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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

    小时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们不会死亡。时空窃贼可以任意穿梭时空,并且在异界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这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除非他死命跟着自己回去,否则白卿杀不了自己。但麻烦的是,生命法则不可违,弱rou强食,以白卿的功力,像她这样的菜鸟必死无疑。若是自己假死,回到师父那里,就重新来一次。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会惹出什么祸事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奋力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而今最大的活命可能,就是攻心。

    不知是不是“明昭”两个字起了作用,白卿有一瞬间的晃神。拿着月羽的手微微颤了颤,想起了那些伤情的陈年旧事。

    “果然,你也不是这里的人。”白卿恍惚着,心下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是她的人,可本君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句话说得恍恍惚惚,轻飘飘的,仿佛和人一样,下一刻就要羽化一般。

    闻言小时骄傲的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大声说道:“我家君上,昭虹女帝,盛名遍传六界。四海八荒,无处不有仰慕之人,愿生生世世追随于她。你就算密切关注,想要赶尽杀绝,又怎么会都见过。”

    白卿双目放空,喃喃道:“是了,她向来都是十分讨喜的。我又怎么会忘了呢。”随即他眼神一变,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清高冷傲不近人情的神仙模样,但面上却有些阴狠癫狂。他逼近了小时,低下头说:

    “正是如此,本君才分外讨厌你们啊……你们一个个的,都来跟本君抢她。她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休想!你们谁也抢不走。”

    小时悄悄握紧手中匕首,眼神冷冷的,嘴里却恶意刺激着白卿:“她才不是你的,活着的时候不是,死了更不是。你的正妃不是她,她的君夫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是你的!”

    这是句大实话,上辈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包括白卿,却没有一个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因为不敢,因为不愿,“你住口!住口!”白卿的眼神已经迷乱,月羽更加逼近小时的咽喉,劲道大得仿佛要在喉咙上戳一个洞。

    虽然已经有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了,但小时决定冒险再添一把火。

    “她承认过你吗?或许有过?可你心痛过吗?没有!你既不稀罕,又何苦糟贱她!”

    “一派胡言!”他当然心痛过!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因背叛和利用而感到愧疚。六亲不认绝情绝性应当是登顶至尊之位的王者必备的条件。他自小就是被这样教育的,相信其他帝子帝姬也是。但在午夜梦回时,他也有过莫名心痛的时候。

    为什么会心痛?无非是因为他发现在那些利用她的日子里,自认为是逢场作戏的心理安慰中,也不知不觉付出了一些真心。这些真心看上去微不足道,于当时的他也无足轻重,却在孤家寡人的漫长岁月中日复一日的折磨着他,待他发现这真心的时候,斯人已去。

    这样的发现激得他在此刻愈发癫狂,“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不信,她才不要我的,当初就应该把你们都除掉!”小时见白卿这幅状若疯魔的样子,心中却莫名有些悲感。心下暗叹,史书诚不欺我,叶白卿的神经确实遭受了很强的刺激。江南七月就算死了,也要折磨得叶白卿不得安宁。

    谁能想到曾经月照秋江、沉静自持的冷漠帝子会变成如今这幅阴狠恶毒的模样。都说那场孽缘是毁了明昭帝,但又何尝不是毁了白帝呢。若是明昭帝还活着,知道她真心相爱过的情人因为她的逝去而变得悲凉孤寂,或许她沧桑的眼眸中也会流露出一丝欣慰的欢喜吧。

    小时突然想起了后世研究这一段风起云涌历史的有名证物——两地书。

    这段著名的两地书共出土了三十九张,或长或短,有些互诉衷肠,有些只是简单说些日常事务,纵使时隔千年,也能读出写信人深深地眷恋思念之情。

    最后的几封信,小时记得最清楚。

    第三十七封

    卿卿如晤:

