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门扉半掩，门页上红漆斑驳，大半个门页上的红漆都早已消散在岁月流逝中，还残剩无几的红漆犹如伴风起舞的玫瑰花瓣散落在布满灰尘的页扉上。可纵使时光荏苒，这对门页连同整座恍若一体的奇异巨岩大门好像千古都未曾改变，曾经它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意，横刀立马笑对流言蜚语，而今亦然。 望着庄严巍然的宫门，王羽突然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这种冲动来得突然，好似洪涛巨浪一发不可收拾。这种冲动，迫使王羽想要近距离好好观察，迫使王羽始终对这座宫墙内的过去有着强烈的求知欲。 而所有的冲动，来得快，消散得也快。只是，人生每一次的悸动不在于何时起何时休，而在大浪淘沙后，那留在沙滩上的剩余。 抑制这种冲动的不是王羽强大的意志力，而是熙熙攘攘却遵循某种规律的万千鬼物与中正大气的宫门之间的格格不入。 “听说，鬼隶大人又捉到了不错的贡品。要是我也能享用，哪怕一个贡品，一个最弱的贡品也好……”一戴着奇怪帽子的鬼物说道。 “又做白日梦了不是？小聪啊，听老哥一句劝，这种想法是万万不可有的。”戴帽子的鬼物手持长矛站在宫门最外边，显然是最底层的鬼兵。只是小聪伶俐，与镇守宫门的鬼差都熟得很。眼见小聪又在异想天开，一名老者模样的鬼差便提点两句。 “强哥，贡品我们分不上，难道连想一想都不行吗？你们这些老家伙呀，就是被上面剥削惨了，才一个个……唉！”小聪拍着大腿恨恨然说道。这不提还好，越说越难情难自制，“大家都是鬼，凭什么活着的时候分三六九等，死了还要受这份气！那些鬼将、统领享用的，哪一点不是我们这些他们最看不起的小卒子辛苦换来的？可最后呢，生魂没我们的份，死气都是人家用剩下的。就说血rou贡品，最好的给了鬼王大人，我没有二话！可为什么我们连一点都分不到？那些强大的修士，每一个都是我们，就是我们这些下贱的卒子用多少弟兄的命才能捉来一个，可最后……最后，我们什么都没有……” 小聪起始还充斥着愤慨与怒火，每一字都是从心底挖出来的，可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无奈，声音也越来越小。其实，他都明白。 “小聪啊，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知道吗？当初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哪个不是这般，不甘于现状。可最后呢，你也看到了。”强哥取下小聪手里的长矛，指了指身旁几个鬼差，沉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口气沉了下去，浑浊的世俗将沉入谷底的轻狂与桀骜再一次狠狠压制。 “算了，反正不会有用的。”强哥说道。 小聪突地站了起来，一双鬼眸直直盯住强哥。强哥不曾闪躲，只是浑浊如泥沼鬼目望向了远处，然后，一点亮光如同月光照入深沉如镜的泥沼，强哥将小聪拉到身后，低声道：“白僵大人到了！” 不知为何，小聪听到白僵大人，竟躲在一众鬼差身后，瑟瑟发抖。 “白僵大人！”白僵大人离宫门还很远，强哥便与众鬼差整整齐齐分站两列，领头的中年鬼差这才步履匆忙迎上前。 “哈哈，王统领不必多礼！方获那个孬货在哪，我有大礼送他！”白僵大步流星，方才看他踏出四五步，便从数十丈开外跨入宫门。 “来来来，快把贡品压上来，给王统领好好瞧瞧！”白僵大人也不矫情，大手一挥，招来摆在宫门内侧的十多把藤椅，随手挑了一把便坐下。然后看着仍笔直站成两列大气都不敢喘的鬼差，哈哈大笑，喊道：“都坐都坐，傻站着干嘛！” 众鬼差一得令，适才奄奄笑笑，王统领才带着副手坐下。就在鬼差还在相视无言，没能定下谁去坐空着的几把藤椅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几声高呼“都让让，都让让！” 鬼群分两旁，只见两名身形魁梧的巨汉压着一口棺材上前。那棺材乃槐木制成，仅一人大小，抬起的时候还能听见敲击的声音咚咚不停，以及混混不清的叫喊声。 “来来来，快来看看这次的贡品！”白僵抬手，在虚空中连点三下，棺材上便浮现出一年轻男子受困在棺材里绝望的模样。 年轻男子面容姣好，顶戴玉冠，竟是难得一见的顶级贡品。鬼兵们见识少，或许不知其中奥秘。鬼差可都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自然晓得这东西的价值。 王统领当即决定给一众鬼兵讲述这东西的玄奥，那面容，神采飞扬，而鬼兵们围成一圈，个个都仰起头，好像私塾里听书的孩童。鬼差们交头接耳，显然也是被贡品震撼到。 