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这是一条位于广南东路南雄境内的官道,由此继续向北,就可以通过梅关进入大宋的江南西路,如果转而往南,再经过韶州(韶关),则可以直达广州。 也正因为离梅关并不太远,地形上颇有起伏,所以这段官道其实已经是绵延的山路。 官道在官府的主持下,不久前曾重新进行了整修。除了路面修得更平整,尽力被拓宽,边上种植了一些树木,部分路段甚至还被取直。 对于修路,百姓从来就没有排斥过,因为它能够给每个人都带来便利,何况还是官府在出钱。 有路的地方就不会没有行人,有行人的地方就不会没有生意。脑子稍微活泛点的,即使是路还没有修好,就已经从中看到了的商机。于是当道路刚刚整修完,在它的两旁合适的地方,有人就开始搭建供行人歇脚的凉棚。 凉棚虽然很简陋,但在里面可以向歇脚的行人出售茶水、地里出产的时令新鲜瓜果等等,虽然这样的生意并不是很大,可换来的铜钱,对于普通的人家来说,仍不失为一种家用的补贴。 若在太平的岁月里,路上的行人有很多,运气好的凉棚主人,偶尔也不是不能从更多歇脚的行人那里、得到在他看来“不菲”的收入。 比如今日的这个凉棚里,就迎来一伙贩盐的常客。 盐贩是近年来官道上颇为引人注目的一个群体。随着朝廷新盐政的实施,这些过去行着偷偷摸摸勾当之人,仿佛一夜之间全从各地冒了出来,从此大模大样地穿行在官道上。 朝廷究竟为何改弦更张了,守着凉棚的黄老汉对此是不会关心的,他所看到的,只是路上行人更多了,凉棚里的生意也变得更好了,那就行了。至于其它的,是朝廷里的老爷们需要cao心的事。 黄老汉其实也知道,贩盐是个苦力的活,这伙人里面被称为孙老大的人,之所以每次选择在他的凉棚里歇脚,也不过就是前面还有相当一段山路,需要在此先让众人蓄点体力再通过。 太阳仍高高地挂在天空上,轻拂的暖风下,盐贩们或爬在桌上、或靠在竹椅上小睡。 黄老汉看了看他们,轻手轻脚地捧着茶壶在孙老大面前的茶碗里注入了新的茶水。只不过他的茶水还没有进入茶碗,那个看似睡着的孙老大已经睁开了眼睛。 黄老汉的脸上露出了略有歉意、又带有讨好的笑容:“孙头,您再来点茶水。” 孙老大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又靠到了竹椅上。但这次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却猛然坐直了身躯,不仅如此,他还推醒了边上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在竖起耳朵后,很快就轻声说道:“应当是军中传信的驿马。” 孙老大点了点头,只不过脸上依旧有着一丝疑惑。 “嗯。只是驿马怎么会那么多?”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远处传来了一阵隐约可闻、清脆悦耳的声音,紧接着这个声音越来越响,并且在这个声音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响起,那是马蹄踏落地面的隆隆声。 此时所有的盐贩都醒了过来,更站起了身躯。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已经出现了一队骑兵,正沿着官道,风驰电掣般向他们这里奔来。 这是一小队仅有九人的轻甲骑兵,令人侧目的是,他们的坐骑脖子下面均悬挂着一对铜铃,故此在奔驰中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使得人们即使是在远处,也能够知道他们的到来。而这已足以证实这队骑兵是传递军情的军中信使。 盐贩们当然知道朝廷的规矩:官道之上,无论何时,也无论是何人,遇到军中信使,均需闻铃让道,不得有丝毫阻碍,违者以耽搁军情惩处。 但众盐贩也没有丝毫的慌张,因为他们的货物在歇脚时就已放置在路旁,并不存在什么对道路的阻碍。他们之所以立起身,只是出于过去一种保持某种警惕的习惯。 就在数年之前,贩盐仍是一个冒险的营生,凡做这一行的,都免不了会养成一些敏锐的直觉。也只有这样,盐贩们才能躲避官府随时随地的抓捕。否则很容易被官府抓住去坐牢、甚至丢失性命。 轻骑迅速接近,甚至这些骑兵的眉目也已能让众盐贩所看清。 这些骑兵全是年轻人,为首的顶多二十刚出头,他嘴唇上的绒毛仍隐约可见。只是这些年轻的骑兵实在是有点傲慢,在经过凉棚时,仅仅是瞟了众人一眼,随即就像风一般掠过。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盐贩之中已经有人不安地说道:“军中传信,一般也就两、三个人,这次竟然那么多,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孙老大点了点头,却又笑了笑:“应当不会是什么坏事,你没见他们的神情一点也不慌张?” 