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内患
贾似道在中统元年郝经“请和”一事中的不给面子,事后根本没有降低忽必烈对他好感。因为贾似道掌权的南宋没有在这个时候给他带来麻烦,已经是在给他最大的面子了。也正是有鉴于此,他才会对某些从内部给他带来麻烦的人极为恼怒。 这些从内部给忽必烈带来麻烦的人其实指的是两个人,李璮和王文统。他们都算得上是元初的风云人物,尤其是王文统。 王文统这个人很有才能,他的才能甚至得到忽必烈最信任的汉臣、刘秉忠的赞赏,以至于在刘秉忠等人的推荐下,在北元立朝后,他被忽必烈任命为朝廷的平章政事。 就是后世的史书中也承认:“文统虽以反诛,而元之立国,其规模法度,出于文统者居多。” 李璮是李全的儿子,也有人说他是李全的养子。 而李全这个人在南宋后期名气不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很多,《宋史》中他的传记非常长。如果简单地介绍,就是在蒙古人攻打金国期间,李全的家人全死于乱兵;他先是参加了北方义军红袄军抗金,后投奔南宋,然后又叛投蒙古人。像他这样的人,至少不能下什么忠心不贰之类的定语。作为李璮的父亲或养父,他必然对李璮的影响很大。 李全是在窝阔台当政的第三年,攻打南宋扬州时死去,他死后由他妻子统领以前的部众,李全的妻子死后,再由李璮继承。蒙古人授予他的权利是:“行省益都,专制山东。” 王文统和李璮的关系,同样可以简单地说就是:在王文统没进入北元朝廷以前,先是成为了李璮的谋士,然后当了他儿子的家庭教师,最后又成为李璮的老丈人。 李璮对王文统绝对是言听计从,而且他们两人有个共同点:就是都非常现实地注重巩固自己的实力与地位。 王文统作了李璮的谋士后,凡军旅大事李璮都要问王文统。而王文统给他出的主意则是:既要每年都向蒙古人奏报自己与南宋交战的功劳,还要夸大自己所面临的来自南宋的压力,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用财物笼络部下;当然,为了向蒙古人交差,一点动静没有也不可能,那就暂时拿下宋廷的涟、海二州。 王文统和李璮的做法,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保存实力,挟外敌以自重。这其实在蒙古人入侵的那个乱世之中也无可厚非。但当忽必烈建立了大元朝后,问题就来了。 因为在蒙古人南下征服北中国时,并不仅仅是李全和李璮,还有很多其他的汉人武装也投降了他们。对于这些人,蒙古帝国开始时是按照过去金人的做法,给予了他们行省、元帅、以及其它一些官职,甚至根据蒙古的世袭旧制,还让他们保留了一定的私人武装。汉军三大世家中的张家和史家,都是其中的代表,当时他们又被称为“汉军万户”,或“汉军世侯”。 这些世侯在他们的治区内,集军事、行政、财政、人事等大权于一身,而且这些权力实行的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世袭制度。这与蒙古帝国在世界各地的统治,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蒙古帝国后来在世界各地形成的所谓四大汗国,他们的治理也是如此。因此,这些世侯就成为了中原地区最具实权的诸侯。元初之时,汉军中这样的世侯有“八大万户”。 存在这样的诸侯,是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的,它违背了中国自秦汉以来的政治传统。更重要的是,它还成为了北元帝国统治的一种隐患。 儒生们知道这个道理,忽必烈这个时候也已经是“老忽”了,当然更明白。 同样的,一些汉军世侯也清楚,一旦天下太平,他们所享受的特权就难以保住。但只要天下一直有纷争,他们的特权就还有。当他们的眼光局限于自己的利益时,采取抵制或顽抗的行为就不可避免了。李璮就是他们中最迫不及待的一个。 李璮的领地在山东、苏北,直接面对南宋的两淮地区。从他的角度看,如果宋、蒙始终对峙,夹在中间的他,自然仍可以像以前那样左右逢源,挟敌以自重。而双方一旦媾和,他的重要性不可避免地急剧下降。 因此,经过和王文统私下里密信往来的商议,他首先开始破坏郝经到南宋的“讲好”。 除了郝经路过时极力阻挠,王文统还给李璮出了一个主意:“侵宋”。也就是:别人打的时候咱不打,别人不打了,咱偏要打。也正是由于李璮的原因,郝经到南宋“讲好”就始终没人相信。 