的小酒杯中倒满酒,“咕嘟”一口灌下小半杯,然后用筷子夹起一颗还有些发热的花生米,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咬了几口,红光满面地对老伴笑道: “真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半截身子都快下土了,萍萍居然替俺张家长脸了,这回啊,我们真的是要光宗耀祖啦!” “丽萍不就是会跳水吗?以后年纪大了,她还能有什么本事?” 先前,老伴并没关注郝德胜与张学儒的对话,并不知道老头子现在为何如此开心。此时,她正在替蹲在地上玩耍的小外孙擦鼻涕,听张学儒非同寻常地边喝酒边夸丽萍,便十分奇怪地望了望沉浸在喜悦中的老头子。 “哼,告诉你吧,刚才郝主任说啦,萍萍有可能跟省城哪位市长的儿子相好呢!你知道吗?省城的市长官职很高很高呢,只比省长差一级,属于高级干部哩!” 张学儒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手势说: “现在啊,就凭咱萍萍的长相、水平和能耐,说不定真能成为哪位市长的儿媳妇呢!到那时——,哼!” 张学儒举起酒杯,一仰下巴干了,伸手又去拿酒瓶加酒。 今天因为高兴,以往常常被他骂作“赔钱货”的女儿丽萍,现在亲切地成为“萍萍”了。 “你说萍萍?她、不是在和老李家的小刚相好吗?怎么可能和哪个市长的儿子又相好呢?” 当母亲的毕竟心地纯朴,张学儒的老伴知道,丽萍和李刚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说邻居们个个夸赞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就连老头子以往也是点头默认的。现在怎么能说变就变?老伴虽说心里怵老头子的,但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她觉得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意见,于是硬着头皮提示了一句。 “放你妈的屁!” 没随想张学儒一听这话就恼火了,手拍桌子嚷道: “李刚的父亲李阿根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扳道员,跟我一个**样!家里穷得叮噹响,连件象样的电器都拿不出来,他拿什么让儿子娶我家萍萍?” 张学儒说话时有些激动,右手一挥,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杯,赶紧低头在桌面上吮吸洒出的酒水,不小心又将花生米碰翻到地上;又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放到手心中用嘴吹吹,捏掉外面的红皮后,抛进嘴里继续咀嚼。 嚼了几口后,张学儒以不容商量的口气对妻子说: “丽萍的婚事由我作主,听着,在这件事上,你不许瞎掺和啊!” 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怕老头子发火,便沉默无语了。 可是,婚姻毕竟是孩子的终身大事呀!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讲究自由恋爱,这事闹不好要出问题的。隔一会,老伴还是鼓起了勇气说: “他爹,婚姻是孩子的终身大事,等会丽萍回来,你还是跟她商量一下吧?” “你说什么?跟她商量?现在摆在丽萍面前两个选择,一个是市长的儿子,一个是扳道员的儿子,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县城。在县城跟******在乡下有什么两样?这种事还需要商量吗?丽萍难道连这点头脑都没有吗?” 张学儒听了老伴的话,马上挥手否定了老伴的意见。 此时,张学儒仿佛已经选定了女婿,昂起头说: “哼,要是我们真跟省城的哪位市长攀上亲家,看她杨淑芳还拿什么在我面前显摆?如果她还敢显摆,小心我上部队去告她那口子。”
说罢,张学儒还愤愤地向对门的杨淑芳家瞪了一眼。 这话说得解恨! 提起对门那个女人,每次扛着她男人的招牌欺负邻居,心也忒狠了些! 记得是在夏天的时候,正值暑假期间,大女儿建萍带着外孙回娘家来度假。 有一天,杨淑芳骑自行车从街上回家,明明是她撞到了正在门口玩耍的张家外孙,她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怪建萍的孩子不让路,当街大骂: “小乡巴佬,不懂规矩就别进城,看你拿什么赔我的自行车!” 大女儿建萍忍不住了,冲出去和杨淑芳理论,不想杨淑芳索性将自行车“哐啷”一声摔倒在地,横眉怒目地指着建萍鼻子骂道: “就凭你这种乡下女人,也想骑到我头上撒尿?没门!难道你想欺负军属?走,跟我找站长评理去!” 说话之间,她已搅乱了头发,接着伸手乱抓,三下两下就撕破了建萍回家来才穿的崭新的兰花布衬衫。 建萍也是有脾气的女人,她根本不吃杨淑芳这一套,使劲扭住对方的手说: “找站长就找站长!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别仗着自己老公是部队的营长,就可以无法无天、横行乡里!” “我老公就是营长,怎么着?眼红啦?吃醋啦?有本事你去找个营长给我瞧瞧哇!只怕你连个当兵的都找不到哦!哼,还敢跟我叫板!” 杨淑芳也垮着脸与建萍斗狠。 要不是张学儒冲出来拦着女儿,并连甩了女儿两个个耳光,真不知那天的吵架会怎样收场。 唉,人比人,气死人呀! 这回要是真能与省城的市长,不,哪怕是与郝主任攀上亲家,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张学儒就再也不用黑着脸往自己裤裆里藏啦! 想着平日受的窝囊气,张学儒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一边喝酒,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伴,末了还气哼哼地说: “她杨淑芳的老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小小的营长吗?将来从部队上复员,到地方上最多安排个股级干部,跟省城的市长相比,他还差得远呢!” 听着丈夫边喝酒边做的叙述和分析,你别说,张老伴的思想居然也有些活泛了。 说真心话,她当然希望二女儿能嫁到一个大干部家去。 如果那样的话,不但丽萍这辈子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还能帮全家从烂泥塘似的生活环境中拔出来呢! 稍稍隔了会,张老伴小心翼翼地问老头子: “一会萍萍回家,你让我先探探她的口气吧?” “探什么口气?你就明明白白地对她说,跟市长的儿子结婚大有出息!大有前途!你要明确告诉她,如果她和省城市长的儿子结婚,我们老俩口举双手同意!” 张学儒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哪个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一千道一万,小百姓的命运,永远都是由当大官的人掌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