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嗟皆嚣尘拟梦影（上）
“龙渊？”孟惊羽呼吸一窒，不由低喃出声，“七星龙渊！竟是十大名剑……” “是啊，原以为‘龙渊’二字耳熟大约只是以前见过这人，却没想到竟是他佩剑。” 孟惊羽停顿片刻道：“龙渊剑遁世多年，世人早以为失传，我们想不到也正常。常言道，宝剑择主，又道宝剑配名士。可依我对他的印象看来，倒像是这剑刚好配主。” 二人俱是静默。 孟惊羽忽而抬起头，目光灼灼，看向陈墨阳道：“可查出他的身份了？” 陈墨阳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我听我师父说那前辈已淡出江湖多年，早便归隐，膝下有一女，只是收了几个徒弟。但听我描述那人，他却仿似是从未见过。” 孟惊羽又道：“你知道你们去的那是什么地方吗？那人会不会只是借一处练剑之地？” 陈墨阳摇摇头道：“不会，我们去的地方名曰‘潇湘林’，外围似是布有五行阵法，入内后亦是遍布瘴气毒物，我们进去时也是吃了去瘴避毒之药方被人领入的。若非林中之人绝不易进入。” 孟惊羽听后不禁一蹙眉，坐直身体道：“依你所言，此人身份绝不简单，此番追查虽算是有所收获，但大概也打草惊蛇了。我从未听过过潇湘林这地方，日后若有机会不妨从这个线索切入再行详查。这几年你能查到这里着实不易，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不过，今日你来的正好，除去你要告诉我的这件事，我原本也要找你商量出使梁国一事。今日上朝，你也听到父皇的意思是一切让我做主。这几日我便得拟出一个随行人员名单。你我虽要好，但我希望你能留京，替我观察着。楚宫最近太平静，昭阳宫、襄福宫那两位且不说，单看左、右相的反应也不大对劲……你怎么看？” 陈墨阳思忖片刻：“你没说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什么。但经你一说，我似乎也发现了的确不大对劲。我族中二叔的调任你应该也知道，由正一品的太尉迁至从二品的护国上将军——这根本就是摆在面上的明贬暗升。还有右相的那跟屁虫杜昶，本来在禁军监司做得好好的，这下子看似连升三级，却是个有名无实的特进！嘿嘿，只怕他还正乐得开心呢！” 孟惊羽瞥他一眼道：“得了，你那贫嘴的毛病赶紧给我收起来。你父亲那儿怎么说？” 陈墨阳挠了挠头：“若说以往，父亲的心思我多少还能摸到一两分。这次，我本以为明白了。可这么听你一说，却又觉得一星半点都没明白。这些日子父亲照常递折子，照常上朝，一切都是照常。不过他的话最近确是少了许多，举止言行似是也更加谨小慎微，这一阵子没少嘱咐我少出门呢！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孟惊羽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眸光沉沉：“暂时还未确定，若是有什么也不过多是猜测罢了。父皇宣我明日晚膳时分进宫用膳。可若只是用膳，父皇绝不会单独只宣召我一人。皇兄......最近的楚京，山雨欲来风满楼。” *** 西周京都绍州周宫议事殿 "世卿，梁国招婿之事可安排妥当？"暗红雕木座椅上的周帝拄着案子问道。 立于窗旁的白衣人淡淡答道：“是。” 皇帝抬眼，想了想道：“是否随行？” "是。"回答依旧。 周帝起身松活了一下筋骨，拿起案上一道折子递给白衣人道：“世卿，你也知道，我大周向来不以兵强著称，这些年不过靠着朝中几位能臣多方斡旋，朕这才偷得几日安闲。所以，这次招婿朕势在必得” 林世卿接过折子，神色不动，也不回声。 周帝一见林世卿如此亦是静默片刻，方又开口：“你也知道，招婿不过是招个盟友。论才论能论胆色论忠心，你都是最合适的。也只有你，我才放心。” 林世卿唇边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哼”了一声作为回答，低头瞥了一眼折子，道：“高远晨，孟惊羽？” 