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狱
一滩黑漆漆散发恶臭的泥沼，一神色紧张、止步不前的人，一段来自远方的筑道，组成了一幅神奇的图画。 王羽衡量利弊之后，无奈告诉自己：伙计，是时候往前挪一步了。 一脚向前，飞扬起墨汁点点，恐惧魔鬼伸开怀抱，微笑着劝人：离去吧，往前是万丈深渊，有去无回！一脚紧随，无常鬼悄悄带你归兮，这人世，再没有你存在的痕迹。 向下，坠落。 如流星，稍纵即逝。那一笔重重画，妄图入木三分，却只是徒劳。 奇怪的是，人总是选择前进或后退，却无法选择向上或向下。 更奇怪的是，坠落的感觉是如此与众不同。 潜入南六白枫宫以来，王羽已经被迫经受了两次坠落。与前一次一如所想般看似惊险实则意料之内的坠落不同，这一次，似乎有哪里…… 四周依旧是一片漆黑，空荡荡，未知的恐惧如影随形，深不见底的下落让王羽无法预知何时落地。一切的一切，与上一次坠落并无二致，可王羽总感觉很难受。这种难受不是来自于身体承受反常的环境自然产生的不适，更像是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读书人，骤然被告知圣人所言皆是谬误的茫然失措。 王羽终于想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坠落感！ 王羽实实在在知道自己在坠落，向着更深的地底下落，却没有一丝坠落感。 就像坐在车里，车没有启动，窗外风景徐徐后退，进而产生前进的错觉。 是了，错觉。 王羽狰狞而畅快的大笑，一念而起：贵为一代鬼王，也需靠这些鬼把戏骗人。僧岩鬼王，你也不过如此！ 心中一点无名怒火起，掌心一朵火莲现，王羽的嘴角抿起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吐出一字：“破！” 一言而出，无尽黑暗里火星四起。每一点灰烬复燃，都卷起诡异的波动，热浪侵袭之处，黑暗如纸。 火光起，初时如星空璀璨，须臾火如侵略一往无前，而后连成一片，煌煌盛宴，随着黑暗消逝，上一刻还是炽阳，下一刻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余烬四散。片刻之后，余烬也寻觅无踪。 黑暗过后，望着熟悉的场景，王羽适时叹道：这才是鬼蜮该有的模样嘛！ 王羽一时间竟有种离开南六白枫宫的错觉，因为这里与脊黄道宫内无所不在的地道一模一样。 不过，很快，王羽便摒弃了这种想法。只要稍一抬头，便能看到破碎的洞口外内室的模样，一砖一瓦与地道内尘颗土磊格格不入。 此时掌中传来一丝异样，掌心感受到一丝灼热，王羽低头看去，一朵火莲绽放出妖异的红，灼烧的火光里好像有无数火精灵怒号哭泣乞求自由，那种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某些强大的存在突破了限制，放肆的他们无法无天，誓要目之所及盛火满世！ 倒忘了你们！王羽念道，同时迅速结印，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前辈当初那句话的意思：极念火莲乃破禁神术，号称“一念起、万禁灭”，然物有所极，必有大忌。此物三忌，忌不自量力，忌因力废弛，而首忌便是心有极念而力所不及。 此刻，王羽却险些犯了大忌。只想着尽快破禁，却忘了极念火莲虽是神术，但伤人亦会伤己。极念火莲每破一禁，便强大一分，便更难控制一分。而极念火莲一旦失控……王羽脑海中浮现出前辈用沙哑的嗓音说起的往事。 那是在一个与往常相同的夜晚，前辈与王羽刚刚逃脱某种追捕，在篝火摇曳的火光下，前辈一边讲述着发生于很多年前的谣传，双目中的恐惧与担忧却不似作伪。 先秦之末，天下大乱，历经诸侯纷争之惑乱与对立称王之鼎争，数百年间硝烟弥漫，乱世之中流民千里，英豪早逝。 惑乱时期，数以万计诸侯国并世而立，相互之前或谋和或争斗。其一诸侯国以烈火为图腾，号离燧。离燧国有三君，其一称华方君，二十为一方镇守，五十而登上境，满百呈四方，其后五年为相，五年为帅，五年镇边，殁于心乱。 而华方君，正是极念火莲的初创。 那一日，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那一瞬，耀阳也暗淡如银月；那一方，漫山营帐十万雄兵顷刻间化为乌有，十里之外一城十三镇随之烟消云散，就连数百里之外随军粮队亦遭池鱼之殃。那之后的数十年内，方圆百里便是****禁区。即便同为上境，另二君仍无法探查当年军营处虚实。百年之后离燧国覆灭于黑水国，黑水国主以引龙之法聚四方水脉强行破禁，才揭开了一方人杰羽化之迷。 以离燧国灭、黑水国兴为界限，惑乱去，四国争霸，史称鼎争。