那是,你这边说来讲好,那边却在出兵攻打,让谁也无法相信你是好意。这只能让南宋众人认定郝经的行为有诈,是在以议和为幌子,掩护其军事行动。 不过对李璮来说可惜的是,他对南宋淮安的入侵,被宋两淮制置使李庭芝所击败。他随后又多次向忽必烈上书请求增兵进攻南宋,但均遭到了老忽的否决,所以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 也正因为李璮在这个时候屡屡与忽必烈的旨意唱反调,才引起忽必烈对他和王文统的警惕。更何况还有郝经把他对“和宋”大计的阻挠,上书报告给了忽必烈。最终导致李璮于中统三年二月反了,所选的时机就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交战的时候。 事实上,逼迫李璮造反的真正压力来自忽必烈。因为忽必烈与以前的蒙古大汗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是:他要立足于中原,以汉地为统治中心。 忽必烈即位之后,打算将过去的蒙古都城和林改为和林路,升开平府为蒙古上都,他更将燕都定为新国都,且还要在边上建造新城,无不明明白白地昭示了这一点。 而过去的蒙古帝国大汗,他们的中心是在草原上,视北中国仅仅是他们统治下的一个区域。每一个汉军万户,实际上都是天高皇帝远,由着他们玩。
从刘秉忠为忽必烈建开平城起,就昭示着蒙古帝国的重心,已经开始由游牧地区向农耕地区转移。而元大都、现北京城的建立,可以说标志着这个过程的完成。 但是,这个新的王朝中心、即将建成的元大都,离李璮的地方王国山东太近了。他又是所有汉军万户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可能允许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军事集团存在。就算不讲其它,李璮将来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王文统是李璮的丈人,他当时是北元帝国的核心官员之一,不可能不知道很多忽必烈以后的全盘打算。以他的眼光,更不可能没预料到一些以后的事,一旦和女婿李璮之间交流,这就必然对李璮的行事产生了影响。 而从李璮和王文统的角度看来,忽必烈即位不久,人心未定;南有宋室为敌,北有草原上的蒙古人和他在继续争夺汗位,自顾尚不暇。既然能够确定他将来一定会对付自己,与其等他来削藩,还不如现在就先下手为强。何况自己这边还能投靠宋室,引为外援。 李璮选择造反的地点和时机无不出于上述的考虑,因为他断定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之间的战争不会很快就结束。于是先密令在京师为人质的儿子李彦简溜回,随即杀涟、海三城的蒙古兵,献城于宋;同时还表示要把山东各地都交给宋室,以赎当年李全攻打扬州的罪过。 李璮既然叛元,在当时的情况下肯定要联系江南的宋帝国作外援,但他所犯的最大错误是,他在没有得到南宋的支援、甚至连信任也没有取得的情况下,就直接“还攻益都”,孤军占领了济南。 当然,这期间所发生的事也并不能怪宋室,毕竟李璮前面攻宋的行径实在无法令南宋的众人立刻就相信他。所以,一直到四个月之后,也就是当年的六月,南宋才下诏授予他“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路军马,封齐郡王。” 同时安排了两路人马接应李璮。一路是宋将夏贵;另一路是在李璮被围困后,走海路到山东。不过可惜的是,夏贵受阻,走海路的宋军虽然到了山东沿海,却因主帅青阳梦炎“不敢进而还。” 忽必烈在得知李璮叛乱后,立即就命蒙古诸王之一合必赤总督诸军征讨李璮,同时从山东、河南、河北各地调集军力,齐聚济南地区。不久,他又诏命史天泽专征,节度诸将,务必灭李璮于济南。 当年的五月,各路人马将济南围困起来,仅仅是到了七月,就破了济南城,李璮“手刃爱妾,乘舟入大明湖,自投水中,水浅不得死,为官军所获,”最终被杀。 李璮起兵叛乱才四个多月就失败了,作为他的丈人,王文统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干洗。但他们的行为,却对以后的一些事产生了很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