周帝道：“此番出使，不止我大周，南齐、东楚以及一干小国诸侯都不会放过此次机会。所以，千万要仔细。若有可能，这二人一定要弄到尽量翔实的资料，尤其是那孟惊羽。听说此人一向在楚国无大作为，只是智谋尚可。可此次却被楚帝外派出使，想来必有所长。而高远晨，我也不必多说，智勇双全的人物，军政民生皆通，自是一位全才，你与他前些年在洵河一战时已有交锋，你心中应该有数。” 林世卿放下折子，颔首道：“知道。梁帝这么急着嫁女无非是想安安稳稳过好这个冬天。若非如此，梁国十万铁骑又岂会吃素到要靠和亲来过？我大周虽无兵马，但黍稻布帛却是不愁，只此一点，便是其他两国远不及之处。若是适当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和亲之事水到渠成自是指日可待。臣倒以为此行要小心的是齐楚两国。” 周帝合上奏折疑道：“哦？” 林世卿道：“臣手下暗探日前来报，此二人虽皆为皇族，然亲民、吏治、军政、经济无一不晓畅，无一不通明，两国皇帝亦是极为重视，于臣观之，似有授储之意。” 周帝诧异道：“这倒是奇事。这二人既是储君，不好好放在国都养着，反倒却放出来亲自参加招亲。若说单单是为了笼络梁国，却又有些说不通。费解啊……” 林世卿回身拿起架上纯白狐裘，披上身道：“此事，臣也正奇怪，但大致也还能摸到一些线索，请陛下不必忧心。” 此句言罢也不请安，只对周帝一躬身道：“臣回去准备随行事宜。”便转身推门而去。 周帝见此却丝毫不以为忤，似是早已习惯，只淡淡“嗯”了一声表示听到。只是待林世卿出门走远后，周帝方踱步至窗前，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的焦点渐渐模糊，神色复杂，眸光似爱似恨，幽幽低喃：“盈儿……” 此时却说林世卿出了宫后，并未乘轿回府而是去了一处名为幽篁阁的茶社中。这幽篁阁虽是地处城中，但却如其名一般有一份极难得的幽静。 周国林相好茶，国人皆知。而这幽篁阁正是林世卿极常来的一处茶社。也不知这茶社是不是借了当朝左相林世卿的光，当朝许多达官贵人平常都喜到此处来品茗博弈，畅谈国事。 “林大人，可还是仙字楼坤字间？”刚见林世卿缓步而入，一小厮便机灵地迎了上去。 林世卿点头：“恩，茶便按从前的信阳毛尖上来便好。” 那小厮一边引路，一边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道知道，公子爱喝的茶也就那么几样，这都给记着呢！” “知道你一直伶俐，不过你刚这话却不对了。” 那小厮挠头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林世卿道：“我听说你这阁中今年正准备进些上好的君山银针，中秋前后这茶叶若是能到，别忘了知会我一声。” 那小厮道：“这……您也知道，茶这东西到不到得了，也不是咱们人力说得算的。不过，若是这茶到了，那咱保准给您信儿！” 言谈间，二人已至房中，小厮微微弓了个身便出去了。林世卿则是轻车熟路的坐到屋内的一个躺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这间房布置简洁大方，相较于普通民居的摆设，乍看起来，并无太大不同。但如仔细打量便可发现屋内装饰皆是一等一的上上之品，桌椅板凳皆是陈檀木质地，帘子帷幔则是每年都要从民间向皇宫进贡的极薄极轻的冰缎，小厅主位边所挂的字画亦都是前人题画的真迹，即使是桌案上的笔墨和立着的瓷质花瓶也都非常人之家的器物。 而用以隔断门厅和里外间的竹帘则显得极为别致，绿竹色泽极是青翠，帘子处弥漫着一股清新自然的气息。 半盏茶时间一晃即逝。 忽的，林世卿听得珠帘掀起的细碎响动，一阵糜艳香风扑鼻而来，伴随的还有一串柔媚的笑声：“公子，今儿个怎么大白天的就想起媚姬来了？奴家还道公子只有晚上才会来看媚姬呢！” 一位大红软纱的单髻丽人端着茶盘婀娜而至，着装清凉热火，妆容艳色撩人，眉眼间亦是风情无限。 林世卿抬手揉了揉眉心，道：“茶泡好了？” 