听了他所言,包括黄老汉在内的所有人,突然都觉得心里面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议论顿时响起。 “不会是又打赢了吧?” “肯定是又赢了,这些年咱就没听说朝廷输过。” “哪是,你瞧那帮小子眼睛长到额角上的样。” “哈,老四,听你那不服气的意思,莫非也想去当贼配军?” “你还别提,老子当初真就去了,结果偏说咱年龄过了,不行。奶奶的,否则咱何必干这贩盐的苦差事。” “行了,你就别再吹了。依俺看,只要赢了就好,咱们以后不仅可以贩更多的盐,还能把盐贩到更远的地方去。到哪不是挣钱?” ……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孙老大的脸上始终有着微笑,他理解此时众人的心情。 不管怎样,但凡朝廷在战事中赢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感觉到仿佛粘了点光。谁让咱们也是宋人呢? 只不过眼见众人兴致越来越高,越来越不着调,更有没完没了的劲头,他不得不打断了众人:“都赶紧收拾收拾,给老子立刻赶路,这批货人家正急等着呢。” 然而,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随后又让他接了一句:“等到了地头,咱们吃酒。” 在众人的轰然叫好声中,盐贩们踏上了他们下一段的行程。 …… 赵昺在兵部的门前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随自己前来的军士,在经过诸如核实、验符、查对信物等等之类程序之后,被人引入大门。 或许从外人角度没有人会相信,此时的赵昺,是平生第一次踏入兵部的大门。因为某人曾经告诉过他:“只有当他真正成为军中的一员,而且是令人信服的一员时,他才有资格进入这个军国重地。” 所以,当此刻他踏入兵部的大堂时,他的心中不无一丝自豪。 高桂已经快步迎了出来,见到他匆匆忙忙的神情,边上有些“毫无见识”的兵部之人顿时肃然侧目,但赵昺在瞟了他们一眼后,却仅仅是暗自笑了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可他仍然能从中获得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还是大哥会玩啊。”他又一次想起了当年混迹其中偷乐的童子竞技。 “高将军,奉刘总督之命,属下送信前来。”面对高桂,赵昺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军礼,大声说道。 高桂在回了一礼之后,接过赵昺递上的信件,脸上露出了笑容。 “好了,军中的规矩既然已经守了,也就不要再见外了。” 他拉着赵昺向兵部的内堂走去,嘴里问道:“殿下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赵昺大大咧咧地回到:“还行,也就是跑马而已。” 高桂闻言再笑,他在扫了一眼赵昺所穿军衣上的军衔标识后,心中却已在腹诽:“跑马而已?让你小子亲自送这么一封信,怕是既让你回来见见太后,以慰太后的思念之情,又顺便让你过足一回骑马的瘾。谁不知道你小子是个喜欢舞枪弄棒、一日不沾马背就不舒服的主?嗯,还有就是功劳簿上也会多一笔。刘师勇、苏刘义、陈吊眼这几个家伙,算盘不要打得太精。” 也无怪高桂会腹诽,因为赵昺从军不到一年,升迁实在是太快了点。 赵昺想从军的心思,当初众人早已知道。陛下也曾就此事对兵部有喻示:“军中没有王爷,只有将士,赵昺一样要从军士做起,不得例外。” 某人的这个交代的确简单明了,赵昺对此也没有丝毫的不乐意,而且他还迫不及待地就跑到了陈吊眼军中。但兵部的众人和陈吊眼就挠头了: 真的就让卫王殿下做个军士?这恐怕也过了点。 当然,陛下的旨意肯定也不能违背,于是,赵昺就充当了军士一个月,随后被升为了尉官。陈吊眼为此上呈兵部的文书,理由绝对无可辩驳:“卫王殿下已经经过武学院培训,依制,理当授予尉官。” 那是,赵昺童鞋还是小童鞋的时候,就已经整天往校场上跑,武学院里也经常见到他在乱窜,更何况禁军的总教习文天祥还是他老师,您就是想不承认他经过了武学院的培训都有点难。 可既然是尉官,何不索性直接授予所谓的上尉军衔? 等到刘师勇、陈吊眼领兵东下,解灵璧之围,赵昺的军功顿时也水涨船高。转眼之间又进入校官的行列,距军中之人热望的将官只差一步之遥。 不过腹诽归腹诽,此时的高桂嘴上却说道:“那就好。殿下可先歇息几日,兵部给刘总使的回信,要待臣等和陛下商议之后再定夺。” 听了他所言,赵昺问道:“大哥他现在就在兵部?” “陛下今日在工部的工程院。”高桂的声音已经放低。“他和茅尚书去观看新火器的试射。” 赵昺的眼中已经禁不住露出热切的神色。 “那我也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