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执中见道 两种元神（一）

    山顶新开辟的院落中，魏不割、楚不刿、冯不肆、陈不耀各居一间精舍，正自吐纳炼气、揣摩元屠剑术。这四人心怀重振师门道统之志，千百年下来早已养成了苦修静悟的习惯，一旦做起功课，心中便无外物。

    园中一处竹亭里，清虚子道人与安规和尚于石桌两旁相对而坐，各自面前放着香烟缭绕的茶盏，一讲道藏，一言佛理，相互论辩，意趣无穷。

    插云峰巅，朴拙精舍，元气汇聚，僧道谈玄，诸般交融一处，结就出幽幽青城剑宗道场的仙流风貌。

    然而，便在这时，有惊惶呼声自院落之外传来：“长老！长老！”这话一出，立时打破了院落中的闲逸气氛。

    清虚子与安规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名唤潘啸龙的弟子。这人资质不差，性子又颇沉稳，很是讨得几位长老欢喜，被选为青城剑宗内门弟子。如今见他一副仓惶模样，两位长老俱都有些疑惑。

    清虚子皱眉问道：“出了甚么事？”

    那潘啸龙喘了两口气，稍作镇定，三言两语便将山腰大殿之中所出的异常状况言明了，旋又将猜测道出：“长老，我估摸着……也许是掌教真人在行功时出了岔子，您二位快去看看吧。”他入门也才数月，说出这一番等同质疑自家掌教本事的话，不由很是为难。

    闻听这事，清虚子与安规俱都坐不住了，一架飞剑，一架遁光，齐齐朝山腰去了。那两人尚未走远，太虚四徒也都出了精舍，破开天地元气猛地飞腾而出。

    待得清虚子与安规和尚到了山腰，却见大殿的屋顶与四墙皆尽不见了，只剩空落落的几根梁柱骨架。而自家掌教真人盘膝悬于空中，双目紧闭，面皮通红，脸上神情变化不休，一身法力散逸不休。

    这般情景，早引得一众本该在做早课的剑宗弟子齐齐聚在远处张望。

    清虚子以武入道，与并无太多仙流见闻，此时见得邓钧模样，虽知定是有何不妥，却不明因由，也无法可想。他紧皱眉头，侧首看向安规和尚，说道：“安规长老，你看掌教真人这是怎么了？”

    安规同样眉头紧锁，应道：“若是炼气行功时出了岔子，多半要受创伤，似这等情况，我先前也未见过；不过有掌教真人面上神情看来，似是心神生了迷障？待我用‘狮吼之术’一试。”

    安规和尚上前一步，隔着丈许远近，正对邓钧，鼓荡法力提到喉间，猛地发出一声狮吼来。此术是佛门神通，开声一吼，天地元气相随而动，既可用来伤人，也可借以来震破心中迷障，使得心智清明。

    施罢法术，安规便等在一旁观看掌教真人有何反应，却不想邓钧忽地睁开眼来，两道血色精光在瞳仁中闪过，扬手一指便放出一道殷红剑光朝他射来。

    和尚侧身躲避，却不想那剑光并未落实，盘旋了一遭复又飞起，旋即一化、二化三、三化千百，直讲他围了个严严实实，随后陡然刺下。安规也是颇有见识的人，一眼便看出这法术乃是点苍剑派的万剑诀。他不知自家掌教用法力拟化的飞剑比那真正的飞剑法器是强还是弱，可也不想以身相试，忙地祭出一件钵盂法器，放出一道金光将身子罩了住，旋即远远遁了开。

    不成想，那千百道血色剑光竟似是认准了安规，尾随攒射而至，直将他护身金光打得乱颤。好在这时魏、楚、冯、陈一并到场，由那楚不刿扬手打出一道剑气，将邓钧的法术抵消了开。

    安规和尚上前道谢，一边心道：“早知会如此的话，方才断不会擅使法术；引来掌教真人出手，我这做长老的又还手，只让一众弟子看了笑话。”他扫了在一旁观望的剑宗弟子们一眼，呵斥道：“都去找僻静地界做功课，莫在此间耽搁。”

    见得小辈们散了，他这才转向四位修为最高的长老问道：“四位，掌教真人似是心神入魔了，你们看这却如何是好？”

    太虚四徒交换了个眼色，魏不割对清虚子与安规和尚说道：“心神入魔、神智受障这类麻烦，最是不好处置。我等要施展入神之法将掌教真人唤醒，二位长老便在一旁为我们护法了，莫使外人搅扰了。”

    清虚子与安规二人闻言，不由苦笑。外间没甚么常来探访的交好门派，剑宗弟子们又断然不敢来打搅长老施法，这护法一说，却是给他们两个帮不上忙的人一个台阶下。

    见得一僧一道两个修为不高的长老远远退开了，太虚四徒各占一角坐定，将邓钧围了。魏不割一手竖立剑指抵在眉心，另一手朝着离地三尺悬坐的邓钧一指，口中喝道：“出窍！去！”话一说完，头顶囟门法力喷涌，一尊二寸大小的元婴蹦跳出来，陡然扑在邓钧身上消失不见。

    楚不刿、冯不肆、陈不耀三人也依法施为，各自放出元婴来，接连钻入邓钧体内。

    清虚子除此见得元婴模样，心神大受触动。于他而言，那魏、楚、冯、陈四人的举动，便如将一条走完了大半的长生之路摆在了他的面前，一时间，这老道的向道之心愈发坚定了。

    安规和尚的混迹仙流多年，见识比清虚子高了好大一截。他心中又是一般想法：“早便知掌教真人师门派来剑宗道场坐镇的四位长老修为高深，可我也只当他们是结丹境界的人物；毕竟再往上到了元婴境界之后，便有了冲击元神境界达成长生的资格。似那般人物都会全心炼法，哪有工夫耽搁在一处新立的道场上？可当下却知是我小觑了掌教真人师门的根底，这四位长老竟都是元婴境界的炼气士！”

    默唱了一声佛号，他心道：“前些日子还有旧时好友传书，笑我不去投那名门大派，反倒将宝藏寺归并入了青城剑宗这等全无根底的门户；如今看来，这一步走得不差，一脚踏中了福缘啊……”

    太虚四徒此时施展的法术，乃是以元婴进入邓钧rou身，将其周身经脉、孔窍尽数镇压住，确保他所练就的法力不会循着周身毛孔尽数散逸了去，以免动摇道基。

    这般手段原本由一人施展便可，但太虚四徒为保“师叔”万全，却也不嫌麻烦，每人都出了力气。

    接下来的事情才最棘手——四人联手，齐齐将心神朝邓钧识海之中探去，要将他的神魂唤醒。这一步最是凶险，一个不好便会使“师叔”的神智受到重创，又或使其陷于迷障之中再难自拔。饶是魏、楚、冯、陈四人俱是修成的元婴的炼气高人，在做此事时却也都小心翼翼，施为之前更还向冥冥之中祷念了一番。

    时过良久，四人心神终于进了邓钧的识海之中，可眼前景象却让他们惊骇不已。但见下方有无边无际的血海翻腾，上方有无穷无尽的剑气穿梭！那血海之中有一道虚实不定的身影载波浮沉，感应到四人进到此间，便张扬怪笑着飞上天际，复又变得五彩斑斓，目**光朝己方望来。

    见此，太虚四徒的心神化身开声同时开声惊呼：“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