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黑水国以举国之力灭离燧，在那之后国力空虚，凭借离燧国覆国所余方才兴起，而两百余年后，谁又会料到黑水国会寂灭在离火之术上。想那黑水国主一代雄主，以黑水为图腾，御使离火之术，征四方而有尺寸之地，然子孙视之不甚惜，妄议天数，弃初制，立新法，终致祸事，百年基业须臾间乌有，徒留惋惜。 黑水国后，又有百年逐鹿方才一统。自那之后，离火之术便一直是修行的禁区。纵以当朝太祖一代人杰，仍视之以乱世首恶，更何况芸芸众生。 是以当今世上大部分人从未听说过离火之术，少数知晓传说的也闭口不谈，生怕招来无妄之灾。 当时王羽听来并没有放在心上，再加上习得极念火莲之后不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没什么机会用得上，就更不记得忌讳和可怕之处。好在前辈所传的定心印深深烙印在心，此刻想来，前辈还真是有未雨绸缪之能。 眼见在定心印作用下，火莲内躁动的火精灵受到某种神奇力量的指引，脸上的狂怒与气愤逐渐隐去，转而出现的是迷惑与不解，溢出火莲险些将整片虚无引燃的火星也回到火莲之内的王座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极念火莲，终于盛放完结，回归寂静，王羽无处安放的担忧与后怕才找到隶属于它们的安乐乡。 突然，火莲王座之上，那名最强大的火精灵昂首站起，双目远视。王羽正要将极念火莲收起，继续探查救人之路，察觉到炎灵王的异样，便一念而去，询问有何发现。 炎灵王虽然生而为火莲内亿万火精灵的王者，但此刻尚未成长到“十步皆炎狱，千里无异灵”之王境，初初诞生的他只有懵懂的意识，根本无法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愿。 不过，王羽倒也没期望炎灵王能准确告诉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因为能引起炎灵王强烈欲望的东西可不多，更何况王羽与炎灵王打交道已经不是一两次，早已培养出了说来有些奇怪的默契。 食物吗？王羽不太确定，只是从炎灵王强烈的意愿中只能读出这些。 考虑一会，王羽仍然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便又问道：“食物？” 炎灵王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时以点头无数倍的力量向地道深处望去。 这一刻，王羽从炎灵王灼热的橘红色双眼中好像看到了熊熊烈火将屹立了不知多久的宏伟宫殿吞没的场景。 “好吧，我明白了。我带你去，但你要听话！”王羽说道。在得到炎灵王肯定的回答后，才将极念火莲收起。 当王羽选择救人的时候，当时考虑了很多。多年过去，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位王家公子，即便是当年老友，亲如兄弟，再次遇见时也都躲得远远的。王羽倒也没想过怪谁，因为如果异位而处，他也不敢肯定会做何选择。 但也有例外。 对于如今的王羽而言，所有人都可用三类概括：需要守护的，敬而远之的，血海深仇的。被僧岩鬼王捉来的众人，对王羽来说，都可划入后两类。但也有例外，林远自是其一。不过，对于林远，王羽反倒丝毫都不担心。 林家老爷是何等人物，若无万全准备，怎会让林家独子趟这趟浑水。 唐薇便是另一个。岁月变迁，王羽已经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曾走进心里的她。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为了她铤而走险，换做从前当然义无反顾。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 情讲不通，但理能讲通。想要达成目的，摆在王羽面前的，便只有这一条路。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羽懂。 武穆秘境是王羽近年来遇到的最有希望摆脱王家控制的机会，这一次，绝不能错过！ 当然，王羽早料到前路并非坦荡，但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也只能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此时，王羽第一次有了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