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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恶缘

    第二日,徐安然早早起身,一路安步到了山峡中隐机所在的山洞。

    往日总是以一副将死之状蜷缩在石板上的隐机今天却异常的很,不仅人坐了起来,而且脸上的表情还颇是复杂,只是他这复杂的表情掩盖在一片白毛之下,不容易为人所知罢了。

    “你来了!”。

    “来了”。

    转过白毛覆盖的脸将徐安然仔细打量一遍后,身如骷髅的隐机下了石板全身僵硬的走到铁栅前坐下身来后,指了指身侧放着的那株回生草,“我今日大限将至,约个多时辰后我便会气息全无,介时你莫要管我,等日行中天,你能看到石洞前阳光一闪而逝的时刻,速将这株回生草喂我服下”。

    说话之间,隐机眼中又出现了那两道朦胧的红光,紧紧罩在徐安然身上,“毫厘之差,生死之别,此事你可能做到?”。

    没理会隐机探究的目光,徐安然只淡淡道:“回生草我已给你,你还没授我炼器之法,就是现在想死也死不了,此事交给我就是”。

    脸上露出一个似鬼哭般的欣然笑容,“好!”,盘膝而坐的隐机说完这字后便闭上双眼,全身不言不动。

    等了片刻见隐机没有任何动静儿,想起他说这中间的过程要个多时辰,徐安然也不在此枯等,出洞到了平地中央后,也自盘膝下来开始用功。

    他这般导引死阴之气,每次用功是以一个时辰为限。

    一个时辰后,徐安然在一阵悠长的鼻息声中睁开眼来,抬头看了看上面仅仅露出一线的天空后,起身向石洞内走去。

    一路走到铁栅前时,徐安然才注意到隐机身上发生的变化。

    不知何时,全本覆盖隐机全身的白毛已开始脱落,这白毛长时是从脚到头,但脱落时却是从头到脚,徐安然进去时,白毛已脱落到了腰腹之间,此时隐机上半身就如同脱壳的鸡蛋般显得干净无比。

    白毛脱去的上半身在幽幽的光线下散发着惨然的白光,在这具骷髅般的身体里看不到半点血色,隐隐只见一道墨黑的气柱在惨白的皮肤下滚动流淌。

    随着全身的白毛渐次脱落,隐机如白骨一般的身子竟开始散发出淡淡莹白的光亮,及至他脚上最后那点白毛全部脱尽时,徐安然但觉眼前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由不得微微闭了闭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一瞬间耀眼的白光早已黯淡,闭目凝神的隐机身上竟有了新的变化,白光极快但又是脉络分明的变成了绿色,先是浅绿,再到深碧,片刻之后,隐机就从一具冢中白骨变成了满布磷火的骨架,全身散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由耀白到惨绿,再由惨绿到墨黑,隐机身上的三种颜色不断变幻,且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疾,在速度最快的瞬间,徐安然几乎能同时看到白绿黑三道气柱在隐机轻薄如纸的皮肤下滚滚流动。

    终于,这种诡异而疯狂的颜色变幻慢慢停了下来,当隐机全身重新又恢复一片白色时,他身上竟莫名呈现出莹洁的色彩,他的全身,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如同被打磨过的上等美玉一般,散发出一种细腻坚密的柔光。

    恰在此时,隐机刚刚还有些急促的呼吸由快到慢,最终变成了寂然无声。

    亲眼目睹到这一切,徐安然再笨也知道隐机如今的情形绝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大限将至”,看了看眼前气息全无,如美玉雕成的隐机,再看看地上那株绿叶红茎的回春草,徐安然心底竟有些动摇起来,他心中已隐隐感觉到自己今日的选择必将带来一个极大的变化。

    想想自己天生碎毁的丹xue,再想想隐机近月来的教授,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当那一线如长针般的阳光在洞口闪现时,一弹指的迟疑之后,隔着铁栅的徐安然拿起那株回春草,左手一捏隐机的颌骨,趁他嘴巴开合之间,已将那株回春草塞了进去。

    常用指诀,手指最是灵活的徐安然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切,好歹有个选择后的他也长吁出一口气,随即便将目光重新着落在隐机身上。

    似是隔了良久良久,早已气息断绝的隐机重又恢复了呼吸,吸……呼……吸,初时,他的呼吸还显得非常滞重,慢慢的,他的呼吸越来越正常。

    而随着隐机呼吸的调整,徐安然骇异的发现,似乎整个石洞中弥漫的死阴之气都随着他的呼吸开始舞动起来,恰似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巨大漩涡的风口,吸附着浓郁的死阴之气不断向他狂灌而去。

    漩涡由小及大,以层次分明的极快速度就变成了一个似能吞噬整个山峡的漫天巨洞,随着隐机的肚子由平到鼓,再由鼓到平的不断变化,石洞外整个平川中死阴之气都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石洞中奔涌而来,汇入这个漩涡,向隐机这个风口灌去。

    这一刻,隐机象极了姑射山上餐风饮露的神人。紧紧贴在石洞墙壁上,徐安然看着隐机的身体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渐渐变得充实起来。

    终于,隐机停止了似在吞食天地的疯狂呼吸,而原本干瘪如骷髅般的他也一改前时的模样,变成了一个血rou丰满的人。身量颀长,骨rou匀停,重生后的隐机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玉色晕光,在那双不断变幻颜色的双眼最终定格在绿色上时,全身赤裸的隐机昂然站起身来。

