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元洲〈二〉
徐安然在屋里听虚清两人的脚步声已远去再也听不见后,索性就此靠墙坐在了地上,心中的寒与酸继续发酵,慢慢演化成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靠墙默坐,从当初收录七天无人闻问,到大心川的清苦寂寂,随后再到上观道士们身上的杏黄道衣,刚才测试场上众多道士对他的耻笑及看他时“异类”的眼光,入观一年来的诸般情景在徐安然脑海中不断闪现。 恰在此时,就听窗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徐安然扭头透过窗隙见是李巧儿,靠墙坐着的他也就没动。 堪堪等李巧儿将要到正房时,院外一个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徐安然再次透过窗隙看去,后面来的这个却是老相识,山下青楼中头牌红阿姑花鸳鸯的相好明清。 李巧儿见明清急急忙忙的跑来,也就在近门口中站定了身子,好巧不巧的是,她站的位置正与华阳相似,就在徐安然所在的窗外三两步处。 对于李巧儿与清明,徐安然就没了刚才的谨慎,伸指在竹纸糊成的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后,就这样舒服的坐着向外看去。 “清明师兄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听这窗外的李巧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徐安然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当年在平安州时,还是明老四家媳妇的她每次对自己说话时也就是这种语气,转了转眼梢看去,果然,李巧儿脸上的表情跟她的话语一样冷。 饶是李巧儿如此清冷,明清脸上的笑容还是那般和煦,“明月师妹,上次讲道时曾听掌门师祖点名要你去借《法海遗珠》一书,正好家师当年录有此书,师兄我趁着这几日闲暇时帮你录了个抄本,同门师兄妹之间正该互相照拂,还望师妹莫要推辞才好”。 见他说到这里,李巧儿元丹修成后又确实是迫切需要此书,遂也就顺手接了过来,但见着抄本上的《法海遗珠》四字,李巧儿不免油然想起当日往大心川借书之事,进而就想到了徐安然,一想到他,李巧儿的脸色就比刚才还冷了三分。 辛辛苦苦的抄书送书,却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换来,屋内的徐安然清楚看到清明脸上浮现出的尴尬与失望,但这种神色一闪即逝,清明随即若有意若无意的轻笑道:“今日徐安然一道奔雷符可谓满场皆惊,于本观年轻一辈中得见如此英才,师兄我看着也是欢喜的很,师妹若是不介意,便请他出来一见如何?”。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让屋里的徐安然一惊,而外面的李巧儿却早已色变,“我刚从华玉师叔处回来,何曾见过什么徐安然?清明师兄这话什么意思?”。 “徐安然真不在?”,眼瞅着李巧儿脸上因恼怒起了一层晕红,信她所言不假的清明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忙赔笑道:“刚才听清性师弟说徐安然到师妹这里来了,师兄也是随口问问,想见见他这入门一年就能施放奔雷符的少年英才。毕竟他与师妹也是份属同乡!便是来了,也不过是老乡间小聚,再正常不过的,谁还能说什么闲话不成?”。 清明说这番话时,双眼时刻注意着李巧儿脸上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待见她听到自己说徐安然是入门一年就能施放奔雷符的少年英才时,脸上果然神情一变,清明心中的石头就又落下了一块儿。 “虽同是平安州人,但我不过是穷家小户的女子,那里入得了徐二少爷的眼中,师兄若无别事,恕我不陪了!”,冷生生撂下这么句话后,李巧儿果真就此转身进了正房。 “明月心高气傲,与徐安然果然只是心下较劲的竞争关系。若是他真看上徐安然,现在该欢喜才是。断不会象现在这样听说徐安然大出风头就如此恼怒!”,确定了这一点,过去一年间见惯了李巧儿清冷待人的清明也不介意她此时的态度,反是微微一笑放心的出院门去了。 刚刚测试前还与自己言笑无碍,转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屋里的徐安然还真不明白为什么李巧儿提到自己时为何会发这么大的无名火。 因徐安然是躲在粗重的书架后,是以进房之后的李巧儿也没见着他。 李巧儿刚进房时,徐安然因顾忌着外边的清明没走,是以就没出来,等到见清明走远之后,他正要从书架后出来时,却又因见着李巧儿的手捧之物而一时呆的忘了。 李巧儿进房之后,便直接来到与徐安然只有一架书之隔的窗前书桌边,随手将那本《法海遗珠》的抄本放下,她探手捧出的却是一个外表粗笨的原木匣子。 拉开匣盒,李巧儿轻轻拈出的是一支早已凋谢的牡丹,娇艳尽褪的暗黄花瓣,乌黑枯萎的花茎,这支芳华已逝的牡丹只有说不出的丑陋,但李巧儿拈起它时动作轻柔仔细的却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连城珠宝。 