强哥在众鬼中倒显得不起眼，只是此刻，他并没有与其它鬼差谈论贡品的前世今生，反而是望着年轻男子秀美的面容出了神。 四十年前的那日，与今天是何其相像。初初为鬼的他在一众鬼差面前怒斥森罗鬼蜮，而白僵大人便在此时带着从璟南城捉来的贡品将他所有的坚持一并摧毁。从此后，再无纵横四海的绝林无踪，只余下混迹在南六白枫宫宫门守卫的小小鬼差。 那一日，他骗过了白僵大人，也骗过了方获大人，甚至将所有的鬼差都骗过，只是当所有人都忘记的时候，他才发现，骗过了世界，却独独没有骗过自己。 只是，那一日的贡品，只有凡三品，而今日的贡品却高达上一品。 小聪躲在角落里，倒也没被发现。这时，他的目光穿过鬼物阴气，穿过嘈杂，定在强哥身上，那背影，萧索，孤独，像是被世界遗弃。 “强哥，怎么了？”小聪钻出角落，左扭右扭跑到强哥身边。小聪在一众守门中仅仅是个小人物，小到没人会在意他说什么做什么，此刻竟没人在意他究竟跑到了哪里去。 “没什么。”强哥摆一摆手，便顺着椅背坐了下去，留下尴尬的小聪在原地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白僵老弟带了什么好东西来？我这隔着老远就闻着香气了！”远远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笑声，然后便听到咚咚两声巨响，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到来的是一名比之刚才两个巨汉还要高大十倍的真正的巨人。 白僵坐在藤椅上老神在在，笑道：“好灵的狗鼻子啊，问着味儿就来了！” 方获倒也不恼，俩巴掌便将围住棺材的几十名鬼兵拍飞，便是身形高出常人两头的巨汉也没撑住一息。方获绕着棺材缓缓走过一圈，每一步都好像斟酌再三才小心踏下，同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突然，便把整个头都埋了下去，紧闭双眼，用力将从棺材缝隙透出的香气吸入。 “哈！”方获重重将吸入的气全部吐出，两眼放光，一个闪身冲到白僵身前，用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说道：“这，便是鬼隶大人赐下的贡品？” 白僵点点头。 “这是第几批？”“今年的最后一批。”“什么？这批的质量怎么会这么高？”“你觉得呢？”白僵与方获仍旧保持着一站一坐的姿势未曾改变，用某种只属于鬼将之间的拗口语言交谈着。 只是，随着交谈的深入，两人发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这批的贡品，最次的都有上八品，留给鬼王陛下的更是绝无仅有的无上神品。放在往日，便是上品都难得一见，这次……”方获欲言又止，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他此刻却好像触碰到某种禁忌，不敢妄言。 “你也有这种感觉？”白僵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发现方获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也许，那一日真的要来了。”“是啊，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两位鬼将相视一笑，一切都随风不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两位大人突然拼斗起来。一时间，众鬼差、鬼兵们都将遭受池鱼之殃。 “小白，这贡品，我收下了！”方获一掌拍出，巨响轰鸣如雷，数十道凝练为实的鬼气飞出，如同出击的毒蛇。 “孬货，老子不过拿来与你瞧瞧，你竟打主意到老子身上来了！”白僵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后退时已在周遭布下万鬼噬心大阵。那数十道鬼气长蛇一入大阵，便被从地底钻出的无形厉鬼吞噬殆尽。 “哈哈，大爷瞧上的东西，便是大爷的！”方获出声似有雷鸣，也不知以鬼怪之身是如何修成阳雷之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小聪大喊着逃亡，临走时还不忘拽上失神的强哥。两位鬼将大人的斗法，虽然无法对宫门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却将驻守宫门的鬼军所有之物打得七零八落。 “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起跑出来的一名鬼差边喘边叹道，“平日里两位大人也有口角，但从未真正动手。今日，这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