    我是时常看话本的人,知道的杂事八卦略比你多些。人间的小故事都很有趣,我看到了这么一段话: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便也想这么叫你,可一直没有机会。月芽儿是独一无二的,是以卿卿也要与旁人不同。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卿卿,也是最后一次。国仇家恨、儿女情仇,都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而如今,确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人间的故事多讲究才子佳人,你我也勉强可归入此类,但这等故事大多没有好下场。除非两方为依附关系,或是一方进行了妥协。我们都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你与我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尽管我对你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如此强烈,它甚至超过了我的道德观、价值观。在你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的时候,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会拉我下地狱。如果我仅仅是月芽儿,我便真的会这样做了,但在月芽儿之前,我首先是江南七月,是师傅和师兄的亲人。

    我们变得太沧桑了,我们属于几百年以前的杨柳岸、天河水,而不是被困在众生之巅的王座之上慢慢腐烂的如今,情感也应该是在那个才华没有被责任压迫、美丽没有被时光磨损的年代才不会变质。过去的那些时光里,我试图什么都不想,但我无法不想起你。

    我们的前尘会一笔勾销,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对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做的那些事,我都不会再提及,这是我能给予你的最大的仁慈。

    从此这世上没有月芽儿,至于卿卿,你若喜欢,可教与洛昀。就这样吧。

    昭虹十八任帝君江南七月

    敬上

    第三十八封

    月芽儿:

    展信佳,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次了解你身份的时候,第一次见你歇斯底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你,就是那个与我不死不休的人,那个要陪我下地狱的人。

    我不会否认我做过的事,或许以后也会做下去。我想,若是死在你手上,我是十分欢喜的。但我不想你有虎落平阳的一天。若真有那一天,我是非杀你不可的。你不要让我难做,昭虹居高位那么多年,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你觉得叶家的人都是不会爱人的,但你错了。你和我——我们都爱上了比自己更好的人,却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爱你,从我么认识的第一天起。别留我一个人,求你。

    我不会去找洛昀,若是你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

    卿卿

    敬上

    第三十九封

    曜雪君上:

    你当时说的是,我心悦你。

    天帝叶白卿

    叩首再拜

    “都该杀!都该杀!她的人本就不应该活着,我没做错,她是我的,你们都死了,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白卿的话语愈发颠三倒四,俊秀的脸庞写满不甘和怨恨。月羽随着他的主人的崩溃开始发生颤颤巍巍的抖动,渐渐偏离了小时的咽喉。

    就是现在!小时的匕首大力挥动震开了脖子上要人命的羽毛,与此同时,一支纯黑利箭破空袭来,所到之处,白雾尽皆散去。“铛”的一声从两人间隙穿过,将斜后方的古树射了个对穿。黑箭尾后的白羽轻轻颤着,那是只有气力极大的人才能造成的。

    这一突发状况让两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都冒了一身冷汗。

    这林子里还有旁人!

    他们藏了多久了?!小时和白卿心里同时划过这个疑问,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与半途而废的谋杀都注定不能被第三个人看到。所以,必须要采取一些措施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一男一女瞬间结成了统一战线。

    这时,树梢之上有一个声音极力绷着笑,清亮的嗓音穿透云层散到四面八方,她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这样老旧而俗套的话本情节却让白卿的身子渐渐僵住了。那原本带着一腔炙热温度的愤怒与癫狂,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竟然奇迹般的慢慢沉淀、冻结,最终缓缓跌落在那片叫做思念的海洋里。一颗心似千斤重的秤砣般堵在了嗓子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活生生的江南七月,是正值青春年少的月芽儿。她有着清澈透亮的眼睛,也会不正经地讲不着调的俏皮话。

    她正值鲜衣怒马,民生的创伤还没爬上她的眼角,思念与悔恨的毒药也还没浸染她双鬓的乌发。

    她的身体还很康健,心灵没有扭曲也没有千疮百孔,她活得很好,受尽疼宠。眼神没有对战争的狂热,也没有对他的蔑视。

    她会因为别人的欢喜而欢喜,会因为别人的哀伤而哀伤。她是理智尚在的江南七月,不会说那些或讽刺或恶毒的话语。

    她还会笑。

    这是最好的江南七月。

    而他再一次遇到了。

    叶白卿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就好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被抛掷在暖洋洋的沙滩上一样,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惊喜让他无所适从。生命的缺口被堵上了。

    他哽住了,眼神似有泪,但却望着高高的树梢努力睁大双眼,挑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从未想过我们会这样见面,月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