轻柔的拈起乌黑枯萎的牡丹,微闭双目的李巧儿小心的将之捧到鼻端嗅了嗅早已不存在的香味儿后,才轻如羽毛般的将之放在了桌子上,一支又一支,同样的动作一遍遍重复,在书架后徐安然的呆愣中,慢慢的整个书桌都已放满,而排在最后的正是他刚刚簪上李巧儿鬓间的那朵小雏菊。 沉默着做完这些后,李巧儿就对着满桌的枯花与那朵雏菊发起呆来。今天测试场上徐安然的表现,带给别人的是震撼与诧异,而带给她的却是深深的刺痛与绝望。 “他不仅能施放符法,甚至已能施放出高阶的奔雷符,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想告诉,还是不屑于告诉?那种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里或许根本就没有我!”单是想到这里,李巧儿的心猛的一疼,“可笑上次相见时,我还得意洋洋的告诉他我已修成元丹,那时他看到我的卖弄,心里该在笑我傻,笑我笨吧!”。 再回想起当日在大心川时自己迫不及待的想告诉他修成元丹之事时,心中正疼的李巧儿除了痛,脸上更起了一层自讥自嘲的笑容,“是啊,与他一年时间就能释放出灵悟层级的符法相比,花费同样时间才修成元丹的自己岂不是又傻又笨嘛!偏这个又傻又笨的人还时时想着他,想着他的辛苦,想着他的艰难,想着帮他换师父,想着怕他受人耻笑”,想到这里,李巧儿的心就如同被针刺了一般,更疼了。 疼过之后是绝望,刚才李巧儿已前后向三个修习符箓道法的同门确认过,奔雷符乃是属于灵丹境界灵悟层级的符法,灵丹境界,还是灵悟层级!以刚刚才修成元丹的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难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在他的眼中看到赞赏,难道自己永远也无法肩并肩的与他站在一起?脑海里想到这些,李巧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都是过去的花了,既然已经枯萎,还留着做什么?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些更娇艳的就是”,蓦然听到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看着从书架后走出的徐安然,李巧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手忙脚乱的试图拿书去掩盖那些枯花,但面对满满一桌子的残花,她的行为注定只能是徒劳无功。 徒劳的忙碌了一阵儿后,李巧儿猛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口中的喃喃自语道:“是啊!都是些过去的花了,还留着有什么用?”,李巧儿将“过去”两字咬的份外的重,自语之后是短暂的沉默,沉默之中,刚才无比轻柔的李巧儿猛的伸出双手,粗暴的哗啦声中,已将满桌枯花都扫到了地上。 李巧儿这突然的动作只让徐安然一愣,丝毫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发无名火,“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 打断徐安然的话,李巧儿径直道:“你走吧!”,眼见徐安然还要再说,她的音量又提三分道:“请你走!”。 徐安然因着前边虚清的话语,心里本不爽利此时见李巧儿突发莫名其妙的无名火,甚至连自己的话都不愿意再听,又见她音量越来越大的情绪不稳,一时心烦的徐安然遂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出房而去,这时节自然不能再提那青冥简的拓片之事。 眼见徐安然真走了,李巧儿心中又是一痛,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良久良久之后,她才捧起那只粗笨丑陋的原本匣子蹲下身来。 一手抱着匣子,另一只手拈起一支支枯花,看着她现在的轻柔动作,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些花刚才就是由她粗暴扫下地来的,风干枯萎的花早已变脆,经过刚才的一番蹂躏落地后碎成了无数的小片,李巧儿轻柔的拈着,每一支,每一茎,每一瓣,每一片碎屑都不曾遗漏。 当那些残破的花屑再次装满匣子时,李巧儿最后拾起的是那朵娇艳依旧的雏菊,拈起雏菊的那一刻,唯一的一点晶莹从李巧儿眼中滑落,恰好滴在艳红的雏菊上,恰似花开带露,这朵本已有些枯干的雏菊因着这一滴泪水,陡然散发出异样的美艳来。 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最终,李巧儿拈着这支雏菊的手慢慢的,慢慢的向鬓间簪去。 与此同时,徐安然已由小心川上观回到了大心川藏书院。 …………………………………… PS:关于男女情事的描写暂时已经铺线完成,多谢书友们的耐心。 祝福北京,祝福奥运,祝福诸位书友,最后祝福徐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