    隐机修长的十指微微一招,月前徐安然带来的那套衣衫便已裹上了身子。

    修长的十指按上那道闪着寒光的铁栅,片刻之后,原本粗如儿臂,形状粗糙的铁栅门在如水纹一般的波动中变成了半圆的月门模样。

    轻系着衣衫的腰带,隐机自月门中出了石洞,就此赤着脚向洞外走去,经过徐安然身边时,泠泠如寒泉般的声音道:“跟我来!”。

    看着身前这个风神清寂的人,若非徐安然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是那个数年来如枯骨僵尸般的隐机。

    “七载光阴,三蛹三破,终不负今日之功”,感慨声中,当先而行的隐机一步踏出石洞洞门。

    在隐机这一步踏出的同时,徐安然恍然一个错觉,似乎整个五绝峡谷中都如同水纹般微微一阵儿晃动。

    “万年死阴一朝而绝,五绝谷从此休矣!”,径直来到平川中央,隐机绿色的眼眸一扫徐安然,“坐下行功!”。

    心底如火烧般的徐安然刚一坐下,隐机的双手便已落到了他身上,几乎是同时之间,二人已开始行起那套古怪的呼吸导引之法。

    一呼一吸,徐安然与隐机的呼吸若合节奏,半分不差,随着隐机的呼吸声起,刚才石洞中的一幕再次出现。

    刚才,平川峡谷中的死*华已被隐机掳掠一空,从而使他完成了第三次“破蛹”,此时随着他的再次行功,就见原本平整的平川地上慢慢的出现了一道道极小的裂缝,慢慢的裂缝越来越大,川中地下积蓄千年万年之久的死阴之气已被隐机强行擢拔了出来。

    平川正中央漩涡再现,而风口则是徐安然与身后的隐机,这积蓄千年万年的死阴之气涌入隐机破蛹而成的身体后,经过层层流转及杂质淬炼,原本的狂暴已化为平实的深流,汩汩的深流借着一模一样的呼吸频度,经由隐机的双手流入徐安然体内。

    不胜这滚滚深流巨大的容量及其中所带的彻骨冰寒,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徐安然七窍中便隐显血丝,与此同时,他的口中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哼。

    “定心,去躁!”,隐机一声低喝,但那滚滚深流的容量却没有半点减少,此时的两人已构成一体的内循环,隐机便如同源头与大坝,不仅负责吸收平川地下的死阴之气,更决定了将多少经过淬炼的死阴之气灌入徐安然体内。

    咬牙正心,重新恢复呼吸频度的徐安然整个身体就如同放开闸口的堤坝,任由那经隐机淬炼后的滚滚死阴之流灌入体内。

    冰寒,彻骨的冰寒,在徐安然整个身体隐隐涨大一圈的同时,一股股寒气也从他身周散发开去,片刻之后,他的衣服,口眉眼鼻都生出了一层薄薄的严霜,随即严霜便化成薄薄的冰层,鼻息彻底断绝的徐安然恍然成了一个冰人。

    片刻之后,徐安然体内心肌圆融处,一道绿玉符牌突然爆发出一晕浅黄的光华,在这晕光华的笼罩下,那原本停跳的心肌再次开始了微微的搏动。

    隐机察觉出异常,将原本已喂至徐安然口边的回生草收回,绿色的眼眸中绽出道道水纹般的涟漪,徐安然体内的情景在隐机眼中已是纤毫必现。

    “连丹身元符都用上了!好个虚平,我倒是小瞧了你”,泠泠一笑,隐机毫不迟疑的将手中的回生草塞入了徐安然口中。

    这株回生草便如同扔向火油中的一点火把,徐安然体内原本平稳的死阴深流受此一激后,蓦然如开了锅的沸水般开始了狂暴的流动,而当所有的力量集结一处时,这股狂躁的深流便如泛滥的山洪直向那晕浅黄的光华冲去。

    一浪接一浪,在隐机的推波助澜下,那洪流越来越强,但那晕浅黄光华虽无反击之力,却如同浪中巨石,任风暴涌动而自岿然不动。在此过程中,唯有徐安然的身子越胀越大,七窍中早已血流宛然。

    “三十余年不见,没想到虚平你竟比我更早迈入上入室层级。你既已摆下这盘棋局,我便与你放手一弈,且看此子将来究竟如何”,无声自语中,隐机不再驱动死阴的洪流去冲那晕光华。

    由疾而缓,由缓而停,原本狂暴的深流静止下来后便附着在了徐安然体内,随即如夜雨润物一般向着他的脏器骨骼沉淀浸润下去。

    一丝丝,一分分,这整个过程恰如钢刃锯木,只有说不出的万蚁钻身之苦,紧闭双眼的徐安然一声嘶叫,身上覆盖着的薄薄冰层片片碎裂。

    当整个平川中的死阴之气将被擢拔一空时,死阴之气的沉淀浸润过程也已完成,遍布徐安然体内的冰寒与他心头的那一晕浅黄光华分庭抗礼,各不相让。

    “哐”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平川中的寂静,却是川中地上的裂缝蔓延到了山壁上,地气被抽干的山峡两边峭壁上也开始有了道道碎纹,一块儿原本镶嵌在山壁上的巨石就此滑落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正是在这声闷响声中,站起身来的徐安然缓缓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