媚姬葱指一竖，抵在林世卿唇上，俯身道：“爷还装什么，奴家和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着，媚眼一闪，顿时笼上些楚楚可怜的容色来。 林世卿闭目片刻，又瞥了媚姬一眼，忽而长臂一揽，将媚姬抱在腿上：“原来媚姬还是老样子，片刻也等不了的急色。” 言罢，便低头向媚姬脸上吻去，这时便见得媚姬口唇一动：“有人。” 林世卿唇角翘起一个了然而讥讽的笑弧，嘴唇尚未碰到媚姬脸上便又抬了起来，大声道：“妮子！本公子这便让你三日都下不了床！” 媚姬娇笑一声，忙从他腿上跳下来，含羞似的跑向内室，道：“奴家才不依呢！” 林世卿哈哈一笑也随着进了内室。 不久便听到男女嬉戏的声音在内室响起，与此同时，室外一处阴影破空之声淡淡隐去，可他却不知内室早已不见林世卿二人。 “公子，这一月来周帝盯得您越发紧了，可是朝中有事？”暗室中的媚姬早已不见了外面时销魂妩媚的风尘之色，反而神色极为庄重，侧身而立，看着端坐在一旁的林世卿。 “无碍，不过是近来出使梁国的事，老头子紧张罢了。” 媚姬“哼”了一声，恨恨道：“原本周国的天下早就轮不到他紧张了！左不过是怕公子的能耐！” 林世卿一哂，低声道：“可到头来，他终究是——”说到这里，蓦地话锋一转，续道，“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门内状况如何？” 媚姬偏头想了想后，道：“总的来说倒还好。只是门内那些个老古董总是什么都想插一手，单是想起来就怪讨人厌的。” 林世卿听到这里，不禁浮起一抹笑意：“那几位长老说到底总算是母亲的人，而且年事已高。即便是这些年多插手些，你就先不用管了，过个几年他们发现力不从心，自己收手便好了。” 媚姬点点头：“这些我也知道，只不过我觉得他们最近和许君皓走的有些过近了，我总感觉他们在谋划些什么似的。” “许君皓？”林世卿蹙眉。 “就是前门主离世后，几位长老提拔上来的那个右护法。” 林世卿沉吟道：“我平常对门中事务管的少，不记得这人也算正常。既然是长老们提拔上的，想来应是母亲的安排，不必太过担忧，不过先让红袖去盯着吧，暗暗进行便可。还有此次的塞外之行，除了铃铛以外，通知弄影和月汐跟我一起去。” 媚姬听闻，一扁嘴道：“公子偏心！有什么事也不带媚姬去！” 林世卿无奈道：“不是我不带你。你且想想，弄影武艺高绝，尤善暗杀；月汐机灵聪颖，长于易容。有他二人在，一旦那边有什么变故，我应付起来都能方便很多。至于铃铛，她一直跟在我身边，照顾我日常起居，那一身轻身的功夫连弄影都要怵个三分，让她来回传递消息，也能让我放心不少。而门内有三位长老和许护法坐镇，暗中又有红袖盯着，问题不大；至于你，京城诸事有你来帮衬着，那大概应该也没有我要担心的事了吧。” 媚姬听他说了一圈，最终才落到自己，可听词句间的意思却似是极为放心自己，面色一红，嗔道：“公子净开媚姬玩笑，人家要去打理你交代的事了，可不能再跟您胡说了！” 林世卿一笑：“去吧，尽快给我回复，”临媚姬开门前，又道，“这次安排在绯衣楼，那里方便说话。” 媚姬脸上又是一红，啐道：“公子真是没个正经！”随后便急急开门离去了。 林世卿知她想歪，也不解释。目送她离开后，移步至室内石床上，手摸索着石床边角的一个烛台状的圆柱形突起，向左一扭，暗室远处石门传来轻轻的“咔哒”一声，上了闸。他面色忽而一紧，脸上隐现青气，立刻闭眼盘坐调息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世卿方睁开双目。观其面色，虽仍是有些苍白，但较之刚才看来却已是好了很多。随后，林世卿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青花小瓷瓶，服下其中两粒药后，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 “药不多了，恐怕近些时日还要再回去一趟。上次回去竟忘记取药这回事了。”林世卿低叹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裳，离开了茶社。